《幻平七州》——这是一个玄幻故事...

楼主:半桶水的小神婆 字数:146514字 评论数:69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三十三

此时已近午时,天上日头明晃晃的挂着,本是美好的仲春时分,却因战争而压抑沉重,再盛烈的太阳,也驱不散人们心中的阴霾。
祝明面对着山川地形沙盘发着呆,窗影晃了晃,门边出现了花洲。
进屋后花洲也没说别的,先是吩咐卫兵去准备午食,跟着站在祝明身边。一阵后,花洲问,“在想何事?”
“在想刚才你的推测,我有一个疑问,”祝明道,“北境线是我们最长的边界,大大小小村落七十多个,九黎若想完全控制北境,切断我们与轩辕的联络,何其难!”
花洲沉吟一刻摇头道,“我也不知,许是猜错了?”
“不,不完全是错,也许这是九黎的迷雾之计,让我们弄不清楚他们真正的意图,”祝明道,“作出欲切断北境联通的姿态,九黎一定还有其他意图。”
“或许是想让我们调兵北上,以至于中镇防御空虚,九黎便可轻取胡余?”花洲继续猜测。
祝明皱着眉,“九黎大王用兵诡谲,东境四村被屠后,我将防御集中在东,他却掉头向北,若是我将防御集中在北境,只怕他又要在东边动手了。若是总这样被他们牵着鼻子而动,我们太被动,毫无胜算!”
听见最后四个字花洲忍不住暗暗叹气,实际情况是,无论九黎采用何种攻略,灭神农部落都是最终结果,区别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如今祝明抱着对天神的期待,欲举全族之力与之对抗,恐怕只是选了条去往往生世界的捷径罢了。
“你也听过那首神谕之歌了,”祝明继续道,“歌里唱道天神在沉睡,所以任由人间变成修罗场,可是神谕只有上半阙,唤醒了天神,让天神降下完整神谕,就能胜利!花洲啊,不是我托大,你也知道,两次神谕出现之地都是我们神农部落,这说明什么?依我看,这说明我们神农受到天神眷顾,我们生存的这块土地或许是离天神最近的地方,因此我们神农部落肩负重任,唤醒天神,我们当仁不让!哪怕需要付出再多的生命,抛洒再多的鲜血!若是连我们都不战,那整个神州就完了!”
祝明神情十分激动,眼中闪烁着热烈的光芒,几乎将花洲完全说服,他积攒仅剩一点的理智问,“请问族长,你如何笃定天神一定会现世?天神究竟何时能现世?届时,我们神农还能存在么?”
“我们何必惧怕死亡?即便没有战争,不曾战死疆场,我们依旧是要死去的!”祝明道,“若是我们的死亡能唤醒天神,这何尝不值得?”
“若是我们举族尽灭了,还是唤不醒天神,又当如何?”
“‘神少鬼、轩奉北,被九王!’按照神谕预言,先是我们神农,接下来便是少昊、鬼族、轩辕、奉天、北冥,陆陆续续的,若是天神无法被唤醒,我们便会按照这个顺序一一同九黎战斗,若是我们的鲜血不够,唤不醒天神,那么…”祝明神色十分晦涩,停顿了许久,似是心中拿不定主意。
花洲便道,“族长,以命博命,不是上策,若是我们神农唤不醒天神,我不信少昊可以,更不信鬼族、轩辕等等这些部落可以!我不是不支持战,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抱着幻想而战,在作出努力与牺牲欲唤醒天神之前,我们必须确定,天神真的还在、且还会眷顾我们。否则,我们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祝明此时此刻已将所有的信心寄托在了天神身上,他无法容忍任何人对天神存在的质疑,哪怕这个人是花洲!思及花洲在图加面前的妥协与退缩,祝明不由自主的气恼,皱眉道,“花洲,我且问你,一个猎人欲前往山中打猎,在进山前他是否能有十足把握能打到猎物?不能罢?这世界何其大,你岂能因为未知便裹足不前?若在每一个未知前我们都畏手畏脚不去探索,那如何能有现在治病救人的神农百草?”
花洲听后气息一顿,深觉无言反驳。祝明以为自己将花洲说服,压低声音继续道,“花洲,若是我们不战而降,便是将唤醒天神的机会让给了少昊!少昊人睚眦必报、气量狭窄,与我们敌对多年,你能忍受他们得到天神的眷顾,成为神州与天神最亲近的部落么?”
“我们神农势单力薄,单靠我们独扛九黎,胜算太小,”花洲心念一动,“不如我们与少昊联手?”
天神是否存在都是未知之数,花洲丝毫不认为将所谓机会让给少昊是件多么遗憾的事,以一个医者的眼光来看,保住生命、避免流血牺牲显然更为重要。而此时九黎将防备重心放在了神农与轩辕的联合上,少昊似乎成了九黎攻击的盲点,若是神农能暗地里与少昊达成协议一同抗击,战胜九黎部落的希望虽然不大,但将九黎拒之于神农门外也不是不可能!因此,花洲对自己的提议充满了信心,望着祝明的双目也分外有神,他期待得到族长的肯定。若能劝得祝明转头,改换与九黎硬碰硬的决定,花洲亦有信心得到长老们的支持,到时,神农上下齐心协力,何事不成?
可是祝明愣了一刻后,便缓缓摇头道,“不可能,少昊不可能同我们合作!”他说的虽然慢,可语气十分笃定,花洲失望过后便察觉有异,视线追着祝明,坚持等待祝明的解释。见敷衍不过,祝明便将少昊人潜入神农伏击花鹿儿的事说与花洲知晓,花洲初次听闻此事,当时便惊愣,后怕阵阵,冷汗也冒了一层出来,喃喃道,“幸好、幸好…”念及’幸好’所指,不由对小川更是感激挂念。
两人相谈无果,不欢而散。目送花洲离去后,祝明做了一个决定,他唤来亲卫备马,午饭也不及用,便骑马离开族长大屋,直朝胡余北门而去,随行只有炎穆一人。
祝明的动向即刻便被报备到了图加处,大长老正在用膳,一碗热气腾腾的五谷稀粥,一块两面烤得焦黄的面饼,十分简朴。听完汇报,图加停下动作,端着碗眯着眼想了想,挥退了仆从后,他低头继续吹着热粥,边似自言自语道,“你说说看,这么急匆匆的,族长去做什么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屋子的角落响起,原来阴暗里隐藏着一个暗哨模样的人,见问便答,“追小川。”这本就是图加心中答案,不过借了暗哨之口说出来而已。
族长决定了啊,看来,这次是真的不可动摇了,花洲也未能说服他…图加慢慢喝粥,慢慢考虑着自己的对策,一时没有说话,那暗哨便也静静悄悄的,不动如山。
喝完了粥,图加的决心也随着落肚的粥而被下定,他放下碗道,“她不会答应的。”族长能用什么理由去说服小川呢?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回来替不相干的人送死?若是小川愿意留下,也不会在清晨离开。
暗哨并没有附和,好似同黑暗隐在一处,不可辩驳。
面饼有些凉了,所以硬硬的,图加嚼得很是费力,好不容易半个下肚,图加悲哀的想,他果然是老了,人啊,可以与天斗与地斗,可是不可以与时间斗,该来的总会来。图加将剩下面饼一抛,半截扁圆的事物便朝屋角飞去,被躲在那里的暗哨一把接住。暗哨也不多话,低头吃了起来,吃得很香。
图加继续道,“早上你跟了一路,花洲并无异常,看来,那边的人还没有同他联系过,还愿意继续与我合作,所以我得做点什么…”
想起九黎大王莅临时的气势还有嚣张的态度,此时图加竟也不恼了,臣服于强、从属于势,不是件丢人的事,便如狼群中最强壮的必然是头狼一般,人群部落也是一样。
“去把你的人召集起来,跟在族长身后,”图加下令道,“注意,别让族长发现了。”
暗哨三两口吞下了面饼,走出屋角站立在日光中,正是早上跟踪花洲的那个,“然后呢?”他言简意赅的问。
“若是找不到,族长便自会回来,你们就别动。若是找到了…”图加眯了眯眼,“九个人、两支箭…我们得要做点什么才行!”
要做点什么,即能平息九黎大王的怒气,又能向九黎展现神农的实力,谋求以后的平等共处。一个自昨夜起便在图加心中反复掂量的计划最终成了型。

小川觉得鼻子有些痒,伸手揉了揉。她此刻手撑木杖、肩背行李,一人踽踽独行在官道上。花洲赠与的马车在刚离开胡余时便送给了偶遇的一对老夫妻,老人胡子都白了,还弓着腰用板车拉着腿脚不便的老伴去城中访亲。
与以前在神农部落的游历寻找不同,此时小川有了明确的方向与目的。北冥坐落在神州最北之地,只要向着北走,不要停,便总会抵达。因此小川并不打算听从花洲的建议取道少昊,她只一人,轻捷善变,躲开九黎部队易如反掌。
她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比之前自己独游神农时还慢上几分,一种超出她掌控的情绪一直洋溢在她的胸腔中,她希望北冥有她想找的答案,又担心没有,更担心会被真相所伤。
伤情被花洲治愈,最先开始恢复的是听觉,闭上眼、凝住神,小川已经可以听见天空飞翔的各种鸟儿扇动翅膀的声响,麻痹了许久的右手也在渐渐开始攒聚力气,只是要想恢复到伤前情况,还需要至少十日时光。所以,路上慢点就慢点吧,如今刚至初春,北冥应当还陷入黑暗,小川心想,只有等恢复了耳力与目力,才好前去那片神秘之地一探究竟。
不知不觉中,乌鸦的模样浮现在眼前,马车上的笑与骂、举杯相邀的眼神、假做面具背后的深意…还有那个与自己七分相似的阿春,甚至那位躲在幕后用充满诱惑与磁性的嗓音唱着神谕之歌的琴师…一切一切,唱游班犹如被层层神秘面纱笼罩,诱惑着小川前去将那些面纱全部揭去,探索出真相。
吾之亲眼所见,为真相否?
吾之亲耳所闻,为真相否?
吾有智,能辨否?
头疼之症似有激发之像,小川忙收拾好心神,望着眼前的暮野青山缓和焦虑,耳朵不意捕捉到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自身后传来,那是胡余城的方向,距离自己尚有些距离。仔细听了听,小川辨别出来者共两人,骑者具都身形高大,不是花鹿儿,也不似花洲。
择一高处而踞,不多时候,果然看见两骑飞奔而来,马上两人却是族长祝明同武士炎穆。此时小川倒无法辨别他二人是否是为自己而来,便迟疑了一刻,两马疾驰而过。目送他们绝尘而去,小川不做他想,收拾收拾继续上路。
半桶水的小神婆2020-10-15 21:37:41 发布在 莲蓬鬼话
三十四

祝明与炎穆跑得痛快追的着急,却忽略了行单孤影的小川,因为根据花洲的情报,小川是赶着马车的。一气儿跑到暮色四合,不但没看见马车的踪影,连行人也渐渐少了。
炎穆追上祝明劝阻,天色暗了,不宜再追,况且马车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军马,迄今没遇见小川姑娘,很可能是途中错过了。
祝明勒马想了想,觉得炎穆的话有理。
炎穆继续道,“此地距驿站尚远,小川姑娘也是需要找个地方过夜的,不如回头慢慢搜,夜色虽是阻碍视线,但篝火是看得分明,只要有篝火就能找到她!”
祝明有些不甘心,一腔热血的追了来,劝说的腹稿都打过好几轮,却见不到正主,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于是埋怨道,“一路而来都不曾见到马车,她会不会没走官道?”
炎穆本觉不可能,离了官道不是药田就是野岭与荒山,她一个孤身女子…念头到这儿不由自主的转了个弯,小川可不是普通女子!炎穆虽然不曾见她动过手,但花鹿儿已经将小川神化,进胡余这一路上炎穆可没少听花鹿儿艳羡崇拜的描述。
出乎炎穆意料的是,小川虽然的确歇在了野外,却并没有燃起篝火取暖,原因无他,她不需要。正如食物与水一般,温暖也是一项可有可无之物。对于自己这种特殊的体质,小川自己也非常迷惑,但她并没有探究,只是在一日一日的游走搜寻中,慢慢适应。
她正夜栖在一株树上,仰卧在如腰一般粗的树枝上,从刚发芽的树枝丛中望着天的颜色。
那是深邃的幽蓝,大气广阔,星点浮涌,风将她的思绪带起,朝着那星河而去,于是她的愁绪尽湮灭于那无边的浩渺中。
闭上眼,小川陷入了梦乡。
幽仄的漫长通道,不知尽头何处,两边墙壁上尽是凹凸,不知雕刻着怎样的纹路,她想停下来好好看一看,可是双足不停使唤的交错往前,一步都慢顿不下来。
通道的尽头会是什么?她满心忐忑的好奇。
忽然雄壮的吆喝响起,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杀!杀!杀!”
小川身形一震,从梦中惊醒。
额头不知何时密布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伸袖擦拭,定神后小川陷入深思。刚才的梦境不是第一次,早前在过仙桥喝过乌鸦自酿的酒以后,她也做过一个类似的梦。那个酒她记得有个很有杀气的名字,叫弑神。看来,乌鸦是一个并不相信天神的人,所以才敢这样毫无敬讳。
她翻身跃下树枝,足尖轻点在地上,轻得连落叶都没激起一片。
夜色依旧深沉,但小川已经无心睡眠,她想早一点抵达北冥,去见乌鸦,去找那位给阿春捏骨的人,去看看是否能找到自己的来处。
她的身世不会如她所期望的那样简单,但她并不惧怕。往北的路遥遥看不见尽头,黑暗里一步一步的走着,小川忽然有了种依旧身陷梦境的错觉,耳旁响起一个醇厚嗓音的浅吟低唱,“…大梦不醒,都白忙…”
神州即将到来的兵火浩劫,只是一个属于天神的梦么?
天神,它到底在还是不在?

“大王,您信天神么?”
幽空的大殿里响起悦耳女音,靡靡如妙曲,九幽神女侧卧在神殿宝座中,一手支颐一手捏着酒杯。不曾等到九黎大王的回答,她忽然轻轻吟起了那首神谕之歌,间断的择着句子,偶而抿杯,好似很是欣赏一般,最后叹道,“借着天神之口,说着自己的小心思,这女人啊,诡谲得很…”
“北冥全城洞开毫无城防,神女若是不满意,灭了北冥不过举手之劳,一千兵甲足矣…”九黎大王知道神女所指为何,索性接道。
“不,留着她,毕竟是故人呐…”九幽神女截断了九黎大王的话,目光投向了角池,“那个婆子啊,就是知道我舍不得,我总想着她、惦记着她,时间越久、越是挂念,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的在我跟前使着小花样,提醒着我,她也一直想着我、念着我…’神少鬼,轩奉北’,呵,她连顺序都替我想好了,她就这么笃定我舍不得杀她,把北冥放在了最后…”
九黎大王眼神沉凝,他知道,神女口中的’婆子’正是北冥部落的族长、北冥城的城主,一个鲜少露面,如九幽神女一般神秘的女人,她带领着数千族人,盘踞在一个完全不宜人居之地,徘徊在长年的黑暗中,与九幽对峙!在九黎大王记忆中,神女从没有与那位’婆子’见过,两人却好似至交好友,彼此相知甚深,这其中又有着怎样的内情?
饮尽杯中酒,九黎大王思绪万千。
黄色的古藤杖卧在脚边,杖身灵光微弱,如不曾吃饱的毒蛇。九幽神女放下空杯,转而捡起藤杖,从头摩挲至底,“且等等吧,等我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就可以去和她叙叙旧了。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在乎再多等几日。”说着,神女神色微变,望向九黎大王,续道,“我孱弱身虚,仰仗大王照料方能撑到现在,只是这次…”九幽神女意有所指的点了一眼手中之杖。
九黎大王起身告罪,“神农北境平庸,拥有灵息之人不过二人而已,其中一人还因先天体弱耗费了大半灵息将养自身,是以这次不曾采得足够灵息。”
九幽神女放下藤杖托腮妩媚而笑,“汲灵杖与我有多大用处,大王记在心里便好,我信大王。”
九黎大王眼神微凝,他探手给自己斟酒,眼前闪过另外一张清艳的脸,她与神女容貌并无相似之处,却总让九黎大王恍惚触动。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华,身娇体弱却张力无限,额外的矛盾的一个人。
“还有,”一直在观察大王面色的九幽神女似有领悟,慢慢收敛了嘴角的笑,“我找到了我最需要的猎物,大王可愿意为我取来?”

祝明与炎穆二人一路马不停蹄,趁夜回奔,终于在午夜前赶回了胡余城。望着眼前熟悉的城墙一点一点清晰、放大,祝明一把勒住缰绳,满脸难忍的失望。终究还是错过了么?小川,你到底去了哪里?
紧随其后的炎穆也勒停坐骑,马儿踏着蹄子,喷着疲累的鼻息,原地转了个圈。“族长,”炎穆请命,“不如我再去找找?”
祝明思索一阵问,“你待如何找?”
“我往北走,”炎穆道,“哪怕我去北冥城口等她,也必定要把族长心意带到!”
祝明回首来时路,怅然道,“此去北冥变数太大,鹿儿离不开你,或许,一切都是天神所命,不能强求,算了,我们回城!”
闻言炎穆翻身下马,半跪请命道,“九黎欺人太甚,占我村落、屠我族民、毁我安宁,为了族长、为了族民,请许我离开,十日内我定将小川姑娘带回胡余!”
祝明动容,“好,我等你十日。”
两骑在城门口分开,一骑进城,另一起骑则掉头向北,这些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暗哨看了个清楚分明。暗哨紧跟祝明身后潜入胡余,目送祝明进了族长大屋这才转身悄摸去了长老院,把消息带回给了大长老图加。
图加捻着胡须眯着老眼,开始谋划,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半晌后图加盯着暗哨沉声开口,“你去准备两队人…”
这一夜,数人无眠而过。

无论盖子捂得多严实,缸里的酒香也会溢出来,尽管祝明下了封口令,北境被九黎攻击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很快,胡余城的大街小巷里开始流传一首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歌谣——
赤芋根黄,可医吾膛。边村已丧,痛失吾疆。
赤芋叶乌,可医吾足。北城已丧,痛失吾邦。
赤芋花青,可医吾心,胡余已丧,痛失吾乡。
赤芋是神农境内一味非常寻常、随处可见的草药,它的使用范围也非常广,从头疼到脚底受伤,用它治疗,虽然有时不能根治,但症状总能减缓一些,让生病的人感觉舒服一些,所以这味药广受喜爱,几乎所有神农人的药箱里,总能看见它的身影,隐隐约约成了神农族民们的自拟之征。
歌谣的流传,给了祝明极大压力,虽然炎穆消息尚未传来,祝明的战前准备丝毫不敢放松、兵将、粮食、药材,样样都是头等重要的事,他忙得几乎不可开交。花洲随时陪在祝明身边,却经常保持沉默,对祝明的政令调派不发一眼,长老院的三位长老也罕见的维持着旁观,不支持,也并不出言反对,似是对祝明的决定无可奈何的默认了。
离上次收到战报又过去了五日,果如花洲预言的那样,九黎攻击并占领了第三个神农与轩辕接壤的北村,这下,连轩辕部落都被惊动了。
轩辕部落内,先是影子部队长奂宁朗搜集了神农与九黎双方的军报,族长泰鸿阅后便紧急召集长官会。密报被一众长官传阅后,人人脸色晦暗不明。僵持一阵后身为族长之弟的粮财官泰桦忍不住率先开口问,“族长可是要救神农?”说着,眼神不由自主的朝坐在下首位的防卫官斯莫脸上飘去。
斯莫一脸严阵以待。正因为管着战事事务,他深刻知道战争的残酷,反而是最不轻易言战的。轩辕部落是否要卷入九神之争,斯莫心底里持反对意见。可是神农的使者刚离去不久,轩辕虽然没有在明面上与神农结盟,但亦是许诺了粮资的,如今神农再而遭难,轩辕若是立时翻脸,倒显得不好看了。想着,斯莫不由望了望外务官白鹦,与神农使团的商谈主导人便是他,或许,族长更愿意倾听他的意见。
泰鸿亦是此等想法,直接将视线投向白鹦,主动道,“白鹦,你说。”
白鹦未语先摇了摇头,方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包括密报上也不曾提及的是,九黎到底想做什么?杀杀人、放放火、欺负欺负弱小的神农部落,以满足九黎大王的嗜杀心?还是,果真如神谕之歌所唱的那般,九黎要血洗整个神州?如今我想,不但是我们轩辕,其他少昊、奉天、鬼族,甚至北冥部落,恐怕无人能明确。可是,若不弄清九黎的真正意图,我们无法做出正确判断,更勿论以何种形式应对。”
奂宁朗应道,“九黎防范极为严密,我们安插在九幽城的影子基本上都被清理了。我正在安排新影子,还需些许时日。”
埋新影子是件细水长流的事儿,急不得。
“我们不妨分开来分析,”白鹦继续道,“若是前者,可能也就是六十年前的事重演一次,不过这次受灾部落由少昊变为神农而已,九黎大王屠戮过后便会鸣金收兵,如此,我们不便过多参与,以免激起九黎的杀心,反倒令事态严重化。因此,我们只需准备好粮草,待战事毕,协助神农恢复即可。”
白鹦略停,从身边小几上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借着饮茶之机理了理思绪,也给予在座众人些许琢磨时间。
泰鸿眉头皱得紧紧,“若是如后者,九黎的目的果真是要灭了神州其他部落,那…”
白鹦将话接了回去,“那最好便是从神农开始…”
神农与九黎接壤,又盛产草药、伤药,若举战事,粮与药是至关重要因素,且神农弱小,便可极大程度的保存实力,还能借此一探神州其他部落的反应。
斯莫摇头表示不赞同,“九黎虽然凶悍,人数却不占优势,攻占的地方都需要留兵看守,他哪里有那么庞大的军力?以我之见,可能是神农人惹了九黎,九黎大王便略施惩戒罢了。”
白鹦反驳道,“用不着全境占领神农,九黎只需要逼降了神农即可!”
“神农使团刚离去不久,他们的表态可是非常坚定的,战,决不投降!”泰鸿摇着头,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也许神农必战的决心能让九黎知难而退?毕竟若是在攻占神农上消耗过甚,那么九黎便没有余力继续进攻其他部落了…
所以…“我们需要支持神农,不仅仅只是粮食上,”泰鸿做出了决定,“神农与九黎对抗愈久,与我们愈是有利!”
会后泰鸿留下了奂宁朗与泰桦。先吩咐泰桦去筹备粮草,转头命令奂宁朗尽快传密信与神农族长祝明,表明轩辕的襄助之意,并劝祝明尽快调兵北上,不带辎重轻兵快进,军队所需粮草可由轩辕直接供应,先把神农北境的九黎人打退、保证神农与轩辕之间的通路安全为重。
泰桦领命去了,奂宁朗另有要事奏报,“少昊有异动,”他压低声音对泰鸿道,“少昊族长盛彻身患重病数月,似乎已无药可医,现在族中事务均由祭司越真绫决定。”
盛彻病了?泰鸿露出思索之态,“盛彻似乎并无后代?”
“本有三子,”奂宁朗继续汇报,“都没活过十五,子嗣已断。”
身为族长的泰鸿立时嗅到了不寻常之处,“少昊要变天了…”
却不知越真绫是个什么样的人?
“让少昊的影子重点摸一摸祭司越真绫的底吧。”泰鸿吩咐,“还有,盛彻的三个儿子死因也去查一查!”轩辕与少昊不能交恶,毕竟少昊人擅工,轩辕部落种田的器具大都从少昊进口,而且他们制作的兵器也非常犀利,在现在这个多事之秋、战争阴影笼罩之时,少昊的重要性被着重突出出来。
半桶水的小神婆2020-10-31 08:34:06 发布在 莲蓬鬼话
三十五

往北的官道上,炎穆放马缓行,边向途中相遇的人打探小川的消息。第二天便得到了有用的消息,小川并未乘坐马车,而是将马车让给了别人。初听消息的炎穆有些啼笑皆非,然而深想一下,他暗恼自己太过愚笨,这可不就是小川那样的人会做的事?可叹族长与自己只将眼落在了马车上,只怕先前与族长一同时便曾与小川擦肩而过。
炎穆仔细回忆着与小川同路护送花鹿儿的那段时光,琢磨着她的行为习惯,猜测她可能走的路,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她肯定会非常低调,尽量不惹人注意,所以不会选择太热闹的路,不会在驿站等长时间停留,更有可能的是,她不会选择行馆休息,只怕露宿的多。
想到此处,炎穆不由蹙眉发愁,如小川这样行事的人,是最难追踪的。好在她平时为了掩饰容貌,经常的以物遮面,这好歹算一个比较特殊的习惯。凭借这一点特征,倒真让炎穆断断续续的得到了属于小川的若干踪迹,她走的路,她停留住宿的地方等等。
就这样追到第四日下午的时候,炎穆发现了一堆新鲜的灰堆。灰堆边有不少的痕迹,粗粗算来似是昨夜有七、八人曾聚集在此,燃起篝火一起夜宿。这里,有小川留下的痕迹。
那是一个圆形的深洞。
小川有个习惯,但凡在野外空旷之地夜宿,她会将自己平时使用的一根拐杖插进身边的地下,然后在杖头缠上裹面的布巾,她说,这样可以惊走一些夜行小兽,不至于惊扰大家的睡眠。
炎穆不知道的是,这个习惯是在小川受了伤,目力与耳力极大受损后才有的,那时她白日要带着花鹿儿逃避九黎追兵,因此夜晚必须有一个相对安稳的睡眠,才想到了这个法子。
无论是山石还是泥土,她随手一插,那拐杖便深入地里,坚固如从地面生长而出。拔出后留下的圆洞边缘整齐,干脆利落,一如她给人的印象。
炎穆蹲下,用手轻触圆洞,心中忍不住生出希望的欣喜来,离她不远了。站起身望了望天色,夕阳西挂,炎穆打定主意继续追,若是运气好,也许晚上便能见到她了。
忽闻马嘶。
炎穆转头查看,却见自己的战马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全身黑衣,脸上也覆盖着黑色的面巾,十分的鬼祟,他立刻沉了脸大喝,“什么人!”那黑衣人闻声而动,翻身上马催马便跑,身手利索。炎穆拔脚便追,边追边怒斥,“宵小快停下,我乃族长亲授武将炎穆!还马饶你不死!”
黑衣人似是被炎穆言语惊动,身形有些迟疑,马蹄也放慢了几分,炎穆精神一振奋起直追,竟真追到几个马身之外,正要再加一把力抢过缰绳,黑衣人却似回过神一般伸足轻踢马腹,霎时将炎穆甩远。讥讽的话随风抛来,“祝明亲授武将又如何?待我族大王带兵扫平神农,尔等不过都是尘土!”
炎穆心中一愣,足下越发用力。来者为敌!且很可能是九黎人,一定要捉住了带到族长面前去!心思放在了马上贼人身上,猛追了一阵后不期脚下一松,原来是踩上了一层浮土,惊吼一声后炎穆跌下了一个陷阱。
陷井并不太深,井壁泥土潮湿,显然是刚挖的。炎穆从军若干载,一见之下便明白自己上了当。耳听马蹄靠近之声,他立刻沿着井壁往上爬,对方要来路不明,要活捉他显然目的不纯,他不能让事态继续发展。然而刚爬到半腰,便见井口出现数把长刀,犬牙交错的,将井口封得严严实实。
他不得已松手,跌回井底后迅速起身站好,身姿挺拔,抬头盯着井口的刀怒道,“九黎鼠辈!偷施暗算!无耻!”
话音刚落,便看见井口施施然出现了人头,正是偷马的黑衣人,他的面巾照旧戴着,只露出一双精光小眼,黑衣人只瞄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炎穆听见他吩咐同伙道,“把他捉上来!”
同伙有人回道,“这是个武将,不伤性命只怕不太好弄上来。”
黑衣人冷道,“弄点伤口放血,放得差不多了再绑上来便是,反正离子夜还有好一阵,别拖延了那边的时辰即可。”同伙应好,黑衣人继续吩咐,“别用刀,去削几根长矛来,那人的兵器是根拐杖,别让她瞧出端倪来!”

小川的脚程并不快,不足以往脚程的一半。渐渐的,她恢复了以前的习惯,避开大路、躲开人流,连驿站也只是经过,极少停留,她果然更喜欢露宿在原野之上。每次枕在双臂仰头望星,让她觉得自由开阔,心情也会舒缓平和。
已近中春,清风和暖起来,只是夜风还有些凉意。
从途中经过的一个驿站离开时,天已近黄昏,小川怀中揣着雪木杯。杯中是从行馆厨房中讨要的一杯滚水。那杯子果然神奇,热水装入,可保至少半日温暖,杯内水滚滚而热,杯外却丝毫不觉。想起花洲的话,小川将安神的草药原叶浸入,晚上睡前喝,极有功效。她已经这般过了好几日,自觉精神越来越好,头痛之症也长久未发,也不知是花洲治疗的功效,还是雪木杯的影响。无论如何,神农这趟,她没有白来。
驻足眺望,夕阳已经落了大半在地下,四周围的景物开始昏黄影绰起来,小川边打量周遭边选择今夜的露宿之地。
晚风带来唧语声若干,小川闭上眼,注灵力于双耳凝神静听,原来是一对母子的对话,孩子的声音稚嫩,带着哭腔同自己的母亲说饿,母亲轻哄着,嗓音无奈且干涩,想是在路上跋涉了不少时光。小川恻隐之心顿起,循声寻了过去。
走了好一阵,发现一片树林,那对母子便在林子边的一片草地上相拥而坐,他们身前小小的火堆燃着,微弱得似乎路过一阵风稍微吹得强劲些就能把火吹灭,孩子的哭声已经止了,呼吸悠悠的,已经睡着。
小川本来落地无音,靠近时刻意加重了几步,果然惊动了那女人,她猛的回头望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小川扯下脸上面巾,迎着这张受了惊吓的脸展露一个温暖和煦的微笑来,轻声道,“大嫂勿要惊慌,我不是坏人。”美丽的人儿总能给人以安全与信任,女人果然放下了心防,向小川回笑以致礼,正要开口寒暄,小川竖起食指靠近唇边,继而指了指她怀里的孩子。
夜风加大,呼呼的吹过身边,穿林过野,发出令人心惊的啸声,孩子忽然一声惊叫,手脚都摆动起来,女人急忙将他搂紧,口中发出呢喃之音。安抚没有效用,孩子彻底醒了过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好饿、好饿…女人似是感到羞涩,仰头冲小川笑了笑,道,“让姑娘见笑了,我们在路上走了一个月了,能吃的都吃了。”
小川看着从母亲怀中探出头来的、因饥饿而显得双眼奇大的小小人儿,解下自己背囊道,“我这里还有些吃的。”
小川自己的食物所剩不多,昨夜她夜栖时遇见一行七人,有老有少,是从北边的村子逃兵灾的人,小川将自己的食物大半都留给了他们。
走到火堆边,看见女人脚边放着行囊模样的布包,边上散落着几根木柴,想来是打算用它们撑过长夜的,便弯腰拾起,一股脑儿架在火上,边调整着边解释道,“夜里太冷,火小了孩子受不住,等下我再去拾点。”
女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有炊具么?烧点热水罢。”小川再问,跟着从自己的背囊中取出一块烤饼,迎着孩子突然放亮的双眼笑道,“饼子太干,掰碎了用水煮软了吃极好,我还有点盐巴。”
女人忙放下孩子,从布包中摸出一只小小陶镬道,为难的皱了眉,“就剩一口喝的水了,煮饼子想是不够。”
“不要紧,我这里还有点水,今晚先用着,明日天亮了再去找水就是。”小川道,又取出雪木杯来,拔出杯塞,将里头的安神水缓缓倒入女人的陶镬中,水还温热着,漂浮着几枚安神草叶,草药特有的芬芳散发出来,倒是极好的佐料。
女人赶紧将镬小心放在火堆上,火苗热情的舔舐上来,不一阵白色的热舞薄薄漫了一层上来,小川将烤饼掰成小指头大小的一块,尽数投进镬中,饼粒在水中沉沉浮浮,渐渐聚多。不待小川吩咐,女人递过来一柄木勺。小川接过木勺,慢慢搅拌着饼汤,待汤水开始冒泡时,又取出盐块来,掰下一角捏碎了,洒进镬中。
孩子忍到极限,将头凑近,猛力吸着鼻子,边吞口水。小川道了句,小心,再道,“很快便好。”
说着,她伸手取镬,陶镬被火烧得能烫掉一层皮,她却不惧,两手夹起镬,轻轻一提,然后放在女人跟前,提点道,“等凉凉再吃,别烫着。”
女人惊得移不开眼,“姑娘,你的手可烫伤了?让我来瞧瞧罢,孩子他爹曾是个医者,我也略通些许岐黄…”
话未说完,小川站起身来道,“不要紧,你们先吃,我去拾柴。”
树林就在旁边,小川很快抱着一大堆柴火返回,此时饼汤依旧烫嘴,但孩子已经忍不得了,自己拿着木勺,舀起来边吹边吃。
女人起身相迎,露出不好意思之态来道,“孩子太饿,没能等姑娘返回,实是失礼…”
道歉的话再度被小川打断,“本来就是给你们煮的,我已经吃过了。”略顿,又道,“你也去吃吧,不吃饱明日如何上路?此去胡余,按照你们的脚程,起码还要走个六七日,路上还有的辛苦呢。”
女人略惊,“姑娘如何知道我们要去胡余?”
小川将柴放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盘膝坐下,“你们是从北边来的吧?路上我已经遇见好些了。”
虽然九黎目前只攻击了北境三个村子,但周围的村子岌岌自危,不少人开始往胡余逃离,村空了,田荒了,人心惶惶。他们的目的地都是胡余,到了中镇,族长居住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那里有食物,有大军,能安抚他们的伤痛,能抵御九黎的侵略。眼前这对母子,应当也是如此。
女人面露悲戚,双目莹然,“是啊,我的家就在上北村,隔着条河就是兔坞村,那夜九黎人杀了过来,把兔坞村给占了,我就站在河边,听着那边传来同族的哭喊,看着火光冒起,是他们在烧屋子、烧药田,浓烟啊,一股接着一股,一层叠着一层,连天亮的曙光都给遮住了,若不是前日刚下了场雨,河水暴涨把桥冲塌了,只怕我们村也无法幸免。”
女人停下,喘了口气,调整好情绪继续道,“天刚亮村子里的人就相偕离开,我们一家三口亦是,家不要了、地不要了,保命要紧,东西也拿不了多少,顶可怜的是孩子,一路饥寒交迫,从没有一顿吃饱过。”哽咽起,她抬手擦了擦眼角。
此时孩子停了木勺,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道,“您也吃些吧。”
女人摸摸孩子的头,强颜欢笑,“你吃吧,娘不饿。”
小川捡起一根长棍,在火堆里戳了戳,让火烧得更旺些,放下长棍的时候问,“那,孩子的父亲呢?”她本来不想问,那孩子的父亲只怕在路上就死了,否则怎会放任自己的妻与子在艰难的旅途上挣扎?只是话聊到了这儿,总有些好奇心压不下去。
“他啊…”女人叹了一长气,“本来是与我们一起的,南下的时候经过边镇,镇里正在招兵,说是要抵御九黎,不但招兵,还招医者、药师,孩子他爹便决定留下,说族长庇佑下我们神农安享了几百年的安宁,如今部落有难,而他又有技在身,不能袖手旁观。”
忽听咔哒一声轻响,原来孩子吃着吃着竟然睡着了,手握不住木勺,勺柄敲击在镬沿发出了脆响。
小川道,“他应该已经吃饱了,你把剩下的吃了吧,再等就凉了。”
女人轻声道谢,取了包袱皮出来盖在孩子身上,然后端起陶镬来,一口一口的吃完了剩下的汤饼。之后两人甚少交谈,隔着火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许是累了,没多久女人也半趴半卧的睡了过去。
半桶水的小神婆2020-11-09 08:55:28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小川忽然惊醒,醒来先看天色,不过子夜时分。拐杖就插在她耳边的地下,杖头缠着平时用来裹面的布巾,被风吹得或俯或扬。
她不动声色的听着隐隐细语。
“…那个女人…危险…不是对手…”
“…不要怕…另…”
风忽然起得急了,细语听不真切,小川闭眼凝神,灵力集中至双耳,那些对话立刻清晰起来。
“雪木杯真那么管用?”
“炎将说,用那杯子喝水,必是要大睡一场的,便是头牛也能躺一整日不动,他是族长最信任的人,是神通子贴身护卫武将,他的话你不信?”
开头二字必为人名!脑中快速搜索一遍,并非所识之人,是否有何误会?沉吟不过一息,小川顺手摸起身边一颗石子,反手屈指弹出,打在睡在火堆那侧的女人身上,她却动也不动,鼻息悠长丝毫未变。小川心中一沉。
“时候差不多了,动手罢!”一个声音下令,“遵族长令,要把人头带回去!”
脚步声立刻急切的响起,小川分辨了一下,起码十数人之众,不过片刻功夫便能攻来。她翻身而起,右手顺势拔出拐杖,轻至女人身边,推了推她,依旧不醒,再一探脉搏,指端下感受到的跳动有些缓慢,却很沉稳有力,是陷入深睡的状态。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亦睡得安稳极。
就近战斗对这对毫无反抗能力的母子而言太过危险,敌人环伺,稍有疏忽便会让他们成失火城池之鱼。想定,小川便朝敌人来向迎去,打算半路阻截住他们,将他们带到稍远之地再看情况。
不一阵果见人群趁夜踏草行来,具都黑衣黑巾,手执兵器,有刀有棒,动作敏捷杀气腾腾。见到小川,他们几乎步调一致的停了下来,显然是没预见这样的情况,十数道视线集中到当中一人身上,显然此人便是首领。小川双目紧盯那人,皱眉肃问,“来者何人?”
“要你命的人!”那人恶狠狠的回,说着举手一摆,那群人立刻变化阵型,将小川半围了起来,行动甚有章法。
“九黎,还是神农?”小川喝问。她心中更倾向于来人来自九黎,只因目前她只与九黎交恶而已,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何时与人结下如此仇怨,定要夜袭取头。
黑衣人首领不答,冷笑一声喝了个’上!’,对方攻击立时展开。
闪避三两招后,小川发现这群人武力并不如何出色,若是她的身形没有如此凝滞的话,不出三招她就能把所有的人放倒。可是她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行走可如常,可每当需要运力做动作,例如跳跃、矮身、躲避之时,便觉力气不继,每个动作都只能做到勉强,她以棒为武器,棒头本就圆钝,攻击时全凭勇力刺杀,若力气不继则杀伤力大为削弱,与众黑衣人往来几招后,她便落在了下风。
那黑衣人首领一直不曾动手,只在一旁观测,自然也察觉了小川的异样,他桀桀笑了起来,“雪木杯果真是个好宝贝!她再如何厉害、如何勇猛,不照旧束手束脚?儿郎们,加把力,砍了她的人头回去领赏!”众黑衣人在此话的怂恿下,一时斗志高涨,攻击更猛起来。
小川打起精神迎敌,丝毫不敢大意,身后还有那对萍水相逢的母子,若是她败了,只怕会连累那两人命陨当场。又是数招过后,小川更加确定了,这些人果然不是九黎人。她与九黎人交手几次,对方战力远在眼前这批黑衣人之上!再者,雪木杯乃花洲所赠,到她手里不过几日光景,九黎人的消息不会这么灵通。
难道他们真的是神农人?
小川心中疑惑丛生,她自认对神农有功无过,哪怕族长祝明,在与她见面时也屡屡表达了诚挚谢意;鹿儿虽然有些倔,但逃亡途中二人相依为命,建立起的信任无人可以打破,所以,身为鹿儿叔叔的花洲对自己也应当不会有敌意。
除了祝明与花洲,小川想不到神农内还有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能力来对自己展开追杀。
对方毫无和缓迹象,她忍不住出言警告,“你们既然是神农人,如此为难于我,不怕你们的族长得知后会怪罪么?”
“不妨告诉你,正是我们族长派我们来的,”黑衣人首领得意道,“早在你辞行之时族长便做了决定,姑娘你战力颇强,却不能为我所用,放出去迟早是个祸害,不如趁机除去!你拿到的那个雪木杯,乃我族神医花洲所有,它功效如何花神医再清楚不过,此番收你小命,神医当获首功!”
小川心中如何不惊怒,她的目的早已对花洲言明,祝明自然知晓内情,也曾回报以理解及祝福,想不到他竟然是个表里不一的尖滑之徒!自己只不过不愿意留在神农掺合进神九之战,他便下此毒手!如此首鼠两端,言而无信,甚至恩将仇报,委实…
思维略顿,回忆五年往昔,小川心中疑惑压抑不下,这番作为委实不若她所熟悉的神农人!也不似…继而忆起花洲的音容笑貌,胸中怒火缓缓平息,她暗下判断…哪怕祝明或有牵涉,花洲定与此无关!
花洲其人,虽然相交甚少,但一个在医学上极有天赋、潜心钻研药方研究病理、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医者,必定有着一颗纯善仁和之心,雪木杯之事,定不是花洲故意而为,他极有可能是受了蒙骗。
那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
祝明?
心神紊乱之间,小川一时失误,左肩被人一刀划中,剧痛后鲜血立时浸出,顺着衣袖往下,极快染红了整条臂膀,黑衣人首领发出兴奋的呼喝,“快!她受伤了!”
话音未落,小川的木拐被一刀砍断,她不得不闪退数步,寻找间隙调整内息。今日情状凶险之极,不能再这样正面拒敌!她边躲着对方刀锋,边想对策。眼风瞥见黑衣人首领正兴高采烈的手舞足蹈,她索性奋起神勇猛攻几招,暂时逼退敌众后迅即跃至黑衣人首领左近。首领料想不到小川竟有如此神勇,重伤下战力依旧惊人,错息间来不及反应便被小川制住。
小川以短棍为匕首,将锋锐的断口抵在首领颈侧,冲着黑衣人众喝道,“都退下!否则我杀了他!”
黑衣人首领尚欲顽抗,小川手下略微用力,那棒端尖峰便刺入了首领的颈脖,随着他一声惊呼,猩红的血渗出一缕,沿着颈脖爬下。
首领立时四肢僵硬不敢再动弹,小川再喝,“让他们退下!”
黑衣人首领斜眼瞧着插在自己脖子上的短棒,眼中惊惧交加,口中却还顽抗,“你以为你逃得出去?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即便让你走了,你也是个死!”
“不用操心,”小川冷晒,“你会先死!”
僵持不过几息功夫,黑衣人众忽然骚动起来,他们不退反进,继续朝小川围聚,小川连退几步,手下控制着的首领脚步被带得踉跄,他惊慌喝止,“停下!快停下!”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攻!”隐藏在对面人众之中,轻极,若非小川耳力惊人,几乎漏过。随着这声令下,黑衣人的攻击再度展开。
小川立时躲避,但受手中控制之人拖累,三两步后她险险又中一刀,她振奋力量勉力拼搏,刀光剑影越织越密,杀气铺天盖地而来,不得已小川以手中首领为盾应付杀招,众人果然忌讳,攻势减慢几分。
情势稍微缓和之际,那个模糊的声音再度响起,“杀了他!”
小川顿感不妙,果见若干刀枪直奔首领而来,招招狠毒,直朝致命地招呼,她不得不奋力回护,不过几招后手中断棍便被击落,一时不察,她腿上被刀锋划到,虽不致命,却也让她身形凝滞,随即但听一声惨呼,那首领已经被一刀洞穿。袭击者好不很毒,刀插入首领肚腹力却不收,刀尖前半部分径直插入了小川的小腹。
剧痛传来,小川下意识反应,将首领尸身往前大力一推,顺势将小腹长刀带出之时,亦将袭击者撞开十数步之远。这一力用得极大,刀柄径直插入袭击者胸腔,眼见不可再活。惨呼与喜呼并起,周遭嗡嗡闹嚣起来,“重伤了她,她逃不过去了!”有人如此道,“杀了她,族长重赏!”还有人如此喊,“为了重赏!冲啊!”剩下的人如此呼应,小川胸中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愤怒、怨怼…甚至,仇恨!
恨!恨!恨!
她攒出全身仅剩力气空手出击,一拳头便敲在了离她最近一人的头上,坚硬的头颅半边立时塌陷下去,对方连呼都来不及便一命归西,跟着顺手一捞,操起那人手中即将跌落的长枪,一个回身长枪递出,刺穿第二人的胸膛。兔起鹘落间击杀二人,却未能阻止剩下的杀了红了眼的黑衣人,重赏激励下,他们神智早已不再,争先恐后迫来,只为能在小川身上留下一个刀口,作为日后领赏的凭证。
小川一手将枪拔出,斜横在身后,一手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眼前是一群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贪婪、凶残,如饥饿的狼群,他们身后是漆黑的夜色,星星发出的微弱的光掩盖了杀戮,随着草长花飞,场景莫名的静谧起来。这一切的发生本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却不知因何原因,小川感觉到了漫长,随着人影的越奔越近,他们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所有声响都褪去,唯一的感受是冷…
冷,枪杆几不可抓握…
冷,伤口的血汩汩而流…
小川仰面倒下,手中的依旧抓着枪。意识丧失的最后一刻,小川听见了惊天动地的号子,“杀!杀!杀!”,响彻在她灵魂深处。
这便是死亡了么?小川想,她要死在这里了,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漫漫寻觅了五年,忍受伤痛的滋扰,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这夜的轩辕部落,乌丘城。
乌压压的,大雨似乎将至,空气被压得沉重而潮湿。
长老院内,沉若正侧卧浅眠,白布衣袍随着身躯的起伏交叠出若干褶皱,身边亮着一盏油灯,描摹出了他精致的五官,山水不动,如一幅画。
沉若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一个他只听说过一次且从来没有亲身而至的地方,杏谷。
那是一个被橙黄的银杏叶笼罩的山谷。
橙黄,是温暖如阳一般的颜色,天地间只剩下祥和的宁静,落叶如雨,簌簌不停,沉若在其间徜徉。他知道自己在找着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问他,你是谁?
他闻声回头,不见人影,只看见一道耀眼的光,刺得他双目欲瞎!
沉若自梦中惊醒,睁开眼,便见窗外亮起一道极其耀目的光芒,照得天地间如同白昼。他快速起身,走到窗边查看,那光已经黯淡下去。
来源是庭中那株银杏树。
沉若心中疑惑,然而经历过明光后眼前的黑暗极其的顽固,他连树的形状都看不清。返身拾起油灯,沉若走出卧房来到银杏树边,举灯,绕着老树缓缓走了一圈。枝不动,叶不摇,老树沉默如常。
默立小刻后,沉若将油灯放下,盘膝坐在树下,闭眼陷入冥想。
夜风路过,吹熄了油灯。

同一时刻的九幽城,神女宫。
水晶榻上安眠的九幽神女忽然睁开了眼,一双妩媚秀目中瞳光忽失,几息后,神女回神,长眉轻皱喃喃自语道,“它竟然醒了…发生了什么事?”
起身,赤足走到角池边,沿着池边来回踱了一遍,神女继续发出疑问,“你说,是北冥那个婆子么?”
无人回答。
神女回身呼唤女侍,“去告诉大王,神农中州以北百里开外处,我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半桶水的小神婆2021-11-06 09:12:56 发布在 莲蓬鬼话
三十七

疼,浑身的筋都被抽掉一般,身躯如置于火炉,被铁锤反复的捶打…脑中如有千万根尖刺,漫无目的的到处乱扎,每一下都能让人痛到不可抑…
忍…得忍住…
“汝乃吾族仅存神将…”一个威严且低沉的声音自莫名远处传来,飘忽着,不定着,空蒙着,如梦如幻。
呻吟控制不住的从喉咙里溢出,眼皮沉重之极,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让眼皮微微颤动两下。意识依旧恍惚,丝毫不受控制,几乎完全感知不了躯体的存在。
“…醒来吧!”那个声音忽然宏大起来。透水秀目倏然随那声呐喊张开,张到极致,挣得眼皮都隐隐作痛。瞳光初散,渐渐聚拢,眼前景物逐步清晰。
头顶是一株大树的树冠,浓密的枝叶挡住了大部分的天光。
可是,为何如此的冷?
真冷…
视线转到树影之外,那里有温暖的阳光,向东而斜,已是午后时分。
好想置身于阳光之下…她想。
艰难的撑起胳膊,却被剧痛阻挡,低头捡拾,只见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衣物,粗陋的质地与简朴的式样,但十分清爽干净,衣物底下盖着的身躯上几乎被绷带缠满,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痛。脑后枕着她的小包袱,瞧模样,不曾有人动过。
仰天而躺,慢慢呼出一口气,“原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活着…”
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昏迷前的场景在脑中慢慢忆起,酣眠中的突然惊醒,被暗算后的手足无力,搏命的最后一击…她本以为必死无疑…
是谁救了她?
攒聚最大力气,她忍痛坐了起来,连换了好几口气后才将身体挪腾到树干处,靠树坐好,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观测地貌,她应当依旧身处那片原野,离战斗之地似乎并不远,可能是有人路过,救下了昏迷的她。
可是,黑衣人为何不曾取她性命?他们为何轻易放过了她?
有人自身后靠近,脚步琐碎急切,她心中一惊,不知来者是友是敌。想凝神细听真切,却发现难以寻觅灵力踪迹,手足略微试探,也无法积聚力气,颤巍巍将右手举起挡在眼前,手掌苍白且无血色,几乎如白玉雕铸一般毫无生机。
颓丧的卸去混身那可怜的一些力气而瘫然靠在树身,她悲哀的发现,她的身体状态回到了五年前,孱弱、衰败、行走不便,比一般普通人还远远不如。
“姑娘,你醒了!”来人自树后绕出,声音透着惊喜,“你可醒了!你都睡了快整一日了!”
“你…”略凝神识,小川将眼前妇人认出,是昨夜的偶遇路人,眼神微转,她继续问,“你的孩子呢?”
“我打发他去打水了,我给你采了些药,需内服,等水打来我就给你熬上。”妇人笑道,扬了扬手中握着的几株草药,继而喟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天神保佑。”
神农人善药,便是一般农人也精通药经。小川卸下心防,混身力气耗了个干净,她疲惫的闭上眼低着嗓音问,“是你…救了我么?”
妇人蹲身捡拾柴火,堆做一堆,以枯草为引,正打着火隧,闻言便抬头,一双经历了风霜的眼透出疑惑与关切来,“此事说来甚是可怕,也甚是奇特,”她道,“且说清早我醒来没见到姑娘,起先以为姑娘先行离去了,可查看下,发现姑娘的行囊还在,便以为姑娘不过有事暂离。我唤醒了娃儿一起收拾行装,想等姑娘回来后道谢再走,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姑娘回转,还是娃儿对我说,他嗅见了血腥味,我这才惶恐起来,担心姑娘是否遭遇了什么麻烦。”
妇人携着孩子顺着血腥味寻摸而来,只见一片狼籍的草地中七七八八躺了一地的黑衣人,“都死了,我也没敢细看,就匆匆扫了几眼,”妇人道,“看见姑娘你,仰天躺着,混身是血。我虽是怕但也明白,不能让姑娘你就这么躺在这些人之中,当时我想,哪怕你就是死了,我也得好好的把你安葬了才是。想不到把你拖出来后,发现你的胸口在慢慢起伏,竟是还存了一口气!”
于是妇人与孩子合力把小川抬到了树底下,帮她包扎了伤口,又换掉了脏污的衣物,“给你包扎的时候,可把我担心坏了,”妇人拍了拍胸口,后怕道,“这一身的伤啊,最深的伤口几可见骨,我着实担心你醒不过来!这帮丧天良的,对你这么好的人下如此毒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九黎的恶人?”
小川摇摇头,“不知…他们…突然杀来…不坏好意…我便….把他们引、引开了…”
妇人流了两行泪,“姑娘,这又何必,若是我们母子注定活不到今日,让我们死了就是,怎忍心连累了你?”
“不,不,是我,”小川道,“他们…是冲我来的…”
妇人不解,“你不过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怎会结下了如此仇敌?”
想起雪木杯,小川黯然静默。其中蹊跷甚多,可她现在虚弱不堪,无法细细梳理。
说话间,孩子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装满了水的陶镬,正是昨夜用来煮汤的那只。小川提气道,“昨夜,水有问题…镬…”
刚才几句话消耗了她仅余的大半力气,此时说不完一句便喘了起来,好在妇人是个机灵的,闻言便知她顾虑,问孩子可曾将陶镬清洗过?孩子点了点头,跟着咽了咽口水,悄声问,“阿娘,我饿了…”
妇人将手中草药递了过去,温声劝道,“你先去把这草药洗干净,枯叶摘干净,根须勿动,阿娘这就烧水,待你回来,便有热水喝了。”
“我饿呀,”孩子别扭道,“我不想喝水,我想吃饼子!”
妇人面上露出难堪之色,正要继续劝说,小川道,“包袱里,还有,你先煮,给孩子吃…”略喘几息,续道,“别…饿着…”
孩子高兴起来,举着手里的草药道,“我马上去将它们洗干净!”笑着跑走。
妇人还待婉拒,小川闭上眼道,“我累了…”

一觉醒来,天已黑透。
火堆被照看得很好,依旧烧的旺旺的,暖融的火光映照着,周遭所有的景物都褪去了原有色彩,变成灰蒙蒙的黑。妇人正搂着孩子,温柔的给他讲着上古神话,那时神迹很是寻常,凡间的人经常能看见一队队的人影在空中掠过,伴随着仙乐阵阵,妙音灵曲,美不胜收。人们顶礼膜拜,若是心诚声至,天神会回头看一眼,如是,凡人的祈祷便能让天神听见并得到天神眷顾,从此一家生活无忧。
“天神真的会保佑我们么?”孩子问。
妇人笑了起来,“会的,天神会保佑我们每一个人,只要我们善良。”
“那天神会帮我们惩罚九黎的恶人么?”
妇人神色一僵,嘴边淡笑变作苦笑,却依旧打起精神来道,“会的,天神会惩罚他们。”
“会怎么惩罚呢?”孩子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妇人拍了拍孩子的背,“睡吧,明天继续帮阿娘,咱们一起照顾好这个姐姐,让她好起来!”
孩子顺势躺下,一阵后道,“我想阿爹了。”
妇人没有接话。
“等我们到了胡余,阿爹是不是就能找到我们?”
“别说话了,睡了…”妇人道,“别把姐姐吵醒了。”说着,只听细碎声音响了一小刻,妇人走到小川身边,伸手探了探小川的额头,转身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便也和衣卧倒。
小川一直默默听着,待万籁俱寂时她动了动身体,一个姿势躺得太久,有些腰酸背痛。边上的母子已经睡熟,轻微的鼾声起伏着,并没有被她的动作惊动。
小川慢慢坐了起来。
伤口依旧疼,但尚可以忍受。调整呼吸,勉力站了起来,双腿打着颤,被她强行控制住。又调息一阵,小川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她想去昨夜厮杀的地方看一看。
到底是谁…若是为了救她,为何之后再不曾露面,若是为了杀她,为何连黑衣人也一起杀了?不找到这个人,确定他的目的,小川内心难安。
艰难的初行几步后,小川略略适应了身体的状态,她捡起一根长度合适的柴火,当作拐杖拄在手中,草地柔软,将她的足迹掩饰干净,直到离开了火光映照范围,妇人与孩子依然深睡。

忽有夜鸟被惊动,扬起巨大的翅膀,呼啦一下飞得老高。小川驻足眺望,夜色遮住了夜鸟的形状,她拿不准那是不是信枭。
天狼星在天上突突的亮着,令人心慌。辨明方向,缓慢而行,停停歇歇,终抵杀场。
经历了一日一夜的沉积,草地之上似是难以寻觅死去的人留下的曾经存在的痕迹,只有浓腥的血味,被长草之根紧紧锁住,妖魅的发散着,缠缠绕绕,经久不绝。若非此,小川几乎难以肯定这是她昨夜的战斗之地。
尸首已全部消失。
彻骨寒意自小川心底生出,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几乎连树杖也抓握不住。
这里,还有其他人…
他们躲在暗处,不知在筹谋什么。
半桶水的小神婆2021-11-16 07:09:45 发布在 莲蓬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