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弓天狼——我在特种部队的日子里

楼主:炎姜 字数:403577字 评论数:811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第一章 那一刻,我后悔来到这个地方

一九九X年夏天,我大学毕业。
层层过关以后,我如愿以偿被特招入伍。听人说,大本毕业到部队后可以直接授予副连职务中尉军衔,虽然身边的亲朋好友对这样的选择感到不可思议,但想想自己贫困的家庭,想想父母终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坷垃里刨食的艰辛,我还是一点也没感到后悔。起码,他们不用为了能让我分配到一个好单位,但却因为无权无势无钱犯愁了;起码,我马上就能成为国家干部,而不用到处挖门盗洞地托关系走后门,眼看着城里的那些同学如愿以偿地得到好工作而去羡慕嫉妒了;起码,曾几何时,我也曾对军营充满向往,渴盼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一名威武的共和国军人,而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拿着报到通知书,一个苍凉的黄昏,我在一个叫芦城的小城市下了火车。
要去报到的部队就在这个小镇的近郊,我忐忑地仰头看看天,深吸一口陌生的空气,再望望不远处只有三层高的一栋楼房的楼顶,那上边矗立着几个大字“芦城大酒店”,我低头窃笑了一下,就这伸手都能够着屋檐的楼房,也敢起名用个“大”字,那可叫北京、上海的那些摩天大楼情何以堪?
霓虹灯已经开始闪烁,收回目光,我想了想,现在再去部队,不知道人家还能不能上班。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清理清理自己紧张而又忙乱的思绪,明天好打起精神来去报到,第一印象一定很重要,就像林妹妹初进荣国府,可不能让人家耻笑了去。
吃完两袋方便面后,仰躺在小旅馆那张一晃就嘎吱嘎吱响的破床上,装模作样地点上一支烟,思绪开始在烟雾缭绕中无限漫延开来。
我的家在农村,虽然说不上多么贫穷,但也就仅仅是个不挨饿水平,过年吃饺子不是奢想,但平素里还是玉米面、地瓜窝头吃的多。大学的学费是卖了家里那头老黄牛凑的,而后又卖过猪、卖过羊,勉勉强强供到了大学毕业。到了找工作的时候了,看着班上那几个有钱有势的同学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的心变得异常灰暗,每一想到要伸手给家里再要点钱去找关系,父母佝偻着腰汗流浃背地在田间忙碌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无声地叹息过后,自己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着,听天由命,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
就在百无聊赖地一边熬着在校的最后时光,一边任由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支配的时候,忽然听闻有部队到我们学院特招人员,不管怎样,大学期间我还算是个军迷,读过不少军事题材的文学作品,经常和室友研究探讨飞机啊大炮啊坦克啊航空母舰什么的,而且还扫过几眼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孙子的十三篇兵法也略知一二,主要的是自己还是学院的运动健将,一米七八的个头,一身健康强壮的肌肉,外表形象上绝对有当兵的范儿,于是兴冲冲地就到学院人武部报了名。
报名的人数并不太多,基本上都是和我的情形类似,花不起钱又找不到人联系工作,走当兵这条路也许算是个捷径了。接下来开始经过填表、体检、体能测试、笔试、面试、政审、谈话等诸多环节,最后有十二个人顺利过关,可部队只要四个人,三比一的比例着实让我担心不小。有时我在想,当年能当上兵也不但但是我的个人素质就比别人强到哪里去,实际上大家都差不多,只不过是赶上部队刚实行从地方院校特招大学生入伍,还没有人来得及想到托关系找门路,如果是放在今天,就凭我当时一穷二白的经济实力,肯定会被人顶下来。其实即使在当时,如果找我谈话的那位部队领导不恰巧是我的同乡,恐怕我也不会就那么容易穿上军装。办理完入伍手续后,又到北方战区的某教导大队经过一段时间集训,我被分配到了现在来报到的这个部队。
芦城,来之前我特意了解了一下这个地方。芦城是座沿海城市,有着近二百多公里漫长的海岸线,因它的周边有上百万亩芦苇荡,草长鸢飞,景致美丽,尤其是每年的八九月份,从空中望去,一望无际的芦花白茫茫一片,似雪一样随风摇曳飘荡,故得此名。这是个刚从小县城升格的地级市,只有八十多万人口,南北纵贯就一条主街,还是连接关内关外通往北京国道的一部分,坐辆三轮跑完全城一小时不到,虽然小,但却有三家国有特大型企业在此扎根,一家是中石化的炼油厂,一家是大型造船厂,还有一家是稀有金属冶炼厂,三家企业效益都还不错,这样就造成了芦城的消费水平竟然长期居高不下。除此之外,芦城下边有个镇,镇内有座山,盛产一种叫做“钼”的东西,这是造枪造炮和航天工业不可或缺的一种稀有金属,价格昂贵,因而也造就了这个地方数以百计的千万富翁、亿万富翁。芦城还是北方天然的不冻良港,扼守关内关外交通要塞,不但驻有海军基地,还有飞行学院,空军场站,再加上陆军部队和武警,竟是个十足不折不扣的兵城。芦城的造船厂,造的可不是渔船,也不是普通客轮,竟然是让老美都谈之色变的核潜艇,因而芦城尽管小,名声却不小,国内国外都有点知名度。听说芦城的海滨也是很美丽的,水蓝沙细,风景宜人,静谧的午后或者黄昏,携手三俩好友漫步在沙滩,听着动人的音乐,那岂不是人生一种最美的享受,还有,据说芦城这些年正在努力要打造成北京的后花园,想到这里,我的内心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就要生活在这样一座小城了,虽然不是繁华的大都市,比不上京津沪深,但比起我贫穷的乡下,也应该算是对得起大学四年了吧!
燃尽的烟头忽然烫到了手,我激灵一下,从床上坐起走到窗前,遥望着南方,此时已是万家灯火,远处有一条黑魆魆的山脉无声的延伸着,我要去的那个部队,大概就坐落在那个山脚下。
炎姜2011-11-29 17:14:0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谢谢楼上的朋友关注,时间有限,一次写不太多,先把刚完成的一点续上,欢迎多提宝贵意见。故事会很长,有的地方也很惊心动魄,不过我没有生花的妙笔,写出来可能会不尽如人意,请大家多多海涵。但我写的,是完全反应特种部队真实生活的,没有胡编乱造拼凑而成的章节。当然,也有很多不便完全透露的涉密内容,只好本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采用春秋笔法隐晦带过。
炎姜2011-11-29 23:16:2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接第一章)
天亮之后,七点钟不到,我早早地打个三轮车来到了我要去的部队大门前。望着大门口悬挂的长条木牌上写着的“中国人民解放军XXXXX部队”几个大字,再看看门楹两侧矗立的两个哨兵,还有院内延伸不远处正对着大门的砖红色办公大楼,我悄悄地舒了口气,这也许就是我将来生活和战斗的地方了。还好,周边环境不错,营区看上去很大也很规整,院内树木郁郁葱葱,办公大楼前花团锦簇,地面干净整洁,就像个公园一样,我的心情一下子舒朗开来。
门口的哨兵很利落地向我敬了个礼,伸出左手,将我拦在了地上划着的一条白线之外,那线旁写着“警戒线”三个大字。我赶紧递上报到通知书,哨兵很认真地看了几眼,又瞄了几下我肩上的红牌,指指旁边的耳房:“去登个记”!于是我又踅到耳房,玻璃窗里的桌子后边坐着一个年轻的上等兵,问明我的来意,又看了看通知书,扔过一个本子让我把名字、来自何方、去向哪里、找谁办事都写清楚,那股子认真劲好像生怕有个特务混进营区。一切都弄完后,上等兵告诉我,现在部队正在开饭时间,你先在这个接待室等一下,八点钟上班后再进去。
那就等吧。坐在接待室硬硬的长条木板沙发上,我忽然感觉有点拘谨起来,毕竟这是在军营里,军人要讲究坐相的,在教导队集训的时候,教官告诉过我们,坐的时候上身要端正,脖子要树直,两脚要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能左顾右盼。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战士在看着我,职务没我高,但毕竟我自己也还是个红牌学员,他可是已经快当两年兵了,要是在教导队,说不准就是我的班长。我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也算是我到这个部队来面对的第一人,一定不能让他小看了我这个学生官。于是,我板着身子坐得溜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其实,前方什么也没有,仅是道粉刷的很白的墙而已。恍惚中,那个上等兵转头看了我几眼,再回头过去的时候,好像嘴边带了一丝浅笑,多年以后,我一直也没弄清当时他那一笑是发自内心对我的敬佩,还是感到我的行为呆板,不可思议,反正我是感觉良好,第一次迈进野战部队的大门,形象分肯定没丢。
就这么枯坐着,没过一会儿,脖子开始酸,腿也不得劲,腰更是挺得直麻,额头上也沁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我这是干什么啊,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心头鼓起的劲正在一点点往下泄,马上感觉就要挺不住的时候,忽然响起了开始操课的军号。八点钟在漫长的等待中不期而至,我压着嗓子长长吁了口气,小心地问那个上等兵:
“我可以进去了吗?”
“进去吧,干部科在三楼。”
得到允许后,我赶紧起身正正衣冠,背上背包,拎着皮箱,踌躇满志又有点张皇地向办公楼大步走去。
(待续)
炎姜2011-11-29 23:18:1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接第一章)
轻敲干部科办公室的门,喊了声“报告!”,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推开门,靠南侧的窗户底下并排摆着两张桌子,一个年轻的军官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后,另一张则空着。他肩膀上一杠三星告诉我这是个上尉,方脸浓眉提醒我这不是副中队长的表哥,站在门口,我迟疑了一下,诺诺地问:
“首长,请问刘益中在吗?”
“哦,他不在,下部队蹲点去了。你是来报到的学员?”
刘益中不在!能罩着我的人竟然不在!我心里忽然慌乱起来,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除了他,我谁也说不上话,没有人能帮我,那有可能的后果就是把我分到兔子不拉屎的山沟里去,那可一切全完了。
正在此时,上尉又开始发问:“是不是来报到的?”
“是,”回避是不可能的了,听天由命吧,我答道:“首长,请问报到要找谁?”
“找我,我就是主管这件事的,进来吧。”
放下背包和行李,我拿出报到通知书,上尉接过去看了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学工程管理的大学生啊,难得难得。”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花名册,翻开几页后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首长,我叫韩迪。”其实,报到通知书上写得都有,上尉是多余一问,我心里嘀咕着。
“韩迪,按计划你被分到C团了!”上尉用手在花名册上指了指,然后又从一堆文件中找出一张纸递给我,“拿这个去报到吧!”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机械地接过上尉递过来的那张纸,又是一张报到通知书,上写“C团:根据年度干部学员分配计划,兹介绍韩迪一人前往你团报到,请接洽!”下面落款处赫然盖着猩红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XX师政治部”大印。天啊,原来我还没来之前,部队早已做出了分配安排,这张通知书已经提前写好了,就等着我来呢。
我呆立在当地,捧着那张决定我去向的白纸,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凄凉。上大学奋斗了四年啊,一心想着要跳出农门,去城市里寻找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可现在,却竟是要去偏远荒凉的山沟,这样一头扎进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走出来,也许,青春就会这样永远被埋藏在大山里。
“怎么了?”看我傻傻痴呆的样子,上尉盯了我一眼。
“首长——”
“别叫我首长,我不是首长,让你这么一直喊的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我姓陈,你叫我陈干事好了。”
“是,陈干事,”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刘益中什么时候能回来?”
“早着呢,他得蹲一个月点,前天刚下去,找他有什么事吗?”
“陈干事,我……我……”
我什么啊,其实我自己都不认识刘益中,没见过面不说,也不沾亲带故,仅凭副中队长一个电话,他即使在这里,这个忙帮还是不帮尚在两可之间,此时此刻,我真得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
“你还有其他事吗?”陈干事不解地看看我,“没事的话我还要到主任那里去汇报点工作。”说着,他拿起桌上一卷文档,夹在腋下,做好了出门去的准备。
“陈干事,你看能不能把我分到A团呢?”心一横,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一股力量,这句话竟然脱口而出。
“A团?为什么?”陈干事瞪大了眼睛。
“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家里人一辈子也都生活在山沟里,我知道C团那个地方,很偏僻也很荒凉,要是到那儿去工作的话,将来恐怕说媳妇找对象都困难……”我期期艾艾地还想往下说,陈干事已经完全理解了我意思,他摆摆手制止住了我,把那张通知书从我手中拿过去,迟疑着又坐回到办公桌前。
我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手心脑门上已全是汗。
端量了半晌后,陈干事忽然从文具盒里拿出一个刀片,轻轻地把“C”刮掉,然后提笔在上边填上“A”,用指尖弹了弹,把通知书又递给我。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自嘲地笑笑:“这是违反原则的事,但好在原计划去A团的一个学员不来了,你就算是顶替他吧。还有,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大学生特招入伍的,家也在农村,我理解你说的一切。”
就这样,我来到了A团。
(待续)
炎姜2011-11-30 16:20: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A团安排我去三营九连当见习排长。来团部接我的是个志愿兵,自我介绍姓牛,当兵第八个年头了,于是我便喊他“牛班长”,他憨憨地一笑,说你是干部,我再老也是个兵,论岁数你肯定没我大,就喊我“老牛”得了。恭敬不如从命,于是我便跟着老牛去九连报到。
一路上,老牛简单跟我介绍了一下连队的情况。九连和团部在一个营区里,住的是三层宿舍楼,但现在连里就他一个人在家留守,其他人全部外出到唐山搞劳务挣钱去了。部队还能出去挣钱?老牛笑笑,你进咱部队大院时没注意到吗,院里的兵已经走空了,除了老弱病残和在家警戒值勤的人员以外,全都出去干活挣钱了,听说,每年能为部队挣个二三百万呢,到底多少咱是个兵也不太清楚,但现在很多部队都这样做,和平年代嘛,又不打仗,部队要靠自力更生发展生产经营来弥补军费不足。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老牛,咱们连现在唐山,我是不是还要去唐山啊?”
“那倒不用,月底天一冷活干不了就都撤回来了,我已经打电话请示过连长了,连长让你和我一起在家留守。”
九连离团部并不太远,二十分钟功夫就到了。老牛把我领进二楼一个房间,那里有两张床,一张床有人住,一张床是空的。老牛指指那张空床,让我住到那里,然后告诉我说,所谓的留守,其实就是看护连队的营房和物品,现在所有不住人的房间已全部落锁,留守人员每天的任务就是察看一下有没有破坏掉的,再打扫打扫卫生。这么简单啊,那天天早上不出操吗?老牛狡黠地笑笑,以前就我一个人,现在加你才俩人,怎么出啊,早上安生睡你的大觉吧,不过晚上得注意点,九点准时熄灯,是拉闸断电那种,想看书什么的,得自己买个手电筒或者蜡烛。
收拾好内务后我站在窗前向远处眺望,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操场,除了中间那条环形跑道泛着白色有点显眼外,其他地方全被杂草覆盖着。操场上空无一人,没有我想象的那种热火朝天的训练场面,没有人在走队列,也没有人在练射击瞄准,更没有人在练战术,在教导队时好歹我也我见识过了一些训练内容,但在这里统统没有看到。一阵风过,空荡荡的操场上旋起一个风柱,杂草和树叶在风柱中不断地爬高、爬高,然后猛地折向南去,直至再也看不到它们的踪影。
收回目光,忽然看到室内已多了一人,老牛忙向我介绍:“他是八连的,姓郭,我老乡,老郭,这是我们连刚分来的干部学员,是姓韩吧?”我点点头,赶忙伸出手去和老郭握手。老郭也是个志愿兵,个子不高,一边和我握手,一边眨巴眨巴眼睛,笑着说:“呵呵,刚来的干部啊,你来的可真巧,新上任的团长也是今天刚来。以后老牛在连里可得靠你们干部多多关照了。”我尴尬地笑笑:“你们都是老班长,我还是个红牌,什么都不懂,以后还得多靠你们帮助才是。”“好说,虽然咱俩不是一个连的,但都是三营的,A团副团长是我们老乡,以后有什么事你就说。”老郭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我随和着说:“行,以后肯定有不少事麻烦你们!”
寒暄过后,老郭转过身去,有点神秘地问老牛:“老牛,晚上还去柳树屯吗?”
老牛看看我,嘿嘿一笑,说:“去呗,到时候你来找我。”
炎姜2011-12-01 22:38:4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晚饭是在营部的食堂吃的,一荤一素两菜一汤再加大米饭,尽管大米饭有点夹生,可我折腾一天也真有点饿了,还是吃的挺香。全营留守的大约有十多个人,包括那个老郭,还有我和老牛,都集中在营部食堂就餐,负责的是一个中尉军官,自我介绍说是七连的副连长,因病留守休养。
饭后天还没黑下来,我让老牛带我在营区里转转,好熟悉熟悉环境。老牛陪着我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这里是一营的宿舍,这里是澡堂子,这里是军人服务社,这里是锅炉房,这里是俱乐部,这个破败的看着马上就象要倒得建筑是文革时代的水楼子,现在已经废弃了。我仰头看看这个水楼子,圆柱形的,大约三十多米高,四周墙皮脱落的就像一大块一大块的牛皮癣,底座四周用简单的栅栏围着,有一个纸牌上书“危险,请勿靠近”。我纳闷地问老牛:“既然废弃了还这么危险,为什么不把它拆了呢?”
“你没看最上边有字吗?老人家在上边呢。”老牛用手指着顶端。
我这才看清,原来水楼子的顶部东西南北四个墙壁上都用水泥竖写着五个大字“毛 万岁”,在这个营区里,水楼子算是最高的建筑物了,难怪没有人拆。
天色渐渐暗下来,营区里静悄悄的,一排排的宿舍楼只有一两扇窗户亮起了灯。回到宿舍,我和老牛各自点上一颗烟,闷闷的坐在床上,一时谁也没话。
八点半的时候,楼下有人吹哨。我疑惑地看看老牛,老牛告诉我说是晚点名,每天晚上都这样,由留守的干部负责。
点完名再返回宿舍,依旧是没事可做。电视被连队带到搞劳务的地方去了,家里人少,已有半年没放过电影了,更没有人组织什么文化活动。晚上在宿舍就这么天天枯坐着?我问老牛。他一脸无奈,不过还是咕哝了一句“没办法,自己找乐子呗。”
九点钟,熄灯号准时吹响了,灯自己一下就灭了,整个营区内也是漆黑一片。配电室有专人控制着,一到这个点就拉闸,老牛告诉我。我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困意,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屋顶,一点一点地在回想整个这一天发生的事。正在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老牛窸窸窣窣地去把门打开,老郭拿着手电筒从外边闪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借着手电筒的光芒,我看到老郭从袋里拿出一包纸包着的东西,还有一瓶酒。包打开了,原来是煳猪头肉,还有一点花生米。老牛招呼我说,韩排,一起吃点。我纳闷地问,哪儿弄来的?老郭又是狡黠地一笑,炊事班呗,白天吃不到这些东西,晚上偷着整。说着他把酒拧开了,咕咚咕咚倒进一个刷牙用的茶缸里,自己先喝了一口,美美地舒口气,递给了老牛,老牛也和他一样,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后又递给了我。我轻轻抿了一口,天啊,这是酒吗?辛辣浓烈还带点苦味,嗓子马上就象被什么东西黏黏地糊住了一样,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呛得我连打三个喷嚏,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郭哈哈笑起来,用手点着我对老牛说:“看看咱团的‘一喝朦’,一下子就把你们新来的排长震住了。”
老牛也笑,冲我挤挤眼:“韩排,这可是咱团远近闻名的自酿酒,要说这酒名还有来历呢。”
“什么来历?”
“有个将军到咱团视察工作,吃饭的时候上的就是这酒,将军喝第一口时也象你这样,然后就笑着说,你们上得这他妈的是什么自酿酒啊,谁一喝就朦,干脆就叫‘一喝朦’得了。”
“呵呵,还有更神的呢,”老郭接着说,“芦岛市市长春节前到老百姓家里走访,问老百姓一年里最高兴的事是什么,那老乡说,一年最高兴的有两件事,一是春节时全家老少坐在一起吃饺子,二就是嘛闲来无事到部队打点‘一喝朦’酒喝上一壶……”
这酒有这么好喝?看我疑问的样子,老牛说:“以后你在这里呆得时间长着呢,这酒是部队自己酿的,两块钱一斤,多便宜啊,全团人平时节日会餐招待什么的都喝这个,喝得多了你就知道这酒的好处了。”
我没心思和他辩什么,反正我是喝不了,于是吃了几口猪头肉后便躺回到床上,看着他俩风卷残云般把所有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后老牛一抹嘴,冲我说:“我和老郭出去一趟,你先睡吧。”说着两人一前一后悄悄地闪出门去。
宿舍里又恢复了黑暗与寂静,听着他俩咚咚咚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消失在走廊里,我的心也开始变的发沉。这么晚了,他们竟然还神神秘秘地外出,是要去干什么啊?我是初来乍到的学员,虽然是干部身份,但却是个新兵,还没正式授衔,也没明确说要我负责管理,我就没有权力去问人家,再说这俩老兵油子估计也没怎么把我一个红牌放在眼里。
越想越睡不着觉,索性披衣站起,窗外黑咕隆咚的,夜空中只有几个孤零零的寒星在闪烁。我这是来到了一支什么部队啊?不训练都忙着挣钱去了,那和老百姓和商人有什么两样?管理这么松懈,晚上喝酒还私自外出,看来他俩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白天老郭提到的柳树屯是什么地方,应该是个乡村,估计离营区还不算太远,这么晚了他们去那里做什么?电视上、报纸上看到的部队都是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军人身上透出得那种威严和冷峻也曾令我向往不已,可这一切,到部队后的半天时间里竟然完全把我颠覆了。尽管我承认自己不是热血澎湃非要投身军营报效祖国的,参军有我个人的私意在里边,但我毕竟穿上了这身军装,在和大学里那帮同窗告别时觥筹交错间也曾夸下过豪言壮语,让他们以后到共和国的将军行列里去寻找我的身影,尽管是酒后的呓语,但多多少少也带着我自己的梦想,可就现在这种状况,在这样的部队,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还能实现自己的这个梦想吗?
那一刻,我连找个人倾诉的机会都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就连窗外也只有婆娑的树影和蛐蛐的叫声,黑暗中一种孤独和凄凉悲哀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腾起来,我真后悔,后悔来错了地方。
(第一章完)
炎姜2011-12-02 09:02:4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楼上的兄弟,谢谢你的鼓励,写的不好,但是真的。后面还会有更多精彩的内容奉献给大家。已申请加入你的群,请通过。
炎姜2011-12-02 20:17:5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不好意思,因为工作太忙,来不及更新。第二章才写了三分之一,写完后就上传。
炎姜2011-12-04 18:34:3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雕弓天狼》第二章将重点描写新上任的团长如何重振军威,以及面临自己政治生涯出现转折时的无奈和悲凉。因论坛上不方便修改内容,并且比较零碎,详尽内容请关注我的天涯博客http://yanjiang2011.blog.tianya.cn
炎姜2011-12-05 20:29:3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二章 团长说自己就是个低能儿

懵懵懂懂中困意袭来,刚合上眼睛,忽然外面响起一阵阵急促响亮的军号声,这声音听起来不熟悉但似乎又在哪里听过,对了,是在教导队集训时有一次夜里搞演练吹过。
紧急集合!
呼啦一下坐起来,黑暗中一边摸索着穿衣服一边瞄了一眼老牛的床铺,没动静,应该是还没回来吧。鞋在哪儿呢?袜子也找不到了,这裤子怎么一条裤腿啊?还有背包绳放在皮箱里没拿出来,武装带本来是放在床头的怎么也没了踪影。正在自己忙得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摸乱撞时,灯忽然亮了,谢天谢地,这下看清了,赶忙穿好衣服打好背包扎上武装带跌跌撞撞跑下楼去,白天见到的七连那个副连长一边系扣子一边站在黑影里喊:“快点快点,都到这边集合,面向我,大个站前头,小个站后头,立正,向右看齐……”
我找了个位置钻进去,稀稀拉拉参加集合的其实只有五、六个人,还有两个正从楼里往外跑。这才偷空看看表,半夜一点,天啊,是出什么事了吗?部队搞紧急集合,要么是正常训练,要么就是战备演习,再就是临时遇到了紧急情况,训练和演习肯定不是的,团里就留守了这么点人,不可能搞这个,那肯定是发生了重大事件。
“报数!”
“一、二、三、四、……八!”
“不对,全营留守的应该是十三人,还有四个去哪儿了?”
没人应声。
“牛力呢,新来的那个学员,他去哪儿了?”
牛力就是和我住一起的老牛,新来的学员自然就是在问我了,可是我能说什么,老牛去了哪里我也是真的不知道,只好如实回答“不知道”。
副连长一副无奈,他是七连的干部,因病奉命留守负责,其他连队的也真是有点不好管,再说了象老牛老郭这样的兵龄和他差不多,平时管起来能不能听他的还是一回事。没办法,副连长下了口令:“向右转,跑步走!”
跑着跑着,前边的人好像是鞋带松了,一下子把自己绊了个跟头,我紧跟其后,一晃一顿间,感觉身后的背包松垮下来,耷拉到了地上,身后的人一脚踩上去,把我拽倒在地,他也忽地一下扑倒在我身上。带队的副连长连气带急,喊声都变了调,快点快点,背包不用打了,缠一下背着跑。

连呼带喘中我们跑到了集合地:A团军人俱乐部正前方的灯光球场。球场上灯火通明,稀稀拉拉地已聚集了大约七八十人,先到的正忙着整理自己的着装和背包,陆续还有不少小队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吵吵嚷嚷中我向四周扫了几眼,俱乐部高高的台阶上背手站着一个大汉,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台阶下一侧站着两个军官,一个捧着本夹子在上边记着什么,一个拿着扩音喇叭但没喊话。还有几个装束齐整的战士头戴钢盔,扎着武装带,戴着白手套矗立在四周,臂膀上戴着一个红袖章上书“纠察”二字。收回目光,我急忙蹲下身,刚想重新一下整理自己的背包,忽然那个拿喇叭的军官开始喊话了:
“全体人员注意,拿好自己的东西,面向我,以一营副营长为中心,集合!”
打背包的、系鞋带的、蹲着咳嗽的、低头说话的,全都站起身来,开始向前汇集。这时球场上已经聚集了一百多人,嗡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就象有上千只苍蝇在人群中飞来飞去。那军官还不停地在大喊:“不要说话,不要说话,行动迅速一点。”
声音小了一些,但也只是短暂的宁静,随后嗡嗡声又四面响起。
“肃静!”
忽然,就像一声惊雷,一个宏亮威严的声音在人们头顶上炸开,震得头皮直颤,耳朵发鸣。球场上顿时寂然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部呆立在当地,目光都定格在了台阶上站立的那人身上。
大汉象一座铁塔屹立在台阶上,借着灯光看上去,黑红的脸膛阴沉似水,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圆睁的眼睛象是在向外喷火,那种威严、那种气场强大的就像泰山压顶一般,令人窒息,令人不寒而栗。
拿喇叭的军官跑到队伍正中央,高声下达口令:“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然后一转身,面向那个大汉,敬礼,报告:“团长同志,全团留守人员集合完毕,应到一百五十八人,实到一百二十人,请指示!军务参谋马军!”
那大汉粗重的喘口气:“稍息!”
“是!”军务参谋马军敬礼,转身,面向队伍:“稍息!”然后端臂小跑到队伍一侧。
被称作团长的大汉半天没有说话,只用威严的目光逐一扫向全场,尽管站在后排,但当那目光扫到我这边时我仍然感受到了一种威压,使人不敢正对。那一刻,我相信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没有了咳嗽声,没有了嘀咕声,没有了嗡嗡声,球场静得连掉落一个树叶都能听出来。
“同志们!”可怕的寂静过后,团长开口了,声音虽然不再象炸雷一般,但仍如洪钟大吕,震得人们耳朵嗡嗡直响:“你们可能都还不认识我,我是新来的团长,叫李啸天。今天是第一天上任,夜间带人巡视,发现了不少问题,所以半夜把大家召集起来,搅了大家的好梦,恐怕现在还有不少人暗地里骂娘。不用委屈,也不用抱怨,转过身去看看你们四周,再低头看看你们自己,丢盔卸甲,狼籍一片,兵不像兵,官不像官,你们还是军人吗,这还是一支部队吗?留守一百五十八人,实到一百二十人,还有三十八人呢,他们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敢应声。
“我知道!”团长忽然提高了嗓门,“他们有的私自跑回家了,有的聚在一起喝酒甩扑克,有的跳大墙出去跑到老百姓家去玩麻将,还有的现在仍在市里的娱乐场所打游戏玩台球,这是什么作风,散兵游勇,乌合之众,这哪里是部队,哪里是军人,简直就像个土匪!”
团长越说越激昂,转头命令军务参谋:“马参谋,把他们带到前边来,给大家亮亮相。”
马参谋一挥手,旁边戴“纠察”袖标的战士押着十几个人,在全场两百多双目光的注视下,列队走到队伍前面,等他们转过身来我才发现,原来老牛和老郭也在其中。老牛没戴帽子,老郭上衣的风纪扣没系,还有几个连军衔都没挂,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少尉。他们低着头,不敢抬眼向队伍里看,畏畏缩缩的脸上都是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
“大家看到了吧,这都是今天晚上巡视时抓到的现形。有两个人从外面回来正翻越围墙,有三个点着蜡烛在炊事班喝酒,有四个躲在库房的值班室里打扑克,还有三个是从市里的游戏厅台球厅抓回来的。还有人现在不知道行踪,军务和干部部门马上清查,私自回家的天亮后发电报令其归队,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全团留守人员点名,有一个无故不到者唯你们是问。”稍顿了一下后,团长沉吟着说,“至于今天晚上被抓的你们十二个人,我初来乍到也不想拿谁点火开刀,但你们记着,这是初犯我不计较,如果再犯决不轻饶。还有,看看你们这副熊样,一个个象死了娘老子一样,垂头丧气,蔫啦吧唧,一点军人的素质都没有,有错不怕,怕得是把军人的那种硬挺骨气都弄丢了,这不是兵,更不是我的兵,你们所有人以后都记着,作为军人,就是死,也要含笑面对。回去每人写一份检查交到军务,归队!”
十二个人似乎被团长的话触动了什么,不约而同地都抬起了头,然后各自走回到自己的单位行列里。
“今天晚上的事就到这里,军务参谋整队,命令各单位带回!”团长大手一挥,指示到。
炎姜2011-12-05 20:48:2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怎么搞的?”回到宿舍,我笑着问老牛。
“别提了,真倒霉。我和老郭去柳树屯老百姓家打麻将,回来时跳大墙,刚跳下来,就被团长带人摁住了。”老牛一边搓手,一边攒眉心有余悸地说。
“以前经常去吗?没人抓到过你们吗?”
“常去,不光我们俩,别的营里的也有人去,但平时没怎么有人管,谁想到都半夜了,他还带人巡逻啊,也是,新官上任嘛,肯定得先点三把火,今天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那团里其他首长也没人管吗?”
“政委和主任出去学习,团长岗位都空缺半年了,家里留守的就一个副参谋长,听说年底就要转业,其他首长全都出去搞生产经营了。”
我一时无语。部队还出去搞劳务挣钱,这可真是头一回听说,毕竟,我也是刚入伍,对这里面的事了解不是太多,也就没再多问。
沉默了一会儿,老牛吁了口气:“这个刚调来的团长听说是从军机关司令部下来的,还打过仗呢,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从今天晚上这阵势上看,以后消停幸福的日子算是没了,唉!”
“打过仗?和谁?”
“我也是听说的,参加过中越老山侦察作战,咱们三营营长好像原来就是他的部下,营长应该了解的更多。”
和平年代竟然还能遇到真刀真枪参加过现代战争的军人,并且还是我们的营长和团长,我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第二天下午,在团部四楼会议室,李团长组织召开了全团留守干部大会。说是大会,其实参会的干部才二十多人,其中还有三个像我一样肩抗红牌的学员。这是我入伍以来第一次以干部身份参加一个单位的正式会议,心头暗自激动,从今天开始,已经不是在教导队集训时的学员了,虽然红牌还没摘掉,但我,韩迪,现在的身份和以往不同,我已经是中国人民解放军A团的一名正式军官了!有了这种感觉,坐着的时候我背挺的笔直,头高高的昂起,目不斜视的盯视着 台。
近距离地观察团长,一副典型的国字脸,浓密的黑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双肩扛着的军衔上六颗银星熠熠闪辉。最摄人心魄的还是他浓眉下的那双眼睛,深邃的让你看不到底,时时刻刻都似在向外喷射着火焰,不管扫到谁的身上,都会让人感受到一股不怒自威的刚毅和震撼。
留守主持工作的副参谋长先就前段时间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做了自我检查,然后是团长讲话。尽管他的声调不再象半夜紧急集合训话时那么高亢,但仍然深沉富有磁性,一字一句就象钉子般刺透着每个人的心灵。团长主要强调了三件事,一件是从明天早上开始,所有人员必须按时起床并出早操;第二件是从今天晚上开始不再拉闸限电,一切靠官兵自觉;第三件是司令部门尽快制定出详尽的训练计划,外出搞劳务的单位月底前统统返回营区,以后不再从事类似活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团长忽然提高了声调:“今天参会的干部有不少是当了七八年、十几年的老兵,看看你们的坐相,趴桌子的,挠耳朵的,支腮帮子的,竟然连刚入伍几天的学员都不如,你们的脸在哪儿,你们的尊严在哪儿?都起来回头看看!”
坐在最后排的我们三个红牌,猛然听到团长的表扬,竟不约而同地又向上拔了一下腰杆,迎着数十双盯射而来的目光,一股热血忽地冲到我的脸上,火辣辣中我顿时感到特别骄傲和自豪!

接下来的日子平凡又紧张,每天按时起床出操,然后是由营里组织到操场上进行一些简单科目的训练,或者在室内学习条令条例及部队的规章制度。老牛也安分了不少,老郭有时仍旧晚上熄灯后偷着来说话聊天,但再也不拿酒和菜,再也没熄灯后跳大墙出去。白天总看到团长带着军务参谋或其他人在营区里转悠,有一次恰好从他身边经过,听到正安排要在哪里安装路灯,在哪里安装训练器械,好像还说要规划建设一个军官训练中心,俱乐部要重新进行维修,让官兵们都要有一个身心得到开发和锻炼的良好场所。
月底的时候,在外边搞劳务的分队陆陆续续开始返回,营区里人一下子多起来,每天清晨,操场上都是沸沸扬扬,一二三四的口号声此起彼伏,队列行进时的歌声也开始在营区内到处飘荡。
炎姜2011-12-06 20:45:4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接第二章)
九连回来的稍晚一些,可能是因为路途远。连长和指导员一下车,我和老牛赶忙迎上去,敬礼,握手,寒暄。连长说:“你就是咱们连新来的大学生排长吧,正好连里缺干部,可把我和指导员忙坏了,你来的正好。”我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忙回到:“连长和指导员在外边辛苦了,我刚来,什么都不懂,以后请连长和指导员多多指教。”“没问题,以后咱们一个连的,就是一家人了。”指导员拍拍我的肩膀,说着,和连长一起开始指挥战士们从车上往下卸东西,我也赶忙帮着搬搬抬抬。忙碌之余,我偷眼打量了一下两位连主官,都比较年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只是连长脸皮长得白白净净的,个头也不算高,还戴着眼睛,象知识分子,指导员倒是有一副络腮胡子,身躯挺威武的,嗓门也比较粗,应该掉个个才对,我暗想。
连里安排我住到了九班宿舍,暂任三排排长,管着三十多个人。老牛虽是个志愿兵,资格比较老,但却不是班长,又因为有前边跳大墙被抓的事,连长想让他去炊事班做饭,以示惩罚。我私下里想,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连队和我说话最多的就是老牛了,共同在一起住了二十多天,相互之间也算了解熟悉,再说他是九连的老人,又是老兵,我是新排长,管理上有什么事还可以同他做个商量,寻求他的支持,那我的工作可就好做多了,于是便去求了连长,连长想了想,给了我这个面子,于是老牛便安排到了九班,依旧是和我住对铺。
因为前些日子新来的团长整顿作风的事大家都听说了,所以回来后还算比较消停,只是这些兵长期在外边施工生活不可能象在营区里一样有秩序和规矩,散漫多年都习惯了,每到晚饭后或休息日,看朋友的,串老乡的,三五成群抽烟侃大山的便到处可见。据老牛讲,这同往年相比好多了,他来到这个团八年,今年算是最有秩序最有规矩的一年,以前那些老兵油子半夜出去偷苹果的、偷西瓜的经常有,更有甚者白天请假出去,晚上顺便就不知道把谁的自行车给骑回来,喝酒打牌更是家常便饭,哪里有一点当兵的样子,为此团里年年都要遣送回家几个,现在还有两个在军区司法部门劳教呢。现在团里抓的严了,过去的舒服日子也是一去不返,老牛笑着叹口气。
“那你感觉是现在好呢还是过去那样混日子好呢?”我问。
“说实话,一开始到部队时我也想当个堂堂正正的军人,新兵连时我也是训练尖子呢,就现在跑五公里越野在咱连我谁也不惧,可这些年总施工搞劳务跟大伙在一起混的,那点雄心壮志早磨没了,现在虽然不比以前呆得舒服,但我感觉这才有点象部队的样子。”老牛答。

转眼到了老兵复员的时候,同时也到了决定某些战士命运的时候,有些从农村出来的当满五年大头兵后一心就想着在部队再能当上个志愿兵,回家后好能安排工作,但名额有限,不可能尽遂人愿,所以就开始挖门盗洞的钻营打探找人寻路子,这里面的甘苦和难受滋味我没尝过,但看着连里有的战士眉飞色舞有的却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一边为他们高兴,同时也为他们揪心,只不过,这一切对我一个学员排长来说都是无能为力的。
就在这个当口,团里组织召开了全团军人大会。大会上,李团长非常坚定地表态,一定要严格按照上级指示和部队的相关要求,公平、公正、公开,从严把关,不徇私情,把那些确实表现好的战士留下来,并对选改结果进行公示,凡是不符合要求的一律不准予以选改,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说情都不行。这番话赢得了大家热烈掌声,经久不息。
公示很快就在团俱乐部门前的的玻璃橱窗上贴出来,大大的红纸,醒目的黑字,这几天很多人围着去看,一时议论纷纷。
最后确定名单的会议是在一个下午召开的,各营连的主官和机关相关人员参会。会到晚饭时还没开完,直到晚点名时连长和指导员才从团部返回,我们几个排长不约而同地聚到连部,那意思很明白,就是想知道点什么消息。
“真是剑拔弩张,那场面太刺激太热烈了,我参加过很多会从来没见过。”一坐下,连长就搓手咬牙地叹息。
“一下子拿下来二十多个,军务股和组织股的人都捧着一本大大的册子,谁犯过什么错违过什么纪得过什么奖励记得都有,酗酒的跳墙的打架的,一个一个对照,还有被举报的,上面记得都有,不符合条件的当场拍板就拿掉了。”指导员一边补充一边兴奋地比划着。
“那咱连呢?”一排长好奇地问。
连长一下子把脸黑下来,恨恨地道:“就你们排三班的吴中华,平时吊儿郎当,一整就叼个烟卷到处乱窜,喝小酒还帮着老乡打架,说过他多少回没见多大起色,这回栽了吧,活该,提到他名字时,害得我和指导员脸红脖子粗地在那儿站着半天都没敢坐下。”
一排长一脸尴尬,诺诺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帮着二营五连的老乡去了,可那小子是副团长接来的,听说师里还有亲戚呢,他通过了吗?”
“不知道,”指导员表情严肃,“也不知怎么弄的,他根本就没上军务股那个违纪名单,团长当时就发火了,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举报信,质问军务股长,这个兵去年私自回家有没有,喝酒打架有没有,军务股长站在那里,满脑门子的汗啊,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当时参谋长脸上都挂不住了,想解释什么,团长说让军务自己解释,军务股长没办法,就拿眼偷偷地瞄副团长,副团长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出去了。”
“副团长肯定是带着气出去的,关门时‘咣’地一声,动静很大。”连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估计是到办公室给谁打电话去了,听说副团长和五连那个兵军里的亲戚很熟悉。”
“有可能,副团长回来没一会儿,值班参谋就进来请团长出去接个电话,团长离座时还瞅了一眼副团长,接完电话回来时脸色铁青。”指导员说。
“那最后呢,到底怎么样了?”一排长追问。
“团长回来后也没说什么,就接着往下研究。我们散会时常委全都留下来了,估计是要开常委会,领导之间的矛盾肯定不能当着大伙的面公开,至于最后怎么决定的,明天上午全团开大会宣布名单,到时候就知道了。行了,大伙都散了吧,赶紧安排人员就寝,我们两个还没吃饭,文书,泡两碗方便面。”连长吩咐道
炎姜2011-12-07 16:45:3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结果大家很快就知道了,第二天上午最终宣布的志愿兵改选名单里没有五连那个兵。
“团长真厉害,这碗水端得平,行得正,走得直,佩服!”散会后,大家熙熙攘攘地集合时,我听到有人在嘀咕。
“行是行,可团长这回肯定得罪人了!”另一个声音意味深长地说。

老兵离队,新兵进营,转眼就快到春节。送走了兵,接下来面临人生转折的就是当官的自己了,是提调升迁,还是原地踏步,或者复员转业,一般来讲每年年底是最关键的时刻。还好,我是刚入伍才半年的新学员,这方面的事牵涉不到我,也就落得个站干岸看河涨,心里自有一份清闲。
就在这时节,一条小道消息私底下在全团流传开来,团长要调走了!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A团明年可能要有什么变化,A团团长的位置非常重要,上边有好几个人盯上A团团长这个位子了,李团长性格耿直,正气有余而不知迂回变通,得罪了上边也不知道哪个首长,人家要借机把他整走。不过还传说其实整走的地方也不错,是到师里当后勤部长,尽管是平调,但那可是师常委啊,是师领导。
一次私底下聊天,听老牛叹息道:“要说团长得罪人,肯定是因为这次选改志愿兵的事,他不讲情面,一下子给顶回了好几个,特别是五连那个兵,那可是师里一位领导的亲戚啊。再说副团长已经在这个师经营了好多年,一直是师里某首长的嫡系下属,就是在A团,从当营长开始到当副团长,关系盘根错节,上下纵横,和参谋长、后勤处长等几个常委都是铁哥们关系,没几个人不买他的帐。A团团长空缺那段时间里,如果不是因为资历不够,很可能就当上了,现在资历也够了,完全可以竞争这个岗位。说起来我和副团长还是老乡,一个县的,虽然走动不多,但太了解这些情况了。”
老牛是个志愿兵,他说的这些我有点半信半疑,但不管怎么说,他在这团里呆了八年,兵龄也整整比我长了八年,部队上的事肯定比我懂得多。
“那当后勤部长不是更好嘛,属于师领导了,而且还是到上一级任职,这对团长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啊”,我心里暗想。
这段时间很多人闲暇之余都在议论李团长的走留问题,听得多了,我渐渐明白,团长去当后勤部长,明面上看职级没动,而且成为师里领导,但一团之长是一个单位的军事主官,和政委一样,同是团里的军政首长,拥有绝对的指挥权和发言权,并且从发展上看,也远比后勤部长更有前景。军事主官平职去当后勤领导,基本上可以宣告他的军事生涯可以休矣,今后能再继续前进的不是没有,但就像皓月高悬的夜空一样,能发出亮光的星星屈指可数。
明白了这些,我忽然感到有一丝悲凉。入伍以来,李团长算是我见过最好的大官了,豪爽正直,不苟言笑,特别符合我心目中军人那种伟岸光辉的形象,可就是这样的人怎么就在部队这么难混呢?由彼及我,从军的路刚刚起步,到现在红牌还没摘下,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难说以后自己也遇到类似难心的事,部队这么复杂,这一步一步可得怎么走下去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操场上还是经常能看到团长,营区内也依然见到他背着手在巡视,讲话时嗓门照旧粗犷宏亮,但他那时常紧锁的双眉和凝重忧郁的表情却处处让人猜想,团长一定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会阿谀奉承,不会请客送礼,在这一方面,我就是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我他妈的天生就是这么个低能儿!”在一次干部理论学习会上,授课的团长讲完了一番大道理后忍不住如是说。
那一刻,团长自己把自己说笑了,这是我甚或更多的人第一次见到团长竟然也会笑,于是大家便也跟着笑,但人人心里都明白,也许这笑里隐藏了太多的悲凉、辛酸和无奈!
(第二章完)
炎姜2011-12-07 20:09:1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时间紧,任务重,更新的慢,对不住大家了。
炎姜2011-12-08 09:14: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为什么更新不了啊,总是说“回复失败”
炎姜2011-12-10 23:07:0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错误代码总说是“-202”什么意思?更新不了,请高人指点。
炎姜2011-12-11 07:16: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发不出去,着急,错误—202到底什么意思
炎姜2011-12-11 13:02:3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更新不了,对不起大家了。我再想办法
炎姜2011-12-12 19:42:2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博客里可以正常更新发表,麻烦关注的朋友到我的博客里看更新的内容。http://blog.tianya.cn/blogger/blog_main.asp?BlogID=4011061
炎姜2011-12-12 20:51:0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三章 听营长讲那过去的事情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干部转业工作也算告了一个段落,那形势就像隆冬的水面,尽管底下暗流涌动波涛汹涌,但面上却是平静如常。团里的领导依旧还是那几个,传言至少在目前还没变成现实,但大家都在猜测,估计也没多少时间了,因为历来团职领导的走留升降都要晚些日子才有结果。


这段时间,一条令人激动和振奋的新闻在全团传扬开来,A团可能要改建为特种侦察作战部队。听闻几个集团军领导都在军区首长那儿争呢,都想把这个战区内的第一支特种部队建在自己的军里,A团作为一支并不齐装满员的乙种步兵团本来是没什么竞争希望的,但由于其所在的芦岛地理位置特殊,正好卡在从北京出来进入北部地区的的关口,距离又不是很远,再加上芦岛这个天然不冻良港,还有空军的机场及邻近城市的民航,不论是从陆路、海洋还是天空,机动都十分方便,便于对各个方向的兵力投送及迅速驰援。有了这个优势,自然也就成了军领导手上的一张王牌,所以才能和其他军的几支部队共同提到了军区首长面前。到底谁能胜出,现在还等着上级决策,但消息却通过各级机关不胫而走。


“太令人兴奋了,要是能改成特种部队,老子又有用武之地了。”最近最高兴的恐怕就属我们营长。营长叫刘强,四川人却长成了东北样,只是开口闭口就是“老子”,那一口川话暴露着他的真实面目。刘营长参过战,并且是现在团长的属下,而且还是二等功臣,这我们早就知道,但参战的过程却是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这功怎么立的也无人知晓。也不知成立特种部队勾起了营长哪根神经,反正是看他这几日走起路来脚步轻盈,逢人说话面如春风,一看就是心头有按捺不住的喜悦,和他前几日为团长命运担忧时愁眉苦脸的样子形成鲜明对照。


元宵节晚上会餐,待战士们散后,几个连队的干部全涌到了营部那一桌,纷纷给营长和教导员敬酒。其实敬酒是一方面,大家更关心的是特种部队方面的事,毕竟没有人太了解这个新生事物,特种部队到底是干什么的,和绿色贝雷帽、海豹突击队一样的吗,真的象影视剧里描写的那样个个都是上天、钻地、入海的神人吗?还有A团到底能不能改成,改成以后是不是就得出去打仗,打仗就凭咱们现在手头上这些落后的“五六式”?关键是团长到底能不能被调走,如果被调走了,谁能来接这个新团长?这么多的疑问靠连、排这些小干部是无法解答的,不管怎么说,营长教导员也算是团里的中级干部,是能和团机关甚至师机关说得上话的人,接触的层面高,知道的内幕肯定就多,此时趁着节日喝酒的机会正好让两位营主官多透露点消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啤酒一人一瓶,但白酒可就没了数,十斤装的塑料桶桌上摆了三个,我一闻就知道那是“一喝朦”。营长教导员一开始还正襟危坐,可过了不一会儿两人自己就把衣服扣子全解开,挽胳膊掳袖子地和弟兄们干上了,尽管酒劲强烈,却是左一杯右一杯端杯即干来者不拒。酒喝得尽兴,话自然也多起来,当有人问起特种部队这个话题时,教导员首先打开了话匣子:
“没什么神秘的,要往最早说就得回到红军时代的‘手枪队’了,那时候红军手里的武器还有很多是大刀长矛,手枪算是比较先进的。后来抗日战争时期的敌后武工队你们都看过电影吧,还有抗美援朝时候奇袭白虎团的故事,那就是志愿军的特种部队创造的。说太远了你们都不太懂,看到营长没有,他参加过对越作战,那时候他的部队名称就叫做‘中国人民解放军第X侦察大队’,这就算是中国特种部队的前身了,对吧老刘?”

“没错!”营长端起酒,“你们还不晓得,东南战区几年前其实就成立特种部队了,他们那个的基础就是侦察大队。咱们军区才刚刚起步,你们觉得新鲜,有啥子啊,老子就是特种部队的先驱,真真正正地当过特种兵,跟越南那帮龟儿子交过手,对过招。”

“营长,那就讲讲你参战的事呗,让我们也知道知道战场是怎么回事。”七连长嚷嚷道。

营长站起来,一口将酒闷掉,杯口朝下晃了晃,“都干了,干了我就给你们讲,有一个不干的我也不讲。”

“干!”大伙儿都站起来,齐齐一声吼,震的房顶上直往下落灰。



炎姜2011-12-12 22:23:48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