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才女朱淑真(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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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门栖迟写春秋2021-08-03 17:42:50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一章 谶语



宝康巷是钱塘有名的巷子,青砖铺地的宽阔大道,能容下三辆马车同时驶过。道路两边是高墙大院,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彰显着主人的身份。朱府位于巷子道北,宽阔的庭院占据了宝康巷六分之一的面积。院门外左右两侧摆放的石狮子,更是威风凛凛。
今天的朱府非常热闹,原来朱府的千金淑真年满一周岁。
天气晴朗,浮云皎皎点缀在瓦蓝的天空上,形态各异,姿态万千,似一幅幅美妙绝伦的图画悬浮在空中岿然不动。没有一点儿风,空气也凝固了,但见袅袅轻烟徐徐上升,由清晰变得朦胧,最后消融在广阔无垠的晴空里,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
此时地上、台阶上到处是炮仗的碎屑。踩在脚底下,偶尔噗嗤一下发出细碎的响声。未到中午,阳光垂直压了下来,热嘟嘟的,刺得人不敢抬头。朱府的老爷朱晞颜此时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依旧满面春风,向前来道贺的宾客一一致谢,寒暄过后,将众人让到府内。
走进院门,是一条用青砖铺成的宽阔甬道,甬道两侧栽着垂柳。垂柳里侧各有一个用鹅卵石砌成的凹形水渠,翠绿的柳条直拂水面,有的深入水底,澄澈的碧波里郁郁葱葱。垂柳之间摆放着柏木做的方桌和柏木墩。炎热的夏季,闲暇无事,坐在柏木墩上乘凉,喝点儿茶水,下下棋或是聊聊天,闻着柏木发出沁人的幽香,亦别有一番风味。微风拂过,平静的碧波亦掀起一层微澜,发出泠泠清脆的响声。水面上漂浮的花瓣,绿波渺渺中红白各色点缀其间,蝴蝶、蜜蜂也似蜻蜓点水在花瓣上飞舞。偶尔小鸟飞来,喝着水,踱着步,丝毫不理会旁边还坐着人。花香弥漫,鸟鸣嘤嘤,令人心神摇曳,神清气爽,舒心极了。
宾客们陆续向庭院里走去。有的背着手踱着,神态悠闲,四处望望,偶尔伸出手往哪里一指,似乎在向别人讲述什么;有的似乎遇见久未见面的熟人,拉着手,寒暄一会儿便聊了起来;有的神态凛然,表情庄重,俨然一副绅士派;有的昂着头,横挑着眼睛,滔滔不绝地发表着宏论,对旁边侧目而视的人视而不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越发洪亮;有的似乎被庭院里的景色吸引,边走边讨论哪颗垂柳修剪得精致美观。
甬道正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大理石屏风,屏风正中央雕刻着精美的牡丹花案。左右两侧篆书: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笔锋浑厚圆润,颇见功底。转过屏风,是三间厅房,厅房后是正房大院。正房是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正房的东西两侧各有四间厢房。正房与厢房之间有两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东边小径通向学堂和厨房;西边小径通向西园和后院。
一进入后院视野顿时开阔了。宽阔的露天场地摆放了五六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着茶具和各色新鲜瓜果,东西两侧栽着的松柏和梧桐,此时已郁郁葱葱。正前方是五间主房,中间是厅堂。此时室内室外都坐满了人。
待宾客入席坐好后,丫鬟和小厮将茶果撤下,厨房上菜,大约一刻钟的工夫,各色菜肴纷纷端了上来。
晞颜举起酒杯,面向宾客说道:“承蒙各位知交好友厚爱,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光临寒舍为小女道贺,在下不胜感激之至,在此先饮一杯以示感谢。”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紧接着说道:“今日宴饮请诸位不要客气,尽情用餐。在下特意邀请苑香楼的湘菲姑娘为各位弹唱一曲,以助雅兴。”此语一出,全场顿时寂静下来。
湘菲姑娘是钱塘有名的歌妓。长得姿容出众,丽质天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佳。在座诸人有的目睹过其风采神韵,听说将其请来弹唱助兴,依旧双目含喜,大有百看不厌之态;有的听过大名,只恨无缘相见,一听“湘菲”二字,神往不已,脖子伸得老长,左顾右盼。
众人焦急等着她出场,半晌却无动静,不免有些骚动。有的起初小声嘀咕,声音也越来越大。有的等得不耐烦,聒噪起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赤膊,嚷道:“怎么还不出来,不就一个卖唱的吗?在老子面前装什么?”旁边一个大鼻头哼了哼鼻子,附和道:“就是,要不是老子们出钱,拿什么臭美?早把你饿得进窑子了。”
此语一出,有的人斜着眼,露出鄙夷之色;有的紧皱眉头以示不满;有的也只是沉默不语,静观他人;有的人似在欣赏一出好戏,看得津津有味;也有听不下去的人,便劝道:“兄台切莫急躁,人家是钱塘名妓,自然不能随叫随到。想当年,钱塘名妓苏小小,上江观察使孟浪想见她一面,连请三次都不去,这叫自矜身份,兄台还是耐心等吧!”
大鼻头颇不服气,斜睨了这人一眼,翘起二郎腿,故意抬高声音:“老子一介武夫,粗人一个,最看不惯这些人故弄玄虚卖弄风骚,装什么风雅,和那些臭文人一个德性,有本事去战场厮杀一番,哼,只怕敌人没到近前,早吓得屁滚尿流,只恨不能钻回到娘肚子里。”
话音刚路,便有无数只锋利的眼睛向他射去。有的怒目而视,见他体格健硕,知是习武之人不便招惹;有的被他挑衅的话激怒了,站起来想和他理论,被左右的人给摁住了,劝道:“何必跟这种粗人计较呢!”
有的窃窃私语,嘲笑他粗鄙不堪:“这种人还自鸣得意,当真不要脸。看来不读书还真不行,说话也上不了台面,以后得好好督促儿子学习,省得让人瞧不起!”
“就是嘛,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家伙,给咱们提鞋都不配。自□□皇帝登基以来重视文臣轻视武将,还真有远见呢!”
“啧啧,你看他翘起二郎腿,那副丑态,看了真让人作呕。”说完,向四周扫了一眼,伏在一人耳边低语:“别看他在这儿耀武扬威,要是在战场上,早被敌人吓得腿肚子发软抽筋了,要不边疆打仗我军总是失利呢!”
庭院里的嘈杂声和杯盘碗箸相碰时发出的清脆响声在空中回荡着……
而厅堂里漫过一缕悠扬的琴声,让嘈杂的庭院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放下杯盘碗箸,不约而同向厅堂望去。只见厅堂中央一位女子端然而坐,身着粉红百合如意窄裙,以轻纱遮面,看不太清容貌,依然能感觉到那种超凡脱俗的神韵风姿,恍若神仙妃子一般。这朦胧迷离的美,极富诱惑性,让人神往不已。众人伸长脖颈向厅堂张望,后排看不清的干脆站起来。刚才那个抱怨的武夫,见她迟迟不肯出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好不容易出来了,又以轻纱遮面,更加恼火,骂道:“妈的,□□,还遮着脸,见不起人了怎的,当真晦气。”
众人哪里还顾得上他在说什么,目光都落在这位绝色佳人身上。直到悠扬的歌声响起,众人才彻底安静下来,静静地聆听。心想:虽看不清美人芳容,但能聆听美人天籁般的歌声,倒也值了,回到家,向亲朋好友炫耀一番,亦觉得面上有光。
刚才的喧哗躁动,湘菲姑娘化妆时尽收耳底,她跟那些达官显贵打交道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刚才的一幕不过是毛毛雨,不值一提。她态度平和,气定神闲,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弄琴弦,一挑一抹之间风姿绰约神采毕现。当真琴音令人销骨,歌声让人心醉: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众人似乎忘记了宴饮,忘记了自身,甚至忘记了时间的存在,灵魂似也在这瞬间得到净化。正午阳光正毒,众人顾不上扇扇子,伸长脖颈向厅堂张望,身体胖的耐不住炎热,也只是轻轻抖两下宽大衣袖,权且当作扇子。众人只顾欣赏表演,并未察觉天空有什么变化。不知什么时候起,蔚蓝的天空飘来一大块乌云,将太阳遮住,明亮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了。众人这才发觉,皱起眉头:“晴朗的天怎么出现一块乌云呢?要下雨吗?”晞颜和夫人见太阳被乌云遮住,心下也是担忧:“大喜之日下雨确实很麻烦。”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下雨!”或许两人的赤诚感动了上天,乌云在空中游走一阵,越走越远,天空又恢复了明亮。两人长长舒了口气。众人见乌云游走了,绷紧的脸上亦有了笑容,笑容亦极浅。众人的心思都在轻纱美人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当最后一个尾音从她喉间缓缓逸出时,余音袅袅,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
横门栖迟写春秋2021-08-05 13:07:10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一章 谶语



短暂的寂静过后,掌声和欢呼声瞬间打破了寂寂的长空。

赞叹声和杯盘相撞的清脆响声在空中荡漾。过了一会儿,酒宴恢复常态,人们又开始谈笑风生。有的意犹未尽,还在谈论湘菲姑娘,猜测她摘下面纱究竟有多美。

正当宾客们推杯换盏吃得不亦乐乎时,一个仆人匆匆跑到晞颜面前,低语道:“老爷,门外来一个算卦先生,自称能断人祸福,每卦必灵验,只是算一卦需要纹银十两,老爷是否把他叫进府来给大小姐算上一卦。”晞颜一时高兴,便叫仆人将算卦的请进来。

众宾客也非常好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尽显狐疑之色。从未听说算一卦需要纹银十两的,敢开这么高的价钱,想必有点儿本事,众人拭目以待,想听听他怎么说。

算卦人一进入后院,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不看便罢了,看了之后众人无不震撼,只见这人面如古铜,颧骨突出,双眉紧锁,蛙眼钩鼻,稀疏的胡须卷曲发黄,横亘在下半张脸上,翘楞楞如鬼一般。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丑陋之人,只是已请了进来,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晞颜只得客气道:“不知先生如何能断人祸福,且出如此高价?”

算卦人拱手作揖,不慌不忙说道:“福与祸皆写于面部,通过相面便能判断这人一生的祸福,倘若不准分文不取,倒贴十两纹银奉送给老爷。”

晞颜吩咐夫人抱出大小姐,放在算卦人面前。淑真吓得哇哇直哭,奶娘好生哄着,哭声才渐渐小了。算卦人开始时双眉紧锁,目光深重;继而露出满腹狐疑的表情;最后忽然大惊失色,表情沉重。众人见其表情变化之大,都自纳罕,且不知有何征兆?晞颜也着实吃了一惊,忙问端的。

算卦人不住摇头,在众人催促下,方说道:“令嫒有不祥之兆啊!只恐将来会声名败坏,累及双亲。”

“住嘴”,淑真周岁的大喜之日,听到如此不祥的言论,晞颜勃然大怒。因气愤声音显得特别大,在座宾客也都唬了一跳。众人见晞颜一改往日平和之色,面目也变得有些狰狞,都不言语,看着算卦人,看他如何解释这番惊人的言论,为自己脱身。

出乎意料之外,算卦人神态悠闲,捋着胡须,说道:“夫女子者,无才便是德。令千金双眸炯炯有神显露钟灵之气,眉宇似蹙非蹙尽显感伤之情,面如敷粉又毫无娇羞之态,天生一段风流体态,可知成人后必是一位多才多艺、多愁善感的绝世佳丽。倘若生于太平无为之世,必然风流成性,难于恪守妇道;若生于乱世,便是红颜祸水,贻害无穷,就如商之妲己,周之褒姒……。”话未说完,晞颜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来人,将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给我关起来,快去。”

算卦人竟毫不示弱:“在下只是实话实说,何罪之有?老爷不信也就罢了,何故要将我关起来呢?”众人见情况不妙也替他求情,“今天是小姐大喜之日,抓此人恐怕不祥。再者,看这人面貌,疯疯癫癫的,说的话自然也是疯话,还是别跟疯子计较了,把他打发走算了,省得看着他影响心情。”

晞颜听众人如此说,又看了一眼算卦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马上心生厌恶,转移视线,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心里合计:倘若再计较,倒显得小气,有失风度了。于是目光落在算卦人衣服上:“今日看在众宾客面上,饶你一次,快点儿走吧。”

算卦人竟不识相,又说道:“老爷疼惜女儿,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此灾,便是把小姐送至尼姑庵,终身居住庵内,方可保小姐清誉不毁,全朱家名声无虞。否则……”话未说完,晞颜发紫的脸上青筋条条绽出,仆人见状,忙将算卦人生拖死拽地拖了出去。

大喜之日,被一个算卦的弄得兴致全无,众宾客有的不置可否,静观他人;有的不住摇头,似有感慨;有的很气愤,显出义愤填膺之色;有的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有的几个人聚在一堆,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晞颜和夫人则感觉扫兴晦气。不久宴席在这种不愉快的氛围中散了。

晚上夜阑人静,晞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忖度白日里算卦人说的话。朱夫人知道他心事,宽慰道:“老爷不必介意此事,女儿还小,只要我们悉心□□,定然不会做出有辱家门之事。你我两家皆是读书仕宦之家,从未有做事出格之男女,那只是算卦的胡诌骗钱而已。”

晞颜沉默一会儿,说道:“话虽如此,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心里就堵得慌。我考虑半晌,不如把淑真的‘真’字改成贞洁的‘贞’,夫人以为如何?”

看来老爷还是忌讳了,她又何尝不焦躁呢!又怕表现出来让老爷心烦,只得强压下心里的怒火,僵硬的脸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朱夫人索性从床上坐起来,点燃红烛,噗嗤一声响,紧接着一道红光照亮了半个房间,烛光给这漆黑的夜晚带来幽昧茫然的光明。朱夫人的脸在烛光映衬下越发显得红润,似天边一缕稀薄的晚霞熠熠生辉。她眉头微锁,若有所思,唇角微微一动,漫起一层浅浅的弧度:“‘贞’字,乃贞节之意,确实好过‘真’字。今天的事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就好?”

晞颜盯着朱夫人绯红的脸,疑云渐起,双目圆睁,若有所思:“莫非夫人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老爷试想,今天是庆祝淑真一周岁的好日子,怎么平白无故出现一个算卦的?这人长得面生,又不是本地口音,突然造访又说出一大堆不堪的话,不是很奇怪吗?”

晞颜试探着问道:“夫人怀疑有人主使他来?”

朱夫人点点头:“有道是人心难测。”

“可是我没有得罪什么人,是谁要这样做?手段如此卑鄙下作!”

朱夫人微微摇头:“只要有利益冲突存在,就有是非存在,不一定非得和别人发生冲突才算得罪人。”

晞颜沉思片刻,点点头,“夫人说得有道理。看来凡事还是要谨慎些。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定不会轻饶他。”

烛光越来越暗淡了,该剪烛芯了,朱夫人并未动弹,看着摇曳不定的幽昧烛光,慢悠悠似是从腔子里跳出来的声音:“倘若是外人也就罢了。”说到这里,迟疑一下,说道:“只怕有时候家贼难防。”

晞颜缓缓捋着胡须,一个个人影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说道:“忠叔老实可靠,跟随我多年,是信得过的。慧云贤慧颇识大体,不会做这样的事。玉兰虽说爱耍小性,品行亦不坏,想必夫人多虑了。”

朱夫人见老爷话语中明显袒护着大姨太和二姨太,便说道:“他们三人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咱府上人多又杂,还是小心为好。”

晞颜沉思片刻,说道:“咱府上佣人确实有些多,闲着无事难免生出事端来,夫人有时间分分工,将不太老实可靠的人统统打发到田庄去。”

“老爷放心好了,明天我就去安排。”

晞颜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

“时间不早了,老爷早点睡吧。”说完一口气将红烛吹灭,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只有一股刺鼻的烟火味在空中弥漫,好长时间才渐渐散去。

庭院里漆黑一片,似泼墨一般,墙角处一盆海棠花正默默盛开着。粉红的花瓣在漆黑的夜里异常刺目,似幽灵闪闪,如杜鹃啼血,更增添了几分鬼魅幽怨之气。一阵微风拂过,海棠花枝摇摆,迎风而舞,影影绰绰映在墙上斑驳陆离似鬼一般。

又过了半个时辰,朱府沉寂了下来,白天所有的喧嚣与不悦,都被这如水般静谧漆黑的夜吞噬的无影无踪。


横门栖迟写春秋2021-08-06 11:49:26 发布在 红袖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