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生命传奇小说《雪落的声音》,震撼连载!

楼主:jiegaoyin 字数:89762字 评论数:533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第二天我问小梅姐:“姐姐,你真的喜欢他吗?”
小梅姐说:“他是我在外面认识的第一个男人,待我很好。”
我胸口堵着一句话说不出来,我只有微笑着说:“他待你好就好。”
小梅姐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我说:“姐姐,你有些怕他,是吗?”
小梅姐脸色倏地变了。
我说:“姐姐,你既然怕他,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呢?”
小梅姐叹口气说:“可是我还是很爱他,他是我第一个男人``````”
听到这句话,我心如刀割。
我说:“姐姐,其实我们镇上,比他好的男人,多得很。”
小梅姐苦笑着摇头,说:“光光,你还小,有许多事,你不懂,我也不便告诉你。总之,我这一辈子,就是他的人了。”
jiegaoyin2019-03-30 09:28:2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我经常忍不住要到小梅姐发廊的对面,远远地看着里面。小梅姐给人理发的时候,罗辉就靠在长沙发上,叼着根烟,跟几个女的调笑。有时里头摆个麻将桌,罗辉熟练地打出一张牌,而小梅姐就挨着他坐下,帮着指点。我总是能从里面听见一些尖叫与笑骂,但我只注意小梅姐,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只要罗辉在里头,我绝不会进去。那罗辉与小梅姐形影不离,同进同出,罗辉对小梅姐神态很亲密,小梅姐对他也是很温驯,看不出害怕他的样子。
后来我想,只要小梅姐开心就好。于是我就很少再去了。
jiegaoyin2019-04-01 09:24: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可是有一天,有人突然慌慌张张跑来告诉我:“小梅跟他男朋友打起来了。”我一听就急了,把手里的一只鞋一扔,赶紧去了。
我赶到的时候,看见罗辉和小梅姐两人正互揪着厮打。小梅姐光着两只脚,手里提着一只鞋,击打罗辉,口里尖声叫骂着。罗辉臂力大,抓住小梅姐的手,一把崴过去折在背后,小梅姐吃痛,被迫弯下腰去,口里只是哭骂,一脸的泪水。
我一时怒急攻心,却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只是大声喊:“住手!罗辉,住手,别打我姐姐!”
罗辉咧着牙说:“你瞧,你那个残废弟弟来叫我住手了。他有什么能耐,敢叫我住手。你叫他上来帮你啊,来打我啊!贱货,当初要不是我,你还在那发廊里做小姐呢!我吃你的,花你的,这是你该报答我的,你别不服气!”
小梅姐气得浑身发抖,尖叫道:“罗辉,你这王八蛋,你给我滚,滚回你老家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罗辉在她头上猛击一拳,说:“叫我滚?你欠我的,就得还我!”
小梅姐叫道:“我欠你什么啦?我没拿过你一分钱,没吃过你一口饭,我欠你什么啦?你一个外地人,在这里欺负我,罗辉,你不得好死!”
罗辉骂道:“贱货,看谁不得好死,看谁不得好死!”拉扯着小梅姐的头发越扯越紧,小梅姐疼得尖着嗓子哭叫着。
我只看得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我真恨不得赶上去一刀捅了他。发廊外边围了许多人,都只看着,议论着,没一个上前劝。
我叫道:“罗辉,你扯痛我姐姐了,你还不住手吗?”
罗辉恶狠狠地对我笑道:“怎么,哭了?求我,求我啊!你这没腿的残废,老子跟你握手你理都不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个补破鞋的!破鞋!你这个姐姐他妈早就是个破鞋了,你也不跟她补补!”
小梅姐叫道:“光光,你别听他胡说!”
罗辉冷笑道:“你还不敢承认!做过的丑事是瞒不住的!贱货,你弄脏我的鸡巴,亏我还肯要你!”
我气得忍无可忍,大叫一声,一拳往罗辉腰间击去。罗辉吃痛,骂道:“好你个补鞋的,你去死吧!”一抬脚,将我踢出轮椅,轮椅重重压在我身上。
小梅姐惊叫道:“光光,光光!罗辉,你这个王八蛋,你只管打我,欺负残疾人,你算什么!”
“喂,你瞎眼啦,是这小子先动手的!”
小梅姐挣扎着叫道:“你放手,放手,我要扶他起来!他给压住啦!”
罗辉犹豫了一下,果真也放了手,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
小梅姐忙把轮椅搬开,扶起我上身,哭道:“光光,光光,你没事吧?”
我看着小梅姐红肿的眼睛,蓬乱的头发,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心疼得直发揪。我流下泪来,说:“姐姐,他太欺负人了。”
小梅姐搂着我的头哭道:“他是个混帐王八蛋,你别理他!”
我说:“姐姐,你和他分手吧,不然有一天你会给他打死的。”
罗辉怒吼道:“什么,你叫她跟我分手?你想死啊?”他跨前一步,做出要我打的样子。小梅姐叫道:“罗辉,你敢!我和你拼命!”
罗辉不屑地笑道:“吓一吓他,看他敢乱讲。”
我看了他一眼,一股复仇的火焰在我胸中升腾。在我心中,从来只有温情,宁静,平和,温馨,爱,可是从那一刻起,我有了复仇的概念。
jiegaoyin2019-04-02 10:00:3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1

那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柳越和他的两个朋友,肖毅,李博,三个人破门而入,把罗辉赤伶伶地从床上架了出去。
我看着惊慌失措的小梅姐,柔声安慰她:“姐姐,你别急,过一会就送他回来。”
我关上门,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听到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柳越倚在一棵树下,双手抱胸,右脚尖移在左脚跟后面,轻轻抵着地面,冷冷地看着肖毅与李博对罗辉一阵猛打。我来到他的身后,不说话,也看着。
罗辉杀猪般地叫道:“你们是谁?你们干什么打我?”
平日里,我看到一只鸡给捉住割脖子,扑腾着乱跳,也会不忍心地转过头去,可这会儿,看到罗辉长声惨叫,我竟是心如盘石,没有半分的可怜,只感到一阵阵复仇的快意。我突然想:我的善良与怜悯哪里去了?
罗辉给打得口里鼻子眼睛全是血,脸肿得像冬瓜,赤裸的上身更是青紫遍布,触目惊心。他像只狗一样仰天摊开,惊骇地浑身发抖。
“罗辉,你好。”我微笑着说。
罗辉咬牙裂目,愤愤地说:“原来是你这小子!”一句话才说完,又挨了重重一脚。
我说:“是我,想不到吧?”
罗辉哼道:“别以为我怕了你。”
柳越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淡淡地说:“打他嘴巴。”
接着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乱响,罗辉的嘴巴又着了几下。
我说:“别把嘴巴打烂了,我还有话要跟他说。”
“罗辉,”我说,“我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我姐姐。我一辈子没见过你那么欺负人的。她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你吃她的,花她的,还跟她睡觉,你占尽了便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打她,侮辱她,污蔑她做小姐,你还是不是她男朋友?你还是不是人?”
罗辉哼哼唧唧地说:“我污蔑她?你去问问她自己,看她有没有做过小姐。你以为她开发廊的钱哪里来的?都是做小姐挣来的!”
柳越冷冷地说:“你还骗人!还想挨揍!”
罗辉大声说:“我又何必骗你!她在她那个臭舅妈那里本来是理发的,受不了她舅妈的刻薄,就赌气跑了出去,身上的钱没两天花光了,也不来找我,去了一间发廊做了小姐。我找了她整整半年,上顿没下顿的,受了多少苦,总算给我找到了。他是觉得没脸见我,这才跑回来了。哼,现在也只有我才肯要她呢。”
柳越走过去,蹲下去盯着罗辉的脸问道:“你说的话不尽不实,你既然对她那么好,干嘛还那样打她,把她的底当众兜了出来?”
罗辉说:“我``````我也是一时气急了。我向她要一笔钱,她不肯给,我们就吵了起来。”
我说:“要钱做什么?”
罗辉说:“我想做一宗大买卖,要几万块钱的本钱。”
我气愤地说:“你以为我姐姐是银行?她哪来那么多钱?”
罗辉说:“她做小姐——”
话没说完,柳越便给了他一巴掌。
过了许久,我说:“罗辉,希望你以后待我姐姐好一点。如果你真爱她的话,请你不要欺负她。你待我姐姐好,我也会尊重你,叫你一声姐夫。”
罗辉哼哼唧唧爬起来,我淡淡地说:“罗辉,以后跟人握手的时候,不要那么傲慢,你没有什么资本。”
罗辉哼了一声。柳越说:“怎么,不服?”
“小子,”柳越笑说,“在我们这里,外来人如果客气的话,我们会更加客气,可是如果敢嚣张的话,我们会更嚣张。你要是不服,找人来挑,我们随时奉陪。请吧,请吧,不送了。”
肖毅说:“柳哥,就这样放他走了吗?”
柳越笑说:“杨光既然要放他走,就放他走好了。小子,不服气随时来挑。”
罗辉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仰望夜空,伤痛像夜雾一般笼罩了全部的心灵。
jiegaoyin2019-04-03 09:00:1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2


我知道小梅姐会来找我,所以我就在补鞋的地方,低头补鞋,等她。
“光光。”我听见小梅姐在低声叫我,我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她。
“姐姐。”我轻轻地叫道。
小梅姐低低叹了口气,默不作声,推着我的轮椅,在大街上缓缓地走。她一直不问话,我也就不说话,直到我们来到大街的尽头。
“姐姐,”我指着大森林,微笑着说,“虽然妈妈不准,但终有一天,我会到森林里去,到蒙尔多拉草原去,到森林那边的森林去。我要走遍整座森林。”
小梅姐说:“光光,你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姐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只不过小小的教训了他一顿,量他以后不敢再欺负你了。”
“光光``````唉,你不了解他啊,他的脾气,总是改不来的。”
“姐姐,和他分手吧。”
“光光,我``````有了他的孩子了。”
我低头不语。
“光光,你现在讨厌我,恨我了,是不是?”
“不,为什么会讨厌你,恨你呢?姐姐,我是一直都喜欢你,爱你的啊!”
“罗辉把很多事都告诉你了?”
“姐姐,那是真的吗?”
小梅姐不说话了。
“姐姐,你为什么要去做小姐?”
小梅姐轻轻地叹道:“我也是没办法啊,那时我找不到工作``````”
“姐姐,你为什么不去找罗辉?”
“我找了他,你以为我没找过他吗?后来才知道,他那时跟人打架,给抓进看守所里关了半个月。我没钱,饿了,就去人家饭馆背后的潲水桶里捞剩饭剩菜吃,那气味闻闻都想吐,可是我饿啊,没法子,我拧着鼻子塞下去,直吐得满地都是``````”
小梅姐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后来一个女人见我可怜,就把我带走了。她问我愿不愿意去做小姐,我只想了一会,就答应了。光光,我也知道羞耻啊,可人,要活着,人不能跟肚子过不去啊``````”
我听着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头一个月去,几乎每天都会接客,每天都要接十几个。我受不了,但我得忍着啊!那几个月我挣了五千块钱,我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我就想,人活世上,钱比什么都重要啊,没钱就会饿肚子,别人瞧不起,所以我得多挣钱,挣够了,过几年,就出去,开家店子,做正经生意,找个老实点的老公,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过了大半年,我想我还会继续做下去,有一天罗辉突然出现了,咆哮着打了我一顿,把我带走了。他打我,是好心,我得感谢他,他再怎么没出息,是他救了我,让我又重新做了人。我后来听说他为了找我,经常饿肚子,给人打零工,受了很多苦。你想啊,我是多么感动。我总觉得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就偷偷跑回来了。我是真的爱他,可我又怕见到他``````他说我欠他的,没错,我虽没拿过他一分钱,但我心里总是欠他的,我得还他。光光,你不知道啊,他那个人,没什么本事,可是我现在要离了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
过了很久,我轻轻地说:“姐姐,那你就和他好好地过。”
jiegaoyin2019-04-04 09:15:3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3


我没有想到罗辉那么快就来报复。
那天,我正埋头专心补着鞋子,忽然我面前一个盒子飞了起来,砸在我脸上。我痛苦地叫了一声,手里的东西跌落,我捂住了我的脸。
只听旁边大叔大吼一声:“他妈的,你干什么?”
“老东西,你滚一边去,我是找这残废的小子的。”
我听得是罗辉的声音,缓缓地把眼光投向他,一只手还捂住痛处。
罗辉盯着我,冷冷地笑,他身边站了两个高大魁梧的汉子。
“小子,”他恶狠狠地说:“你不是叫我不服来挑吗?老子今天就来挑了。你再去叫人啊!来打我啊!我看你怎么叫!”他两手举起我面前的缝补机,往大街上一扔,缝补机连着打了好几个滚。
我不做声,只平静地望着他。
大叔喝道:“你这是来踢场子的了!”
罗辉不耐烦地说:“老东西,我叫你滚一边去,你他妈没听见啊?老子没工夫跟你搭腔。”
大叔一挺身,站在我面前,说:“你要踢场子,先过我这一关。”
两个大汉一闪而上,一人抓住大叔一只手,折向背后,把大叔压下去。大叔奋力挣扎反抗,却全然无用,口里大骂。
“你们几个他妈的还不给我上!”大叔向另几个补鞋的吼道。
可他们只是畏畏缩缩站在一边,不敢上来。
大叔气愤地骂不绝口:“王八羔子,都他妈的狗娘养的!”
罗辉发疯似的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扔到大街上,扔一件,骂一声。我平静地看着他扔。他扔完了,恶狠狠咧着牙森森地笑道:“补破鞋的,我看是你嚣张还是我嚣张。你去死吧!”他抬腿一踢,把我连人带椅踢翻在地。我匍匐在地,忍着耻辱,不作声。
这时我听到妈妈在叫:“光光,光光!``````天哪!”
妈妈奔到了我跟前,扶起我上身,说:“光光,你没事吧?”她霍地抬头,盯着罗辉,叫道:“你是谁?你干嘛好好打我儿子?”
罗辉指着我说:“你问问你儿子,问他为什么我好好打他。”他一捋衣袖,露出斑斑伤痕,说:“这就是你儿子叫人打的,全身都是!”
妈妈急道:“光光,是不是?”
我说:“没错。”
大叔大声说:“好啊,打得好,不愧是杨天奇的儿子!”
罗辉顺手就给大叔一耳光,大叔又“王八羔子,操你娘”地骂起来。
“天哪,”妈妈说,“光光,你叫人打他做什么呀?你惹得起他们吗?”
我说:“因为他打小梅姐。”
妈妈抬头对罗辉说:“哦,还是你先打。你是谁,为什么打小梅?”
“小梅是我老婆,我爱打就打,怎么样?关你儿子什么事?”
“啊,你就是小梅的男朋友?你还是人哪,打女朋友!”
“我就打,我天天打!小子,怎么样,气不过是不是?你也来踢我呀!踢呀,你有腿就踢呀!废物!我是看小梅的面上,今天不打你,你不服气,待会又叫你那帮人来挑我啊!我奉陪到底!我是什么人,我会怕你!今天整得你也够了,以后惹恼了我,就不是这样便宜你了。走!”
罗辉一挥手,大模大样地走了。两个大汉把大叔一推,大叔险些跌了一跤,大骂不止。
“杨光,”大叔大声说,“你那帮朋友呢?叫来,跟他们好好斗一斗!他妈的,我胡子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我说:“算了,大叔,这么我打你你打我,没个尽头。”
“你忍得住啊?你忍得住我忍不住!”
妈妈也说:“算了,算了,我们哪里斗得过他们,斗得过也不去斗了。光光一个残疾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折腾,我只求安安稳稳过日子,什么事也别出。光光,好孩子,你说的对,我们不去斗。”
大叔顿足道:“唉,唉,杨天奇死得早啊!杨天奇在这里,一枪一个,管叫他们立马趴下。杨天奇,你看你生的儿子,做事有头没尾的``````唉,唉!”不住地叹息摇头。
妈妈的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我柔声说:“妈妈,你别哭。”
妈妈紧紧搂住我,哭得更狠了。
我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jiegaoyin2019-04-05 09:38:1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4

突然,有一股气流在我血脉与骨管中迅速游动,闪电一般,游遍周身。那股气流渐渐由细变粗,由小变大,膨胀,膨胀,就像不停灌输氢气的气球。我的脸涨得通红,醉酒一般。我只觉千只万只蚂蚁在我五脏六腑,在所有的血脉与骨髓,在所有的细胞,甚至在头发里不住蠕动。麻痒迅速过去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阵轻微的疼痛。我恍惚间听到一种声音,哔哔啵啵,像是灶里的柴火发出的开裂声。皮肤的碎裂!我听见我全身皮肤轻微的碎裂声,像是炙日下的北方的田野一道道龟裂开来。我惊讶地看着我的双手,又去抚摸我的脸、颈、胸、背,却是完好无损,并无半分开裂的痕迹。可是我依然听到了那恐怖的声音。体内那股气流膨胀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大,皮肤的碎裂声如雨点敲瓦一般密集频繁。
我咬牙竭力忍住,不吭一声,额头的汗水汩汩流出来。
妈妈突然惊慌地叫道:“光光,你怎么了?”
我想说:“妈妈,我疼,疼得受不了!”可是我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去抵制那越来越大的疼痛,我再没半分的力气来说话了。
“光光!光光!”妈妈在喊我,不住摇我。
气流与肉体捉对厮杀,叫嚣着,吵闹着,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凄惨,只可怜我成了这场冷酷敌对的战争的战场,被肆意践踏蹂躏,却又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
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那一声痛苦惨烈的叫声如红孩儿口中喷出的三昧真火,迅速蔓延,滚滚滔滔,旋成燎原之势,整个世界笼罩在烈烈的火焰之中,那一刻我听见无数生灵惊慌失措的叫喊,绝望的叫喊。
我从轮椅上重重跌落下来,抱着身子,疼得倒处翻滚。妈妈在惊叫着,几个大男人拼命来按住我,但我的力气大得出奇,他们根本按我不住。我滚向大街,一路滚过去,人群纷纷避开,来往的车辆全部停下来,发出尖锐的汽笛。世界彻底被我搅乱了。
我只觉我黑色的瞳仁突然发出碧绿闪亮的光芒,那一刻,我看见闪电,紫金色的闪电,像冰寒的长剑长长划过辽阔的天宇,我听见雷声从天的这一端迅速滚动,一瞬间就到了那一端,突然炸响,体内的那股气流终于破体而出——
终于,什么都安静了。
我立了起来,发现我的肉体四肢张开,仰面躺在地上,满身的尘土。所有的人在一瞬间消失了,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了,周围安静得如一池碧波涟涟的湖水,映着蓝天,映着白云,映着树木,映着花草,映着飞鸟。
我看见了雪。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宁静,平和,落满我的肩头,落满我的肉体。我一转身,走了出去。我已走在茫茫的雪原上。
天地之间一片迷蒙,我看不清远方,但我知道,远方,远方的远方,远方的远方的远方,同样在下着大雪。

那一刻,我听见雪落的声音,如同历经漫长萧瑟的寒冬,轮回中又一个烂漫明媚的春天,所有的花朵在一瞬间全部自由而放肆地绽放。
jiegaoyin2019-04-06 08:50:0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5


我开始奔跑。我在人世间只能用轮椅来奔跑,而在这雪原,我可以真真实实用自己的双腿来实现奔跑的自由。我听着脚下雪裂如银碎的声音,身后扬起片片腾空而起的雪花,像十二年以前那样,我心中充满了极大的欢乐。
我一路奔下去,脸上带着雪花般明亮的微笑。
十二年前一幕幕清洗地浮现在脑海,我边奔跑边大声喊叫那个少女:“喂——姐姐——喂——”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等你十二年,十二年后我在这里等你。”那时少女这样对我说。
“喂——姐姐,我来了!——你在哪里?”
我的声音随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在茫茫雪原飘荡,却又如那些雪花一样,空空地飘落在地,不再飘起,因为我始终听不到少女那如音乐一般柔美婉转的回音,看不到她那如天仙一般美丽绝伦的身影。
“杨光``````我在这里寂寞地等你``````十二年``````”
我不知她为什么要等我十二年。十二年,何等漫长的岁月,在这个孤独的雪国世界里没有任何其他人,她那么寂寞地等我,她不委屈吗?现在我如期而至,她却再也没有出现,她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孤独憔悴地死去了吗?想到这,我停下了脚步,难过得想掉泪。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落满我的一身。
环顾雪原,我只听见雪落的声音,忽然之间只觉说不出的寂寞。
我心中忽然出现了森林的影象,像波光一样潋滟晃荡。我说:“我要走进森林。”
我一说完,雪原像雪化一般蒸发了,而我就站在森林的入口处。我提起脚,走进森林。
jiegaoyin2019-04-08 09:36:0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我的遥远却清晰的记忆指引我来到我爸爸遇害的地方。当我走近,当年的一切又全部在我面前真实地重现。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森林一片雪白庄严,爸爸在雪地上飞奔过来,后面是一群肌饿的雪豹。爸爸飞身扑向面前这棵大树,蹭了上去,豹群来到树下,开始一头一头向上攀缘。尖锐的枪声与怒吼中,又一头一头坠落下来。我再次惊呼出声,因为一头豹子已扑向爸爸的肩头,爸爸与豹子一同坠入底下的豹群``````
看到这我立刻闭上眼睛。我只能在想像中完成那惨烈悲怆的一幕。
我开始呼唤爸爸的幽灵,我的声音穿透周遭数百里的莽莽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巨大的回声击落片片树叶。但是爸爸没有出现,那个小镇上最伟大的猎手,我心中独一无二的英雄,没有出现。他被豹子吃了。
我像风一样穿越千重万重的树木,像幽灵一样游遍森林的每个角落。
忽然我闻到花香浮动的气息,我听到溪水潺湲的声音,一阵和煦的微风迎面而来。
我走出了这森林,看到了传说中的蒙尔多拉草原。
粗犷悍厉的森林中居然有如此美丽的草原,让我感到惊喜。放眼望去,是一片片温柔的青草地,长满了各色野花。花草地柔软得像一片白云,温驯得像一只羊羔,倒下去,长长的花草覆盖了身体,如同伏在情人的柔波里。天蓝得纯净无比,像人世间最清纯的微笑,而那些漂浮的白云,可不就是含笑的泪水么?
蒙尔多拉草原,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为什么它的意思是“绝望”呢?
我看见一头梅花黄色斑点的小鹿,撒开四蹄,踏着柔软的青草,在草原上飞奔。我右手拇指与食指伸入口中,一声清啸,远远地传了出去,小鹿听到啸声的呼唤,向我奔来。在我面前几步的地方,小鹿收住了四蹄,温柔地看着我。它的眼睛像最晶莹的宝石,发出清澈的光亮。
我微笑着,双膝跪了下去,伸出双手,抱住了小鹿的头。小鹿的头顶没有角,毛茸茸的,触手柔软。我抚摸着它,脸颊贴住了它的脸。然后,我微笑着凝视它,它的黑色的眼睛,白色的嘴唇。我轻轻吻了吻它的头。
“去吧。”我说。
我依然跪着,微笑着看它渐行渐远,翻过一个小山丘,不见了。
我的心中充满了温馨,花香四溢。
我站了起来,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行走。轻轻的风把我裹住,就像美丽的少女拥我入怀。我看见一些美丽的小鸟落在草地上,走走停停,啄食着小虫子。我看见一只温柔的小白鼠,伏在一朵花底下,做粉红色的梦。我看见一只绿色的小蜻蜓,点在一根草尖上,预测天气变化。
然后,我看见了那棵树。
一棵孤独而倔强的树。
一瞬间,我的耳中响起了千军万马般的浩荡声。几十头狼,从绿色森林汹涌而出,如潮水奔腾,气势磅礴,整座森林在风一样的呼啸中颤抖,不远处的峡谷回荡着生命最强健的声音,那些长年不散的白雾如花开花落一般狂乱地翻卷,吞吐着最壮丽的奇观盛景。
很多年前,一个伟大的猎手,一个有着传奇色彩的英雄,他的不可思议的胆识与智慧,成就了一段传奇故事,从而使得这片草原也成为一个传奇。
而这棵树,便是那段传奇的见证者。
英雄早已逝去,地老天荒,只有树还在孤独地挺立,屹然不倒。
树似乎永远都在等待,等待传奇的出现。它等到了,等到了我的爸爸。之后,它没有再等到谁。现在,英雄的儿子出现了,但英雄的儿子并不是英雄,只是一个非常平凡的人。我永远不可能创造奇迹,这是宿命的绝望,因为我没有像爸爸那么强健的生命,我的生命残缺而脆弱。
我很惭愧,但我又很安然,因为我不能选择什么。
我来到卓比亚悬崖上,在那块嶙峋凸出的岩石边缘,临风而立。
我眺望着远方莽莽的森林,一片浩瀚的绿色,无边无际,感受时光与空间的苍凉。
下面是深不可测的维托里巴大峡谷,烟云笼罩的雾气里隐隐似有红莲在绽放,宝石在发光,可是我知道下面是森然尖峭的林木、石笋、怪岩、黑洞。
风从峡谷里翻卷着上来,凛冽地吹动我的身体,——其实应该说是灵魂,我的肉体留在了人世间,我还不知道我的妈妈在那里是如何悲恸欲绝呢。我闭上眼睛,只觉一身轻飘飘的,飘向峡谷,飘向那边的森林,夕阳西下,浴火的晚霞映在我身上,发出惨烈的奇异的光芒。
又下雪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又回到了雪原。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我茫然若失,一些奇怪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纷纷扰扰。

那一刻,我听见雪落的声音,如同蒙尔多拉草原上密密纠缠的青草,在温柔的春光里疯狂地生长。
jiegaoyin2019-04-09 09:29:2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四、伤 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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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五十几岁的老人,穿着件青灰旧棉袄,白了半个头,老态龙钟地提了双青面的布鞋,弯下腰来说:“曾老弟,这双鞋,又要来麻烦你一下,加个底``````”
大叔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慌乱,却笑说:“陈老哥,你哪?坐,坐。”顺手移了移脚边的一条小板凳。
陈老头迟迟缓缓坐下了,大叔接过布鞋,看了一下,摇头叹道:“老哥,还是那双吧?你看这——”
陈老头挤出一丝尴尬的笑,说:“还好,还好,缝缝补补,还可穿一阵子。”
大叔说:“老哥,那你等一会,我这很快就好。”
陈老头说:“不急,你先忙,你先忙。”
大叔埋头补鞋,过一会,抬头说:“老哥,桃花——近段没好一点?”
陈老头缓缓摇头,沉沉叹了口气,说:“她这疯病——又哪里能好?只是比先前安静了些。老弟,这大半年来,真是难为你,又是钱,又是吃的``````”他说到动情处,不由擦了擦眼角的老泪。那张脸,条条道道的,黏满了青紫色的斑点。
大叔脸上也现出悲哀的神色,说:“老哥,我们几十年,这话你再也别提。桃花``````好姑娘啊,我这作叔的,看着心里难过啊!”
陈老头说:“好在这孩子,虽说脑子不清醒,可心里明白,谁待她好咧。你老弟时时来看她,她不时也傻嘻嘻笑,问,大叔呢?这孩子,明白。”
大叔手一颤,锥子刺破了手指上一点皮,他伸指入口,粘了些口水,点头叹道:“好孩子,好孩子,难为她了。”
大叔想了一会,迟迟疑疑地说:“老哥,有桩事,憋在心里,早就想跟你提。”
“什么事,你说,你说。”
“就是——唉!”
“老弟,什么事你尽管说,我这把老骨头,二两重,早就送给你了。”
“老哥,这话——”
“老弟,看你,平日里爽爽快快的一个人。”
大叔紧皱着眉头,说:“这样,老哥,今天晚上,我去你家,好好跟你谈谈。我还带个人来。”
陈老头点头说:“既然这样,好,好。我去打两瓶酒来。”
“老哥,这次,你不用费那心思,破费。我自己提酒来。”
“那哪行,那哪行。”
大叔诚恳地说:“老哥,你听我的,这次,啊?”
陈老头点头说:“那就听你的,你说怎么,就怎么。”
大叔说:“这鞋,今晚上一起给你捎过来。”
“费心了,费心了。”
“老哥你,唉,真是太客气了,胡子我,心里——”
陈老头眼又红了,说:“老弟,我这辈子,没见过老顾着别人的,就你啊!我老想,我们家虽苦,但碰到了好人,我们家福气啊!老弟,你看我,不晓得该怎么谢你才好。又没个儿子,要不叫他认了你,我心里也好过些``````”说着竟哽咽起来。
大叔慌了,说:“老哥,你看你,回回说这样的话。你再说,我不爱听呢。”
陈老头擦着老泪说:“人老了,就管不住自己。老弟,你今晚来啊?”
“来。”
“好,好。”
“不要破费。”
“听你的,听你的。”
“桃花——不要叫她外面跑。”
“好,不会。那,我先回了。”
陈老头走了之后,大叔默默发了一阵呆。然后,大叔说:“杨光——”
我微笑着说:“大叔,你不用说,我知道了。今晚我跟你去。”
大叔略有一丝尴尬,说:“好孩子,你真聪明。你可知道我带你去做什么?”
我摇头说:“那我不知道。”
大叔一看其余几个补鞋的,说:“去的时候告诉你。”
我万万没有想到,大叔是去提亲,他要讨疯了的桃花回家作老婆。
jiegaoyin2019-04-10 09:00:0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我是恨哪,悔哪,那么好的一个女娃子,给我这抽风的糟蹋了,疯了,我真盼着她醒过来,告我,把我一枪子儿崩了,我心里也安些。做人不能昧了良心,毁了人,得补回来。我常送些钱给她,可是人疯了,那是一辈子,两个老的又是病又是穷,总不能长久照顾她。我胡子反正还没讨老婆,就把她接家里来,好好照顾她。人要笑,笑去吧,我只图个心安``````”
陈老头家离大叔家不远,半里路。大叔推着我的轮椅,我帮大叔拿着烟酒等彩礼。我们来到陈老头家,这也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土砖屋,屋里昏昏暗暗的。陈老头和他老伴儿把我们迎进屋,又是让座,又是倒水。
“这孩子,”大叔说,“叫杨光,是杨天奇的儿子,小的时候,一场病落下个半身瘫痪,现跟着我一块补鞋。”
陈老头怜惜地说:“唉,可怜的孩子,都是苦命人哪!”
我微笑着说:“桃花姐姐呢?”
“在里屋呢,我带她出来。”
“别忙,”大叔忙止道,“老哥,老嫂子,我是有桩事要跟你们提。”
“对,对。”
“是有关桃花的。”
两个老人望着大叔,毕恭毕敬地听他说。
我看了大叔一眼,说:“大伯大妈,有些话,我叔不便开口,由我这作侄子的来说。大伯,大妈,桃花姐姐这样子,再过一二十年,等你们去了,桃花姐姐怎么办?”
陈老太说:“是啊,我们就为这事操心。等我们去了``````苦命的桃花啊``````”一说就抽抽咽咽起来。
我说:“大妈,你也别哭,今晚我跟我叔,就为桃花姐姐的事来。我叔比两位小上十来岁,他存着个念头,要是你们两位舍得的话,我叔就想把桃花姐姐接过去,就怕你们嫌我叔年纪比桃花姐姐大了些。”
两位老人吃惊地对望了一眼。
陈老头说;“老弟啊,这事你可得想清楚,桃花她,是个疯子啊,脑瓜子不清醒``````”
大叔诚恳地说:“老哥,老嫂子,你们看,我胡子就因为抽个风,没人敢上门,这么多年,一个人过,也怪难熬的。家里要有个人,夜里冷了也有双脚暖暖身子。要是能有个一男半女的,那就更好不过了。桃花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叔啊叔啊地叫,叫得我心里甜哪,心里就是欢喜她。要是个蹦蹦跳跳的,那我胡子想都不敢想。现在这个情形,我就大个胆子,厚着脸皮,跟你们提出这事。要是肯呢,我胡子虽然没几个钱,也要风风光光接桃花回去。就怕你们不舍得。”
两个老人张着口,听得惊了,然后突然大哭起来。
jiegaoyin2019-04-12 08:54: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大叔急了,忙说:“你看,老哥老嫂子,都是我胡子的不是了。以后不敢提,不敢提了。”
陈老头一把抓住大叔的手,涕泪纵横,好一会,才抽抽搭搭地说:“老弟啊,我们还有什么不舍得,你肯要桃花,是桃花的福气啊!我,我``````”他一时激动,跌跌撞撞就要跪下去。
大叔忙一把拉住了,也是满脸泪水,说:“老哥,有你这句话,我胡子就放心了。老嫂子,你们放心,我胡子就是冻死饿死,也有桃花一件衣服穿,一碗饭吃,不能让她受委屈了。”
陈老太只是呜呜咽咽地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在旁边看着,也是热泪盈眶。
陈老头对他老伴说:“你还哭什么,快去把桃花叫出来,叫他叔看看。”
陈老太忙用衣袖子抹眼泪,小步匆匆地往里屋去,边走边叫:“桃花,桃花啊,你叔来看你了!”
这里陈老头依然是激动地发颤,只是抖抖地不住说:“真是,真是``````”
不一会,陈老太牵了桃花出来。我转头一看,只见桃花穿着件厚厚的花布棉袄,旧青布裤子,旧青面布鞋,给裹得臃臃肿肿的,胸前垂着根大麻花辫子,脸上傻痴痴的,眼睛生得水杏桃儿似的,只是黯淡无光,口里不时嘻嬉笑着:“叔啊,叔啊,叔啊,叔啊``````”
大叔一看,眼泪就直往下掉,哽咽着说:“苦命的桃花啊,哪个禽兽把你害成这样子,我真恨不得掐死他,把他撕成一块一块的当野猪烤``````”
陈老太把桃花的手牵到大叔手里,柔声说:“桃花,你福气啊,今后你就是你叔的人了,你可要待你叔好啊``````”一语未了,泪如雨下。
桃花依然傻痴痴地说:“叔啊,叔啊,叔啊,叔啊``````”
陈老头说:“桃花是个明白人,她心里晓得叔对她好呢。”
大叔握着桃花的手,柔声说:“桃花,今后你就跟着我胡子了,你愿不愿意?胡子叔会好好待你的。”
桃花只是说:“叔啊,叔啊,叔啊,叔啊``````”
陈老太欢喜地说:“桃花愿意,桃花愿意呢!”
陈老头也喜道:“桃花愿意,桃花是愿意啊!”
大叔拿过我手里的彩礼,说:“老哥,老嫂子,这点东西你们就收下吧。这个红包里有一万块钱,你们就给她办个嫁妆。桃花虽说是个疯子,可也是个好姑娘,我们不能委屈了她,得风风光光办一场,不能比别人的差了。”
陈老头颤颤抖抖接过了彩礼,满目含泪,说:“老弟,你带我们桃花这么好,我们两个老的就是立刻死了,也可以闭眼了。我,我们,真得给你磕个头啊!”说着就要跪下去。大叔一把扶住了,那边陈老太却已经扶着桃花跪下了。
大叔急得忙拖三拉四地一个个扶起来,顿足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这不要我的命吗?老嫂子,你把桃花扶进去,我跟老哥商量一下这婚事怎么个办法。”
陈老头说:“一切听你的,一切听你的。”
大叔说:“那好吧,你们瞧着该办的就办,一万块钱也别给我省,都要最好的。我自己也把我那个老巢翻修装饰一下。下个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就定在那一天,你们看怎么样?要是太急了,再往后推推。”
陈老头忙说:“不急,不急,就二十六好了。”
大叔说:“那就这样定了,其他的事,明天我再来谈。今天晚了,我还得送我这大侄子回去,不然他妈在家里等得急。”
陈老头说:“该的,该的。”搓着手说:“哎呀,大侄子,你看,头一回到我家来,也没什么打发的。``````老伴,你去打点三十块钱来给大侄子。”
陈老太答应了一声,我忙叫道:“大妈,你别忙,这钱我不能要。千万不要去。这以后我们是亲戚了,千万不要见外。”
陈老头说:“要的,要的。”
我坚决说:“真的不要。你要给,这钱我收了,但以后这门我就不进来了。”
大叔说:“算了,老哥,老嫂子,杨光这孩子,性子倔。回头我好好请他喝几碗。”
我笑说:“大叔,那你可得饶我。”
大叔眼一瞪,说:“你这小子,你大叔我头一回喜事,你也不赏脸是不是?”
我忙说:“赏脸,赏脸,我喝他十八碗,可以了吧?”
大叔很是欢喜,纵声长笑,说:“我就知道你是杨天奇的种!”
jiegaoyin2019-04-13 09:19:1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2


此后大叔也不再来补鞋了,一门心思忙着准备他的婚事。他请了泥水匠,把他那间破破烂烂的土砖屋修葺一新,然后又置办新家具。那阵子大叔的高兴劲儿从鼻子眼里出来,逢人就说:“我胡子下个月二十六结婚,来吃酒啊!”人问女方是谁,他也不忌讳,爽爽快快地说:“陈家的桃花。”人们于是恭喜一番,大叔就发烟,一律是白沙。
结婚的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桃花突然跑出去,不见了个影子。大叔当时正在屋里摆弄柜架,一听人来报,撒腿就往桃花家跑,问陈老头:“桃花怎么不见了?”
陈老太哭着说:“刚才还好好的在屋里,我出门打了个转身,就不见了。”
陈老头一边骂老伴,一边催去找。
后来大叔告诉我,他在森林里一片灌木丛后面见到桃花蹲在那里,捂着面哭。
“我当时吓了一跳,”大叔说,“浑身一下子没半点力气,只觉得虚飘飘的。你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在那里糟蹋桃花的啊!那天桃花穿件花衫子,打我屋前经过,笑嘻嘻喊我叔。我好久没看见桃花了,当时那一看,我的天,我只觉得血往上冲,头晕脑胀,眼前冒着星星点点。那桃花十八岁,两团奶子鼓鼓的,就要把个衣服顶破了。她笑嘻嘻喊我,叔。我应了一声。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没想到她长大了竟然这样诱人。我全身火烧一样。我说,桃花,跟叔去森林打只野兔来打打牙祭。她欢欢喜喜跟我去了。她那样单纯的一个小姑娘,她哪里会想到,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叔会害她。就是在那片灌木丛后面,我糟蹋了她。她疯了。我没想到她会疯,我在屋里等着她叫人来抓我。可是她疯了。我夜夜做梦,梦里是桃花那羔羊一般的光身子,那两团蹦蹦跳跳的奶子,还有血,一大滩血,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她疯了。她神志不清,口里喊叔啊叔啊,别人都以为我待她好,她总算还有点明白,懂得感激,只有我清楚,那是在怕我,在恨我啊!那天她竟然又跑到那森林里去,我一看脑袋就乱糟糟一团响,我想桃花莫非是醒过来了?杨光,实话告诉你,我一想到桃花如果是醒过来了,我就马上掐死她,她不死我就得死。今天我一想,我还是不是人啊,糟蹋了人家,还要赶尽杀绝!我当时怎么就有那么个想法?我想想,我还是怕死啊!人都怕死,赌一千遍誓说不怕死,到头来还是怕死。人就这样贱!那时我看着桃花哭完了,我就问,桃花,桃花,你还认得叔吗?桃花望着我,傻乎乎的,忽然咧开嘴就笑,叔啊,叔啊``````我一见就放了心,桃花没醒过来,她还是个疯子。你看,我一面盼着她好,一面又盼她一辈子也别好,我这心哪,就这样``````”
大叔跟我说这话是在他结婚的头一天。那时我想,他们这婚是结定了,以后要是桃花竟真的有一天清醒过来,大叔会不会再起杀人的念头?
这个答案我永远不知道,因为后来已没有答案了。
第二天,便是大叔和桃花结婚的日子。
按照礼节,虽然两家只隔着半里来路,大叔还是包了一辆小巴去接新娘。
jiegaoyin2019-04-15 08:59:5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那天大叔打扮得特别精神,穿着一身深蓝色笔挺的西装,系着一根金黄色的领带,脚下是亮钲钲的皮鞋。他一脸的胡子也刮了,一下子竟年轻了十几岁似的,人们都笑着说,怎么胡子成个大小伙了?
小巴上贴了红红的大喜字,缓缓驶向桃花家,车上有人探出头来噼哩叭啦放鞭炮,震得人耳根子发疼。小巴来到桃花家门口停下了。桃花家大门也是贴红张彩,人来人往,喜庆融融。大叔下了车,立刻一大群人拥簇着他进了屋。见到两位老人,大叔一鞠躬,喊声:“爸,妈,我今天接桃花来了。”这一声“爸妈”只叫得两位老人热泪盈眶,一旁的人却觉得好笑。
大叔随着两位老人进了里屋,桃花正安安静静坐在床上,两个女人两边陪着她。桃花今天打扮得也是格外漂亮,一身大红的新礼装,头发团成高高的云鬓,上了油,光亮亮的,上面颤巍巍插了一枝红白的梅花,几片花瓣儿就像几只蝴蝶伏在一团荷叶上,那翅膀虽收了,却还禁不住微微轻拍。一张梨花脸,淡淡的抹了些胭脂,白里透红;一张小巧的口,上下两片,却涂了鲜红的口红,湿湿的如要滴水;两道眉毛画得像烟一样要飘袅起来,尤其眉毛底下那两只水杏桃儿眼睛,长长的睫毛,美得惊人。只是左看右看,桃花脸上的那股痴呆的傻气不能泯除。即便如此,大叔看得也是乐颠颠合不拢嘴。
大叔说:“那——爸,妈,我就把桃花接走了。”
陈老太扶着桃花起来,含泪说:“桃花,从今天起,你就是你叔的人了,你可要好好伺候你叔,别辜负了你叔待你的一片心。”
桃花傻乎乎的只是笑:“叔啊,叔啊,叔啊,叔啊``````”
大叔牵了桃花的手,向两位老人一鞠躬,说:“我把桃花接走了。这也没多远,你们天天可以来看桃花。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桃花。”
陈老头说:“放心,把桃花交给你,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桃花这疯病有时也发一阵,你要好好担待。”
大叔说:“我知道。那——我们走啦。”
两位老人都点头笑说:“好,好。”
接着大叔就把桃花牵上了车。桃花呆呆的,也不回头去看一眼爸妈。
车未起动,鞭炮声又响了。跟在小巴后面的,却有一辆大卡车,卡车上载满了鲜艳的嫁妆,上面也站满了人,提着鞭炮一阵放。
jiegaoyin2019-04-17 10:45:3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很快就到了大叔家。大叔新翻修的屋子今天格外好看,屋檐下吊着两个大红灯笼,大门上贴了两个大红喜字,左右贴了洒金的大红对联。一进屋,雪白的墙,光亮的家具,上面都贴了红喜。
人们在鞭炮声与说笑声中把嫁妆一件一件抬下车来,搬进新屋里,什么东西摆哪大叔亲自指挥得停停当当。卧室里更是鲜艳夺目,以前那张旧床老早当柴劈了,这回换的是花鸟的席梦思。席梦思上齐齐整整堆了十床五颜六色面子的绣被。两个女人照例陪着桃花安安静静坐在床上,里里外外闹得翻了天,但这一切似乎与桃花无关。
大叔忙得透顶,一下子这里叫他,一下子那里叫他,但是他高兴,他一辈子没这么高兴过。再忙,他也要抽一下空闲儿到里间看一下桃花,喜滋滋的,几秒钟又给人叫出去。他也不恼,只是大笑着叫:“他妈的,净不让老子安静一会。”
新屋周围的空地,满满的摆了十二桌酒席。大叔性子开朗,平时乐于交往,朋友三四一大群,今天都要来捧场庆贺。我们几个补鞋的,素日的交情更是非同一般,今天就是有一万双破鞋给我们补,也是先搁在那。
等到开席了,客人早已纷纷入席,第一道菜上来,大家你谦我让一会,也就开动起来。
大叔牵着新娘子的手,端着个酒杯出来一桌桌敬酒。好酒的客人根本不用大叔来敬,首先吆喝着就要敬大叔。大叔都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他心情好,十几杯下去,竟没半点事,依然谈笑风生。
有好事者见人还要敬,笑说:“拜托,今天晚上胡子还要鲤鱼翻身,大干一场,你小子存心要把人灌醉了,你这不是害人不浅吗?”
人群一阵哄笑。大叔笑道:“妈的,就那么小看我,我是那么容易醉的吗?醉了又怎么着?我胡子就不能鲤鱼翻身了?我还要翻山蹈海呢!”人们更是喷酒狂笑。一些女人却是吃吃地笑骂:“这个胡子,三杯下肚,说的就不是人话了。”“他平常说的就是人话?惯了,就这德性!”
大叔又来到我们这几个补鞋的同行桌边。
“兄弟们,今天是你们老大我的好日子,我们的交情,那不用多说,少说也抵十八碗。只抵十七碗,你给我出去。”
大家一个个大惊失色,其中一个却能言善辩,端着一杯酒,站起来说:“胡子,今天你的好日子,论理,十八杯一杯都不能少,少了谁是龟大头。今天我们四个,每人敬你十八杯,一杯碰一杯,你这七十二杯可绝不能少一杯。我们四个轮流来敬,谁不干完,谁就别站在这里,趁早回去睡他妈的老婆。”
我们几个听了,都喜形于色,纷纷叫好。
大叔笑骂道:“你他妈的不是想害死我吗?七十二杯?亏你小子想得出来!没得说的,你们四个一起敬我,十八杯,一杯都不能少!”
大叔积威之下,我们几个只好颤颤地喝完第一杯。我一杯下肚,只觉肚里一团火在烧,登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杨光,”大叔端了酒杯对我说,“能讨到桃花,你这个小媒人功不可没。嘿,还别说,你作媒还挺厉害的,以后你这鞋也不用补了,专给人作媒去,光作媒费你就得收多少,发财了你!来来来,作叔的要好好谢你。”
我说:“大叔,我,我,我真的不行了。”我只觉舌头在打转。
大叔说:“杨天奇的儿子怎么能说不行!”他转头提高声音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好朋友,大家想必都听说过杨天奇的名头。杨天奇,我们镇上最伟大的猎手,当年带着最后一支猎人队,在森林里横冲直撞,见谁打谁,指哪打哪,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子哪!他一身铁胆,经常一个人挺到森林百里外的地方去打猎,问一下谁还有这个勇气,这个胆识?他留下个儿子,叫杨光,相信在座的许多人都认识,小的时候患了病,双腿残废,现在是跟着我胡子补鞋。可别瞧他是个补鞋的,将来比他老子杨天奇还会强。杨天奇是什么人?杨天奇生的儿子会很差吗?来来来,冲着杨天奇,我们来敬杨天奇的儿子一杯!”
一时间只见十二桌酒席上的人纷纷立了起来,持杯向着我。我激动地热泪盈眶,说:“谢谢,谢谢!这酒我喝!”一仰头,杯底朝天,一滴不剩。
大叔大声说:“好!不愧是杨天奇的儿子!”
他正也要干了,忽然人群一阵骚乱,我转眼便看见了几个戴大盖帽的警察一径走了过来。他们走到大叔面前,其中一个脸色森严地问:“你是曾大为吗?”
大叔点一点头。那人说:“曾大为,我们怀疑你是盗窃数家财产,杀害王海娥的重大嫌疑犯,现在我们正式逮捕你!”他出示逮捕令后,一挥手,说:“带走!”另两个人旋即拷住了大叔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奇变只惊得人们个个张大了口,一个人说:“喂,你们没搞错吧,今天可是人家结婚的大喜日子,你们居然怀疑他是盗窃犯,杀人凶手?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可是我却看到大叔脸色惨白,面如死灰。一瞬间,许许多多零乱的细节像散落的珠子,被我用一根线串了起来。我全明白了。
大叔给带走后,人群炸开了锅。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他们一生中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
jiegaoyin2019-04-18 09:08:1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3


大叔在派出所先还是抵死赖帐,后来在大量详实有力的证据面前最终供认不讳。不久,大叔被判死刑。
我坐着轮椅,提了几瓶大叔爱喝的酒去看望大叔。
大叔剃了个光头,头皮铁青,阔脸大耳,相貌粗豪,像梁山好汉鲁智深。他一见到我,笑了一下,说:“杨光,没想到吧?”
我说:“以前确实想不到,但你被带走那天,我全想通了。”
大叔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害了桃花。我恨,悔,我得赎罪。我拿什么去赎罪呢?只有钱。我早就存着个念头,要风风光光把桃花娶过来,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至于那个王海娥,想想也挺对不住她的。”
大叔喝了几口酒,微微笑说:“好酒,只可惜没日子喝了。没想到有一天我胡子会挨枪子儿,我还以为我会死在抽风上呢。今天想起来,羡慕杨天奇啊!是个猎手,就该当轰轰烈烈死在森林里,给豺狼虎豹吃了,那也不错啊,总比挨枪子儿,抽风来得痛快。你爸爸有福气啊!死得惨烈,可人敬重他。我胡子呢,注定是要背上千古骂名了。算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怎么死都是个死,到头来一把烂骨头而已。只是可怜了桃花,好歹也是我正经娶过来的,我死了,除了两个老的,还有谁照顾她。”
大叔又笑说:“杨光,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几个补鞋的,不是很无聊吗?哈哈!”
我只是默不作声。
大叔叹道:“杨光,你是个好孩子,人诚实,但不要太老实了,太老实了别人欺负。你妈呢,好人,以后你有出息了,风光了,别忘了妈。”
大叔又说:“好像记得有一天跟你说了,我死了,我那把枪就留给你。你不会用枪,也用不着,留着作个纪念,没事了,拿出来看一看,也想想我胡子。死了,有个想我的人,也不错。我那些补鞋的工具材料,你全拿去,那几个王八羔子,也别给他们,都是些见利忘义的东西!我死了,也不求别的,叫他们把床席子一卷,扔到森林里喂狼。我是这森林里头长大的,死了我也得回到森林。”
大叔说话间语气显得散漫轻松,生死之事,在他仿佛只是每日低着头补鞋。
陈老头、陈老太携着桃花来了。两个老人一见大叔,就痛哭出声,叫道:“你都是为了桃花啊!老弟,你那样做不值得啊!”
桃花仍是痴痴地笑:“叔啊,叔啊,叔啊,叔啊``````”
大叔流下泪来,说:“老哥,老嫂子,我对不住桃花,对不住你们。”
陈老头哭道:“老弟,你还说这话,是我们桃花欠了你,我们一家欠了你。老弟,桃花以后是你曾家的人了,你放心,我们两个老的,会好好照顾桃花的。只可惜了,也没留下一点血脉`````”
大叔苦笑道:“老哥,老嫂子,是我害了你们桃花啊!有一桩事,临死了,要跟你们说一声``````”
我急忙止道:“大叔,现在又何必——”
大叔手摇了摇,说:“反正人要死了,不说我心里不安。老哥,老嫂子,你们桃花,咳,当初,那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就是我呀!”
陈老头惊得张大了口,过了好久,才说:“老弟,你说笑了。”
大叔沉痛地说:“老哥,老嫂子,是我糟蹋了桃花,把她害成那样子。今天我胡子向你们磕头赔罪了。”他果真双膝下跪,郑郑重重向陈老头三人磕了三个头。
陈老头瞪大了眼睛,浑身像瘟鸡一样哆嗦起来。好一阵,陈老太突然尖声哭叫:“天——哪,这遭的是什么孽啊!”边哭喊边使劲地拍打大腿。
陈老头涕泪纵横,点头说:“好,好,胡子,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胡子,怎么会是你啊!”
桃花仍是在傻痴痴地说:“叔啊,叔啊,叔啊,叔啊``````”
“对不住啊,对不住啊``````”大叔把头埋在地下,双肩在不住抖动。
这时一个警察走过来,喝道:“这里不许大吵大闹的,要哭到外面哭去!”推推搡搡,把三人送了出去。外面远远还传来悲痛的嚎哭声。
大叔止住了声音,立起来,满脸泪水,重又坐下。
我说:“大叔,你完全不必告诉他们,令他们伤心。”
大叔苦笑说:“我胡子只想死个安心,憋在心里,难受。不能让他们一辈子都蒙在鼓里,他们伤心,也不过一时的事,叫他们能看清世人的面目,对他们以后过日子,也有好处。”
大叔边说边喝酒,不一会,我带来的那几瓶已喝光了。才几瓶,他便有些醉意了,他说:“杨光,你很好,也只有你来看我,那些称兄道弟的王八羔子,他们才不会理我呢。你去吧,杨光,很承你的情,我胡子没看错人,你是杨天奇的儿子,杨天奇的儿子,就是有种!”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把地上几个空瓶子一踢,“咣啷咣啷”几声,在空空的小房间里来回地响。我含泪看着大叔的背影,喊道:“大叔,你是闹东京的五鼠,你是梁山泊的好汉,你是飞檐走壁的燕子李三,劫富济贫的侠盗,铁铮铮、响当当的好汉!”
大叔一回头,醉醺醺地盯着我,然后放声大笑,笑声中是无穷无尽的苍凉与悲伤。
jiegaoyin2019-04-19 09:38:1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4


大叔最终没有挨枪子儿,他死了,抽风死的。执刑的头天晚上,大叔突然抽起风来,像团湿泥一样缩成一团,全身抽搐,脸部痉挛,双眼鼓出,嘴角流出白液。他足足抽了半个小时,在黑影影的一间小牢狱里,最后双腿一蹬,就此死去。第二天狱警开了铁门,发现大叔直挺挺仰在地面上,四肢摊开,脸上抓了许多道血印子,面目恐怖。
那时人们还不知道曾胡子已死了,大群大群的人追着押了死囚的车赶赴刑场,却最终没有发现曾胡子。于是人们纷纷猜测,曾胡子飞檐走壁,盗窃杀人于无形,那样的身手,定是越狱逃走了。猜测变成谣言,镇上大户人家恐慌不已,夜里把门窗关得紧紧的,还提着心吊着胆。有些姿色的女儿家也是行路不敢单个儿,总要结伴,生恐遭到劫淫。但不久以后,知情人获知准确消息,说曾胡子在执刑的头天夜里抽风死了,尸体早已按他的遗言扔到森林里喂狼了。人们这才放下心来,于是开始肆无忌惮地大骂曾胡子。当初那个笑呵呵为镇上补鞋的曾胡子,是个十恶不赦、下地狱要挖眼睛、拔舌头、裂心肝的盗窃犯、杀人犯、强奸犯。
“人不可貌相啊!”人们纷纷说,“越装着是个好人,越是恶人。”
“该杀啊!没挨枪子儿便宜了他!”
“伤天害理,落得个尸体给狼吃,报应!”
“那几个跟他一起补鞋的,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受到牵连,我们几个补鞋的生意已经很清淡了,有时一天也不见个人把鞋送上来补。但我们没有其他谋生的手艺,虽然生意清淡,还得待在那里。他们几个忍不住抱怨起来,说胡子生前害人不浅,死后还要害人饿肚子。
大叔对我的好我不说了,他的死对我的打击特别大,因为我从他身上发现了我爸爸的影子,我总是把他当作我的爸爸。以前我亲生爸爸死,我是没有经历过的,过了那么多年,悲伤的感觉不是很重。这回我亲自经历了爸爸的死,我只觉心中鼓鼓的东西去了大半,空虚虚的,好像空荡荡的一间房子里只挂着一个钟,停摆了,落满了灰尘。
我的微笑渐渐从脸上消失了,一天难得会笑一下。我整日间呆呆地坐在那里,默默地回想一些事,有时有客人拿鞋子来补,须得旁边人提醒,我才知道。妈妈很担心,总是劝解我,想开些。妈妈劝我的时候,我会给她一个微笑,可是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不笑了。
我拿了大叔的那把枪。枪很久没用了,起了斑斑的锈迹,我每天带在身边,没事了就用砂纸、布条擦拭,最后给我擦得锃亮见光。有一次他们几个又在嘀嘀咕咕埋怨大叔,我端起枪,枪口在他们的脑袋上转来转去,他们吓得面如土色,忙叫:“杨光,你可别开玩笑,小心走火!”
于是我充满快意地大笑起来。
每天下午,我收了工,开动轮椅,向大街的尽头行去。我越行越快,简直要飞起来。
我眺望着莽莽苍苍的大森林,时常陷入持久持久的沉思。大森林里埋着我的爸爸,我的大叔,还有许多勇敢的猎手,他们像风一样呼啸着所有的传奇与传说。枪声已经很久没有响起了,大森林不寂寞吗?于是当我看见一群鸟在森林上空盘旋的时候,我端起枪,瞄准一只,“啪——”地一声,清清脆脆,我的枪法太差劲,鸟儿只是惊吓了一下,散去一会,又聚在一起。于是我又开枪,仍然打不中,我又开枪,还是打不中,我连续不断开枪,直到子弹打完,连一片鸟的羽毛都没落下。我大笑,悲凉地、寂寞地大笑,我并不是立意要打下一只鸟儿来,我只是想在响亮的枪声中得到刺激。
jiegaoyin2019-04-20 09:21:0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5



我发现小梅姐的肚子隆起了。
我说:“姐姐,你什么时候结婚?”
小梅姐脸色丰润,却掩不去一丝疲惫,她无奈地说:“他不肯结婚,他说现在他没钱。”
“那就这样等着孩子生下来?”
“他不要孩子,他要我把孩子打掉。”
“这话亏他说得出口!”
“我当然不会同意。我``````我已经打了两胎了,要是再打,就不能生孩子了。”
我吃了一惊,说:“那抵死也不能打!”
小梅姐摸了摸她的肚子,低抵地说:“是啊,这孩子是我的命根子,谁也不能碰他,谁毁了他,我就跟他拼命。”
小梅姐要竭力养好这个孩子,所以她从此拒绝了罗辉的性要求。罗辉几次要霸王硬上弓,小梅姐都抵死反抗。
罗辉怒气冲冲地说:“好,你既然这样,那以后你就别管我!”
从此罗辉夜不归宿,在外面嫖娼。小梅姐心灰意懒,什么也不管,只是一心一意要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嫖娼要钱,养女人要钱,罗辉来了几个月,也从来不去找事做,只是伸手向小梅姐要。小梅姐先还乐意给他,但他去嫖娼,难道这也要给他钱,那自己不是太贱了?她把存的钱收得好好的,任凭罗辉怎么逼,也不为所动,只是冷漠地做自己的事。
小梅姐开发廊挣了不少钱罗辉看得明白,他强要不成,竟翻箱倒柜去偷,多半只能零零碎碎偷一些,但有一次却意外让他翻到了一张存折,上面有三千块,他机智地推测出小梅姐用她生日的年月日倒过来的数字设成的密码,轻巧地把钱从银行取了出来。小梅姐发现了,大闹一场,事后把其余的存折密码全部更新,藏得更隐蔽了。
罗辉嫖娼要最好的小姐,自己不挣钱,倒是一掷千斤,慷慨大方,在相好的面前必定要摆足了阔架子,他不能容忍相好的笑他寒酸。有一段时间他没钱去嫖娼,相好的碰见他,笑道:“罗少,是不是穷得精光了?”他脸面无光,憋了一口气,打定主意,这回定要向小梅姐要一笔。
他先是软求,再是威逼,无奈小梅姐早就看惯他这一套,理也不理。最后罗辉狠狠地说:“好,你不给可以,你得满足我!”
小梅姐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翻过床里头去。
罗辉气得不行,冲动之下,打了小梅姐一顿,只打得小梅姐哭天喊地。
罗辉发了顿恶气,忽然觉得很疲惫,慢慢蹲了下去,头低着,双手插进头发里。
小梅姐坐在床边,把头埋在臂弯里,嘤嘤地哭泣。
好一会,小梅姐说:“罗辉,你以前不是这样。你以前虽然懒了些,可是待人好,我就看中你这点。”
罗辉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坐在小梅姐旁边,揽过了小梅姐。小梅姐顺势倒在他肩上,只是轻轻地哽咽。
“小梅,”罗辉说,“我对不起你,可是我还像从前那样爱你。”说着他轻轻吻了一下小梅姐。
此后罗辉果然收敛了一阵子,两人在人面前亲切稠密,打情骂俏,很是快活。罗辉也不提打胎的事了,时不时还给小梅姐买些补品,做些好菜。
“他别的本事没有,”小梅姐对人说,“做菜倒是好手,我劝他去给饭店烧厨,他就说,我的手艺是专给我老婆尝的,哪能让别人尝去。”
小梅姐说这话时一脸的幸福。他也不埋怨罗辉不找事做,只要他待她好,她能养活他。她给他的钱也多起来。
罗辉一有钱,又耐不住了,又往相好的那里跑。他本来瞒着不让小梅姐知道,可小梅姐眼线多,一个姐妹来告诉她,她只气得火冒三丈,当天罗辉回来了,也不理他。
“今天怎么了,你?”罗辉说。
小梅姐冷笑说:“哼,还有脸子跟我说!”
罗辉一听就知东窗事发,笑嘻嘻来赔罪,赌誓说就这一回,以后再也不会了。小梅姐何等精明的人,她又何尝不知道男人的赌誓是信不得的,但她就像水中的鱼,明知鱼饵里套着钩子,她还是忍不住游过去,结果一辈子当男人的俘虏,想逃逃不掉,能逃又舍不得逃。
小梅姐最终还是算了。她斗不过男人,因为她是个女人,她不能没有男人。
小梅姐在一种半真情半虚伪的感情里生活着,有时很快活,有时很哀愁,更多的是无聊状态下的一种疲惫。
jiegaoyin2019-04-22 15:51: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6


小梅姐想,就这样下去吧,无灾无难就好。
可是悲剧的突如其来依然令她措手不及。
那天生意忙得不得了,两张沙发,几张椅子上都坐满了人,等着理发。一个接一个,,小梅姐和三个女学徒真没喘气歇手的空儿。
罗辉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点根烟,悠闲地与几个女的调笑。小梅姐忙得根本顾不上他,一转眼,就不见了他的影子。小梅姐也不管他上哪野去了,热情地招呼顾客:“等一下就好,快了,快了。”
突然有收工商管理费的上门来收钱,小梅姐一数,钱差了些,一逡他们说:“明天再来吧,没瞧我这正忙着吗?”
收费的人说:“你忙,我们还忙呢,我们还要到底下去收,你快点。”
小梅姐撩了下头发,叉着腰说:“拖一天又怎么了,好像我拖了就不交了似的。哪个月欠了你们一分钱!你们这起人,只晓得撕票收钱,全不晓得别人做生意难,一分钱一分钱都是血汗挣出来的。
一个收费的笑说:“你生意还难做哪?你看这坐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梅姐说:“他们?都是我穷亲戚,上门来吃饭的!”
说着自己也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说:“你们等一会,我完了这个,回去取钱。——也没见过你们这起催命吸血鬼!”
小梅姐理了一个,拍拍身上掉落的短头发,就回家去。
她进了屋,就听见从卧室里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心中一窝火,一脚踹开房门,只见两个男女精光赤赤的在床上翻滚。她想也不想,随手抄起门后的一根棍子,叫骂着劈头盖脸雨点般打了下去,只打得那女的痛得鬼一样尖叫。
罗辉跳起来夺小梅姐的棍子,劝道:“你算了吧,你打死人了!”
小梅姐愤怒之下,力气大得出奇,夺莱夺去,棍子还在她手里,只是不住向那女的打去,口里骂道:“死不要脸的娼妇!你麻屁没人戳了,送上门来给人戳!戳了也没钱给!”
那女的一面躲,一面也回骂道:“你呢,也不照照自己,就是个好货了!你男人是他自己找我的,你在那窑子里敞着奶子叉开裤裆尽找着男人戳,十几岁的也要,七老八十的也送,当我不知道吗?你才不要脸呢!”
小梅姐只气得头昏脑胀,口里是更恶毒龌鹾的叫骂,那棍子更是往死里劈。
罗辉看得不忍,骂道:“泼妇!你真要打死人啊?”他抓起小梅姐的头发,往后一扯,小梅姐吃痛,头往后仰,口里又哭又骂:“我瞎了眼了我,找了你这么个人,不帮自己人帮外人!你在外面随你风流快活去,老娘闭着眼睛不当回事!你凭什么在我房子里搞?我的房子干干净净,是你们乱搞的吗?天哪,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她一面哭叫,一面双手乱张乱舞,要去抓罗辉打。
那女人见小梅姐给罗辉制住了,慌慌乱乱穿上衣服,临走时还给了几个耳光子,踢了几脚,冷笑道:“自己没本事,哪里管得住男人!贱货!”又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小梅姐只气得肺要炸了,高声叫嚷:“贱货你有本事你就别走!老娘不怕你!老娘还斗不过你吗?``````罗辉,你这黑了心的混蛋,你放手你!”
“你别闹了好不好?吵得四邻五舍的都知道了。”
“我就是要闹!我就是要闹!你们干的好事,还不让人知道吗?太便宜你们了!我还要到那窑子里去闹,我还要到大街上去闹,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你们的风流事!”
罗辉又羞又恼,骂道:“你这个疯婆子!”把长发绞一绞,用力就往地上推去。
小梅姐摔出老远,“啪”地一声,重重俯跌在地板上。她轻轻哼了一声,想爬起来,忽然只觉得腹中一阵响,水声似的,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jiegaoyin2019-04-23 09:22:4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7


小梅姐就这样流产了。
我去看小梅姐的时候,她靠在床头,一块手帕折叠了由前到后裹住额头,正输着液。她披了件棕红的银子女衣,里面是水绿淡黄金织的圆领毛衣,脸色黄黄的,两颊瘦削了好多,暗红色的嘴唇起了薄薄一层白,一双美丽的大凤眼睛似乎往里缩,缩成一个黯淡痴凝的印黑影子。
我轻轻地喊道:“姐姐``````”
小梅姐微微转过头来,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过去握住了。
“光光。”
“姐姐,你好点了吗?”
“光光,我的孩子没了``````我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小梅姐哀哀地告诉我。
我说:“姐姐,你要保重身子。”
“我可怎么活呢?”小梅姐一半是问我,一般是问自己。她眼里流出的那份凄凉与绝望,让我不忍去看。
小梅姐低低地说:“这都是命啊!”
我默默拉过小梅姐的手,贴在脸颊上,轻轻地摩挲。
“光光,好久没见到你微笑了。你的笑,真漂亮啊!从小我就喜欢看你笑。光光,你为什么不笑了?”
我不笑,我不说话,只是在脸上轻轻摩挲小梅姐的手。
“光光,还记得我们小时侯吗?每回我到你家去,你总是这样,把我的手贴在你脸上,这样摩挲。你脸上的微笑,轻轻的,可是我看到你的笑,就忍不住伤心。“
我还记得那时侯我对小梅姐说的话,我说:“姐姐,你每天都来陪我玩,好不好?我一个人,一点也不好玩。”
“光光,你知道吗,没了爸爸妈妈,寄人篱下的滋味真不好过。那时我才多大啊,十三岁,挑水,做饭,洗衣服,割草,喂猪,什么不做。他们家生怕我多吃了他们的饭,打发我做成天的活去抵。他们把我当丫头使,可丫头比我还好些,丫头吃饭还另有钱呢。我连吃饭都陪着小心,一个一岁的表弟,哭了我就得放下碗去哄,我恨死他了!那个大表弟,比我也小不了几岁,知道我吃他们家,穿他们家,尽欺负我,常嚷嚷着要我滚出他们家。我有时回两句,表姑姑就骂我。我是受尽了气,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流的眼泪自个儿往里头吞。光光,这些你是知道的。”
那时小梅姐说:“我只喜欢你,光光。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亲弟弟,那该多好啊!”
“光光,你比我好多了,你还有个妈妈,有妈的孩子就是不同啊!杨姨待你那么好,待我也好,我时常想,你妈妈要是我妈妈就好了。我就想到你家里去,陪你玩,可每次玩了回去,我表姑姑就骂我死哪里去了。光光,可怜你,我不陪着你,你一个人,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呀!”
我听得只是热泪盈眶。好姐姐,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心里的委屈,别人也是不知道的啊!
“我终于长大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走了。在外面,我也受了很多苦,但是想想,总比寄人篱下的好,至少我能挣钱养活自己。后来逼得去做小姐,光光,我跟你实说,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唉,那真是贱!整日里打扮得光光艳艳的,袒胸露背,坐在发廊里,等着男人来嫖。男人不上门,还得坐在门口,向过路的人招手,抢着争着人来嫖。什么脸子都不要了,有钱就行,整个儿没感觉,麻木。有些老头子,丑啊那个,看着就想吐,却还要堆着笑,舒舒服服地伺候他们,他们要怎么着,就怎么着。明知道那个人有病,没办法,躺着等着人把个病传给自己。男人也贱,不能让他们太痛快了,得把病传回给他们。想着那些没病的男人也得了病,心里那个痛快啊,就是要报复他们!过那种日子,人不是个人了,都一群禽兽。所以我感激罗辉,他自己没钱没吃的,辛辛苦苦找了我大半年,打着哭着骂着把我揪回去。他救了我,我得报答他。后来他性子有些变了,我忍,——我爱他!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唯一一个爱过的男人,我这辈子就是他的了。可是我恨他,他太不懂女人的心了,他不懂一个受过苦的女人只想要个美满幸福的小家庭。他爱我,他又看不起我,他讨好我,他又折磨我。天哪,这是个什么人哪?他救了我,他又毁了我,生生地毁了我!我恨他!可是我又爱他,爱到骨头里啊!``````”
小梅姐边说边流泪,一抽一抽,牵动着脸上的肌肉。
我悲悯地看着小梅姐,说:“姐姐,那你怎么办呢?”
小梅姐缓缓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等吧,等到哪天死了,就死了``````”
我有一句话噎在喉咙里,但我说不出来。
我说:“姐姐,人得活着。像我,一辈子这样,讨不到老婆,可日子还要过下去。别人尽想着出去,我不出去,也不想出去,我就是守着我妈妈。等我妈妈老了,死了,才是我死的时候。”
小梅姐微笑着说:“光光,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外面虽说繁华,但未必就比这里好。人呢,不管在哪,就求个安稳日子,没病没灾的,就是福气了。光光,你长得这么俊,用外面的一句话,简直是‘帅呆了’,虽说残疾了,但未必就讨不到老婆。”
我说:“姐姐,人长得俊有什么用呢?女人难道单看我这个吗?”
小梅姐说:“女人看相貌,更看人品呢。光光,你人好,又有门养家糊口的手艺,倒过几年来,我就找你。”
我心里一阵激动,可咽喉里一句话硬是说不出口。
“光光,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姐姐,你要出远门吗?”
“我不出去,我累了,我就留在这里,这是我的家,我死也要死在家里。”
“姐姐,其实我天天都想着你的。”
“光光,对不起你,不能带你去森林。”
“姐姐,不要紧的。”
“希望以后有人能带你去。”
“姐姐,我没有那样想了,没有人能带我去。”
“光光,你很久没笑了,你笑一个我看。”
“我笑不出。”
“你笑一个,我就喜欢看你笑。”
于是我微微地笑了一下。
小梅姐带着微笑,安静地看着我,很久,很久,她把手伸过来抚着我的脸颊,轻轻地说:“光光,你的笑,真漂亮。要永远都这样笑,知道吗?”
jiegaoyin2019-04-25 12:33:44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