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馆主 | 春去夏来

楼主:金石桥老馆主 字数:1775字 评论数: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时令虽为立夏,但我并不觉得今日的太阳与昨日的有怎样的不同,气温也没有多少的变化。风还是那样柔柔的吹,雨还是那样点点的下,山村还是那样的寂寥空荡。

我大抵上也还是昨日的那个我罢!也许,鬓角的白发,的确是多长出些许了的,但我不照镜子,便没有“谁知明镜里,形影自相怜。”的忧伤;何况母亲还是一口一口地叫着我“满崽”,令我有一种仍是少年郞的错觉。

只有当我望向鱼塘,惊觉水面上已浮着几面如薄饼般的荷叶时,又送目眺上对山,满山的紫杜鹃一夜凋零不见,取代的是一山浓绿后,才感受到了时序的更替,咀嚼到了人生的况味。


鱼塘冒出了荷叶


芦田的这个春天,失去了两位亲人,一位是友二娘,一位是秋英。友二娘的坟头应该是已长出了嫩黄色的小草,秋英却还躺在堂屋的棺材里,得农历二十九才安葬。

两位都是芦田挺好的女人,我从未见她们大声地说过话,更别说作泼妇骂了。只不过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到头来都是化作一缕青烟,一抔黄土。


满径落红 | 拍于4月5日


小时候,我害怕见到棺材,更别说见到死人。我乡的习俗是,人过世的当日,穿戴上寿衣寿帽的亡者被扶坐在神龛前,脚踏一斗谷,供孝男孝女们逐一拜别,然后再放入棺材。整套流程叫做入椁。我是一个喜欢看热闹的人,只是每当到了这个环节,便会远远地避开了去。

奇怪的是,自父亲过世之后,这样的恐惧感我便没有了。父亲将要闭面(合棺)时,我将手伸进棺材,抚摸着他那慈祥却又冰凉的脸,与他作最后的决别,棺盖一合,便是真正的阴阳两隔。

二友娘与秋英的入椁,我都有参与,也自然见到了她俩故去后的样子。我很淡然。人到中年,就是不断地直面一次又一次的永别;直面一次一次地永别,也是自己一次一次地在练习死亡。

秋英被放入了棺材,功章一面微笑着给躺在棺材中的妻子整理衣帽,一面喃喃自语:“呵-呵,昨晚你还在和我说话啊!说华海爷爷也是在这个时候过世的,你还说你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要走吧?你又说这个时候走了不好啊,耽误了我田里的春耕,你说要努力多呆些日子,至少得春耕过后。这倒好,话没落音,你就走了,说好的话怎么就不算数了呢?”整个过程,功章都是一脸柔情的微笑,整理完毕,他默然地转过身,孓身一人地向二楼爬去。

我从未见过五大三粗的功章如此地绕指柔过。人生的大悲不一定得大哭,微笑着告别,才是最动情的啜泣。

在死亡这件事上,人和圈养的鸡鸭没有区别,都是只能无能为力、甚至是熟视无睹地看着同伴列队被宰杀。只是我们圈养了鸡鸭,我们主宰了鸡鸭的生死;上帝圈养了我们,上帝主宰着我们的生死。


母亲养的鹅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七十九岁的母亲仍是不辍劳作。春初,她与姐合伙买了二十只鹅苗,经过一路的生命筛选,到如今还剩得七只,只只长得膘肥体壮,最大的一只已近十斤。母亲悉心地照料着它们、牵挂着它们,它们也成为了母亲在这个春天里最大的成就。

九十二岁的显满在春节期间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医院与死神斗争了大半个月,就在大家都以为他熬不过这个春天时,他却奇迹般地从医院走了出来,走到了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

我是在几近荒芜的茶园见着他的,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瓜皮帽,脖颈上吊着一个用塑料菜油桶改成的茶篓。

我远远地喊他,他问我是谁?

我一怔,说我是您老侄啊,不可能连我您都不认得了吧?

他便使劲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说要我莫怪,是自己的眼睛看不清楚了。

我笑着问他,眼睛看不到了,还能摘茶叶?他说一半靠摸。



显满在摘茶叶


三十年前,此片茶园为我父亲、显满和老农所承包,是我们三个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那时金石桥的乡镇企业做得挺好,黄金井茶厂的白马毛尖是一个响当当的品牌。吃着品牌的红利,湿茶的收价也高,五块钱一天工价的当时,毛尖湿茶能卖到三块。那时的茶园被修剪得像一块大大的绿地毯,找不到一根杂草。

现如今,工价已涨到了二百元一天,翻了四十倍,毛尖湿茶的收购价却只有十多元,只翻了区区的四倍。没有经济收入做支撑的茶园,自然会被遗弃,被荒芜。茶园又何尝不是整个农村的缩影。乡村如何去振?怎样去兴?我不知道,我很茫然。


伪农民的我


我的这个春天,闲逛了几个长在高山上村庄、呼朋唤友地喝了几盎小酒、附庸风雅地做了三次短游、栽下了十来株五花八门的小树、投放了几十尾活蹦乱跳的鱼苗、蹲拍了一树紫玉兰的花开花谢、听了一季淅淅沥沥的春雨、装模作样地做着耕夫、死心塌地地坚守着这座垂垂老矣的家园。

乡村的立夏,是夏至、夏未来!


写于2021年5月5日(立夏)


金石桥老馆主2021-05-07 09:11:32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