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远管带短篇小说集

楼主:经远管带 字数:155569字 评论数:147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之一

高 人




庞庄的庞半仙的神算在三乡五里之内是出了名的。这天头晌,他的大学刚毕业回乡的外甥蓝光的带着礼品来看他,由于上门求卦者踢破了门槛,甥舅二人竟无机会交谈。稍一得暇,蓝光便插话说:“舅舅,你(音NEN)莫再做这营生了,俺大学(音XIAO)毕业回家来,就有给(音JI)你养老送终的想法。”半仙左手摸着桌上的礼品,右手捋着胡须微微笑了。他微笑的含义有三:一是十数年心血没有白费,蓝光已经长大成人,故去的姊姊可以含笑九泉了;二是蓝光外出求学十载居然乡音未改,他的养老送终的诺言定然不爽,虽然半仙并不看重此点,但其诚可嘉,其守土之情可鉴;三是他的礼品在这穷乡僻壤虽不算薄,但与某些求卦者相比却难以同日而语。恰在此时,半仙在乡里做公安员的侄子庞河急匆匆地赶来给他通报了一条信息,一位常务副县长将于日落前亲自上门求卦,事关重大,让他早做准备,同蓝光匆忙而热情地喧寒几句后就急匆匆地走了。半仙高深莫测地对蓝光说:“后晌饭在这里呷,好酒有,就看你的量了。”半仙决定闭门谢客,制定几套方案,专等日头偏西。一时半晌拿不定主意,略略踌躇之后进了内室,沐浴燃香,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让他西行,十里之内,迷津可解。蓝光一定在冷眼旁观,半仙不去理会,打点行装,拿了马竿上路。
轻车熟路,只消一个时辰,半仙已走出七八里路光景。路上时而有人同半仙打招呼,也有请他算卦的,均被他婉言谢绝了。这里的路边是片荒地,再有二三里路就到西小寨了。半仙心里寻思,莫非高人就在寨中?对于西小寨的人物,半仙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是了解得八九不离十的,实在想不出谁能高出自己。且思且行,就有人同他搭话。
“老先生,您是算命的吧?”
半仙听出此人不是本地口音,但似曾相识,用的是收音机或电视机中的调调,“唔啊”地敷衍一声正想走开,灵机一动,便停住脚步。
“听这位后生的语气就不是寻常之辈,莫非有什么疑难之事要与老朽切磋?”
“老先生您真是神了,我们这位仁兄正有疑难之事要请教明眼之人呢。”
这是另一个年轻后生,虽然竭力模仿前者的口气,但乡音难掩,半仙听出他比前者轻飘了许多。“哪里哪里。”半仙客气了一下说:“莫看你这位后生在外谋事,恐怕也知道庞庄庞半仙的名字。虽然老朽双目失明,可是你们有眼之人又能看到什么?不过是世界的一些假象而已,老朽却能于黑暗之中看到事情的玄机。”
“您就是庞庄的庞半仙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仁兄,你遇见真正的高人了,你的大事有解了!”
“老先生仙风道骨出语不俗,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屈尊舍下,渡晚辈于迷途之中。”
“陌路相逢,也算我们有缘吧。”半仙翘起马竿,有后生接了。
约莫行了半里来路,后生说:“到了。老先生,注意门槛。”半仙用脚触了触,果有门槛。“老先生您摸门框。”半仙摸了摸,果有门框,尚未上漆。半仙道:“你们这是新房吧。”“您说得不错,瞧,门台还没修,院里的地也没整。屋里乱糟糟的,天也不凉,您就先坐在院中吧。”“可以可以,院中更清爽。”后生扶半仙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您先坐,我去给您沏茶。”“叨扰叨扰。”半仙倚了马竿,伸手捋了捋胡须。
自那以后,两位后生再没了动静,半仙喊了几声,更是无人应答。半仙十分愤懑,起身要走,拿了马竿探寻,院门却不见了,扩大搜索范围,院墙、屋宇的砖也没摸索到一块。他在方圆十几米的范围之内转了有三、四个时辰,又饥又渴又累,最后又重新坐回到那块石头上。
庞河找到庞半仙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庞半仙坐在漫荒野地中的一块石头上,面对苍茫的暮色,老于事故的脸上有两行清灵的泪在夕阳的余辉中闪闪发亮。半仙问:
“副县长来了吗?”
“来了,正和蓝光喝酒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蓝光让我到这找你的。”
“他们的酒喝得怎样?”
“两人都喝醉了。”
“不可能。”
“他们在那儿发誓呢!”
“为啥子发誓?”
“说是为全县人民的利益。”
“……那,我们就在这里多呆会儿吧。夕阳很美吧?美,美极了。”半仙扶着庞河的肩膀站起身向西望去,他那双失明近三十年的老眼似乎真的看见了夕阳的壮观。



经远管带2004-12-11 00:29:0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之二

肠梗阻



北京时间10点30分,离上下班的高峰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猛地踩死刹车。
“我把摩托车放在马路当中会怎样呢?”他忽然就油生这样一个念头,向路的两端望望,脸上放出光彩来,为自己能捕捉到这样的灵感感到由衷的兴奋。
这是条与主干公路相衔接的仅供小型车辆和行人通行的水泥甬路,南来北往的骑摩托车、自行车或徒步的行人络绎不绝。他大大方方地把摩托车横着放在了马路上。这样一来,本来就不算宽的甬路被他的太子牌摩托车占去了三分之二强。
中国的老祖宗有天人合一的理念,在用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来解释宇宙的同时也用它来解释人的身体,比如人的五腑六脏在中医学里就用金木水火土的属性来分别定义。因为:金木水火土=宇宙,金木水火土=人的身体,所以:宇宙=人的身体,那么,这条水泥甬路=人的一条血管或者一截肠子?推理的结论是:这辆摩托车是发生了病变的细胞或组织,使这条血管产生了血栓或是使这截肠子发生了不完全梗阻。前者是多发病,或者呢……
他是位25岁左右的年轻人,面色苍白,中等偏瘦的身材,留板寸发式,额前一缕稍长;穿套纯黑混纺西装,上衣遮住大半个屁股,白衬衣黑领带,带副宽边黑色太阳镜。看过香港枪战碟片的人对他这副尊容都有深刻的印象。他的这身行头在冬季的寒风中显得很单薄。不仅是为了抵御寒冷吧,他咬着牙,两腮的肌肉绷得高高的,攥着拳头,手指的骨节似乎都在咯吧作响。寒风给人以寒冷,刺激人的肌肤,而他的形象则给人以杀气,刺激人的灵魂。
他在一边来回踱步,仰头东张西望,不去搭理那些血小板、白血球或是粪便什么的流动或是蠕动的是否畅快。
这是条基本呈南北走向的甬路,路的西面有道四、五米高的砖墙,墙的下部有几个新补的补丁,墙的顶端架着铁丝网,但墙的里面既不是什么机密部门更不是什么监狱之类;路的东边是横贯这个城市的一条河道,河道中堆积了一些新鲜的垃圾,老垃圾在前几天才被当地驻军官兵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清理出去,河道中间有溜浑浊的水缓缓东流;河道与甬路之间有排造型别致的路灯,市报曾关注过这些路灯,说它们在安装后的两个月内就几乎毁坏殆尽了。
他的旁边就有个灯柱,控制盒被人强行打开了,里面的电器早就挪做家用了。他的目光顺流线型的灯柱去望顶点的路灯,灯罩被打碎了,里面的灯泡不翼而飞。他的嘴角撇了一下,露出一丝微笑:人类在进化过程中获得智慧之后,依然拥有着祖先的树上本领。他相信,如果这样下去,也许人类有一天会重返丛林的。不过丛林不会是绿色的,而是水门汀的颜色。词典会这样解释丛林词条:过去指成林的树木,现在指人类遗留的各种建筑群。
甬路的南面在一、二百米处与本市的模范路人民路相接,人民路上车来人往十分繁忙,可以看见几个交通警察的影子。甬路的北面与河道一同向东转弯,隐没在一幢高楼的脚下。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五十多分钟,他的摩托车依然神气活现地横在甬路中央,没发生什么,过路的人们似乎比往日更加秩序井然,骑摩托车和骑自行车的人们在太子前纷纷下车推过去,南边的人过去北边的人再过,或者的北边的人过去后南边的人再过。有人看他一眼,有人看摩托车一眼,有人谁也不看,有人小声嘟囔一句。气氛十分静谧,可以条理清晰地分辨出各种不同的声音,比如自行车轱辘与地面的摩擦声,人们屏住的呼吸声等等。往日在这条甬路上因拥挤而时常发生的争吵似乎成为很久很久以前阿拉伯的故事。时间流逝得十分顺畅。
又过了多长时间呢,十分钟吧?人们通过瓶颈的速度越来月慢,在他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有人说,“这是谁呀,怎么把摩托车放在路中间?”更多的人则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等十分钟,也许就省了一千分钟。十分钟过去之后可以等二十分钟,还可以用三十分钟的时间绕行,总比浪费一千分钟强。
他的墨镜镜片向说话的人闪了两闪。那人是个年轻妇女,自行车的后衣架上绑着学龄前儿童的专座,专座中坐着专座的主人,一个三岁左右的打扮得很漂亮生得也很漂亮的女孩。她也许是要送了孩子去幼儿园自己又要赶着上班的。她中等身高,但是走在许多高大的男人中间使她看不见前边发生的事。等她看见了,一怔,就说出了那句话。等她真正看清了,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停住脚步,她用冷冷的目光审视他。他黑色的镜片向她又闪了两闪,像两道乌云中的闪电,倏忽消逝,又像干涸的沙漠中出现的两道清流,转瞬便没了踪影。有人催妇女快走,不要影响别人,那妇女就走了,给他一个背影。
画面继续。人流是更加倍的沉寂。他用力撮自己的手。他已经不仅仅是不耐烦了。
终于,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他是个很威猛的男人,1.80米的身高,颈部肌肉十分发达,肩膀宽阔,穿件黑皮夹克,白色衬衣,扎蓝色领带,脚上一双军警靴,戴一双白色纯棉手套。如果他赤裸了身体只穿一件短裤,再把手套加厚的话,则肯定是副标准的拳击运动员架势。他在排队等待这三分之一路面的时候就显得十分烦躁。他推着摩托车走到跟前,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上下打量他一眼,目光很有深度,有审视,有透视,有藐视。他猛地飞起一脚将太子牌摩托车踢翻在地。
他和他目光对视着。
在他和他目光对视的时间里,人们继续行走,从摩托车旁边甚至从摩托车的上边提着自行车过去。人们的脚步显得匆匆忙忙又小心翼翼,尽量快从他们两人身边过去,尽最大限度离他们两人远一些。而人们走到离他们两人稍远的地方,就明显地放松了,有人甚至停下来回头张望,希望看到戏剧高峰的出现。
太子牌摩托车歪在路边,汽油从油箱中渗出来。
他摘下墨镜对他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的出现,但是你的出现总比什么也不发生好。”
他拿出一只银质打火机,走到太子牌摩托车前,想点燃水泥路面上的汽油,想想,说:“其实这根本就不是摩托车的错。”他又收起打火机,回到拳击运动员的面前,说:“你不出现,我还可以满怀信心地等待,等待另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场景。你让我喜欢更让我讨厌!”他这将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
下面就没有什么悬念了,该发生的顺其自然地就发生了:拳击运动员拉开格斗架势,虽然没能躲开唾沫,但迅速发出的一记左直拳击中了对方的面颊……甬路彻底涌塞。
这究竟算怎么一回师呢?脑血栓还是肠梗阻?姑算后者吧——前者太可怕了,后者还有救。


定稿于04年11月25日
经远管带2004-12-11 00:38:1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唉,是睡的晚!
经远管带2004-12-11 11:32:3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这是老雾的建议。不过号称“集”,一下子就不得不虚怀若谷了,还望多指点多帮助。
经远管带2004-12-11 11:54:2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两杯白兰地

蓝锋踱到雪靓服装店门前。
假如他在向服装店看那一眼的同时,身体也转了过去,他就一步跨进去了,门前的迎送已经为他撩起了那道透明的帘子。他一眼就认出了迎门站着的那个叫舒雅的女孩。用现在的话说,那个叫舒雅的女孩是他心灵上的一个痛。他从雪靓的门前踱 了过去。
在雪靓门前又踱了两个来回,他开始心虚,仿佛整个街道的人都在注意他。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那年他在舒雅放学的路上等她就是这样的感觉,路过的所有的老师和同学似乎都看透了他的心思,就连树上的鸟儿,篱笆墙上的花朵都在揣度他,嘲笑他。他几次落荒而逃又几次鼓足勇气踅回来。今天,他又落荒而逃了。
逃向那里呢?他有些恍惚,心慌、心虚,又觉得有点饿,环顾四周,向马路对面的魏王酒店走去。魏王酒店是本市最大的酒店,他想在那里也许能够找回自信,起码能够让自己的胸腹充实一下。
夕阳沉到魏王酒店的后边去了,马路上的车辆和便道上的行人都变得暧昧不清,像一个个怪物和一个个鬼影。便道上有位老妇人在乞讨,面前摆着一支老式搪瓷碗,肩上倚着一根木棍。这是个老妖精吧?蓝锋想。可是他没有火眼金睛。他摸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进老妇人的搪瓷碗。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患有风湿病,这次出来,就是想给母亲买一条貂皮围腰。老妇人拿起钞票,捏捏,抖抖,举在眼前仔细端详。蓝锋忽然觉出有两道目光射在他的脊梁上。这两道目光一直送他进了魏王酒店的大厅。他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蓝锋穿过大厅,走过一道鹅卵石铺就、两边是喷水池的通道,来到西餐厅,在临街的落地窗前坐下。服务生过来,蓝锋随便点了一份法式牛排、一份沙拉、一杯乌梅酒,随即把目光投向窗外。
老妇人向酒店里东张西望,酒店的保安过去,哄走了老妇人。
雪靓服装店的门前亮起霓虹灯,有顾客从中走出,迎送撩起帘子。出来送客的不是舒雅,而是一位中年妇女,胖胖的身材,有张多肉的大脸。
那两到目光尾随而至,一位姑娘出现在蓝锋的对面,用轻幽幽的语音说:“先生,可以吗?”蓝锋含糊一声。姑娘要杯醒目,坐下来。
“先生,您需要我为您服务吗?”
“全方位?”
“只要您喜欢。”
“价格?”
“一个钟一张;全夜四张。”
“蓝的,红的?”
“红的。”
“你值么?”
“……”
说这些话的时候,蓝锋的目光始终朝着窗外,期待着舒雅的身影的出现。不过从落地窗的反光上,他也大致看清了对面这位姑娘。她穿着件下摆遮到脚髁处的纯黑色绒质大衣,使她的身材显得十分颀长。她的脸庞白皙,在披肩黑发的掩映下,像勾弯月。蓝锋想起流经他们这座城市的河,河面上漂浮着污染物,黑色的油渍和白色的泡沫。这条河从前可是清澈见底的!他曾在这条河上为舒雅姑娘表演。他站在桥头上。他本来不敢望下跳的,但他意外地看见了舒雅姑娘正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他跳下去了。他差点淹死。他被河水冲到浅滩。他从昏迷中苏醒,眼前是一片纯净的蓝色。他已经记不太清楚,那纯净的蓝色是没有被污染的天空的颜色还是少年的舒雅姑娘的裙子的颜色,他只记得向舒雅姑娘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死在河里,比死在游泳池里强。”
蓝锋从小就喜欢体育运动,尤其喜欢游泳,在这个城市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的圆的塘和方的池内,都留下过他赤裸的身影。那一次他到市文化宫的游泳池去游泳,由于没有两毛的门票钱,他和几个同学翻墙跳了进去,在一片喊“抓”的声浪里,别的同学四散逃匿,惟独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因为他恰恰跳到了舒雅姑娘的面前。舒雅姑娘是少年的他心中暗恋的偶像。舒雅姑娘是他们学校低年级的一个班的体育委员,曾带领拉拉队到市体育馆为参加长跑比赛的他呐喊助威。舒雅姑娘当然认出了他。由于羞愤,舒雅姑娘的脸庞绯红,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
他被工作人员拧着去寻找别的逃票的同学。
那天,舒雅姑娘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泳衣。
……刚才他见到舒雅姑娘的时候,她穿的就是一件天蓝色的羽绒服!
“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难道,我还不比那个乞讨的老妇人吗?”对面的姑娘说,声音幽幽的。
蓝锋转过身体。
这位姑娘有双弯弯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刚才使蓝锋的心为之一动的目光就是由这双眼睛射出的。他觉得这姑娘同老妇人似乎有相同的可怜之处。他可以忽略她们的存在,但却不能漠视她们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不,不用告诉我,我就叫你弯弯吧。你可以叫我大懒,懒蛋的懒。”
弯弯姑娘的眼睛就像两颗晶莹的宝石,不过这宝石掉到污染的河流中去了,能捞出来吗?捞出来能洗干净吗?蓝锋有想起河面的漂浮物,觉得两手粘腻腻的,掏出手帕擦了一下。
窗外的街道也像那条污染的河流吧,黑色的沥青路面,上面漂浮着汽车、人流……蓝锋升腾起自己的思路,升上蓝天,那里有白云;越过路面,飘向雪靓,那里有舒雅姑娘。
蓝锋上中学时的确被同学们称过“大懒”,不过那“懒”不是懒蛋的“懒”,而是本地的一个方言。那次他鼓起勇气向舒雅姑娘示爱遭到拒绝。舒雅姑娘垂着头,在地上啐了一口,红着脸跑了。他想起自己在游泳池被抓的狼狈相,想起自己站在桥头的傻样,想起自己的外号,少年的心中反冲起一股豪气:此生他必须有所作为,让舒雅姑娘真正地认识他!
十余年弹指过去,在人世间商海中沉浮,他的心渐渐趋于麻木;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他,舒雅也不是十年前的舒雅,他要和她重新认识,他希望她的身上仍然保留少年的那份纯净。
蓝锋拿出钱夹,捻出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放在桌上,用右手食指按住,说:“男人没有干净的,女人有干净的吗?”
弯弯伸出右手,也用食指按住钞票,说:“女人没有干净的,因为钱是脏的。”
弯弯的手指细长,指甲上涂着黛色的指甲油。蓝锋想起油污和沥青。他抬起食指,钞票被另一支手指捻走。
弯弯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钞票,等待下文。
蓝锋又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如法炮制。他的钱夹里还有厚厚的一叠。他以为弯弯的眼睛会发出贪婪的亮光。然而没有,出现在弯弯眼睛里的是一片朦胧的水雾。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所有的女人和你一样,都卖?”蓝锋说。
“是的,只不过是卖的方式不同。”弯弯说。
“你去雪靓服装店,去找个叫舒雅的姑娘,如果她肯卖,我给你十张;如果她不肯卖,你也通知我,我另有酬劳。”
“你给我八张都不肯,而这……你给她开什么价?”
“无价……”
蓝锋抬起右手食指。
弯弯的手指哆嗦一下,拿起拿张钞票。她低头喝醒目。她的嘴唇染了黛色的唇膏,眼睑上涂着黛色的眼影。她说:“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明天的这个时候,还在这,我给你回信。”
弯弯走了。
蓝锋端起酒杯,看看黑色的液体,又放下。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胸和腹都堵得慌,看那牛排和沙拉,都像漂浮物。
下雪了。白色的雪花漫空飘下,在五颜六色的灯光的映射中显得扑朔迷离、鬼鬼祟祟;雪花落在地上,被车轮、行人碾做一片泥泞。雪花是白色的精灵,但一旦落在繁华的闹市,无疑就是一种堕落。
第二天晚上,七点钟。
蓝锋走进魏王酒店西餐厅的时候,看见弯弯已经坐在落地窗前。她依然穿着那件黑绒大衣,披肩的长发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的整个脸颊。她手里握着一支酒杯,面前还摆放着几支空酒杯。
蓝锋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礼品盒放在一张空靠背椅上。
“买得什么?”
“貂皮护腰。”
“给……母亲?”
“是的,她的腰不好。”
“多少钱?”
“……”
“我看出来了。现在的有钱的男人眼里,只有他的母亲才是唯一值得尊重的女人。为所有的母亲、为所有的孝子们干杯!”弯弯说着,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有缕黑发粘在她的嘴角,她用嘴唇抿住。
外边的雪越下越大,触目已是一片班驳。蓝锋的目光越过弯弯的头顶看向窗外。风雪中的雪靓服装店暧昧不清,他索性去看那雪。下雨与下雪不同。下雨时,倘若有风,雨点落下的轨迹呈规则的斜线,倘若没风,就近乎垂直了,而且,雨点的降落是急切的,被人形容为雨箭。下雪就不同了,即使没风,雪片降落的轨迹也呈不规则的曲线,倘若有风就更加迷乱了,有的雪花甚至会借助风力再次摆脱地面飞向天空,它们珍惜自身的洁白不愿零落为泥,但它们又怎能逃出大地的引力!
那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又在那里乞讨。
弯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人呢?人老珠黄的女人呢?这个老妇人和我母亲的岁数差不多,和你母亲也差不多吧?昨天,你给了他五十,我给了他十块,今天呢?”
蓝锋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你醉了。”
“我没醉。你交我办的事情我都办妥了——小菜一碟!”弯弯有些醉态,站起来,想坐在蓝锋旁边的椅子上,踉跄两步又坐了回去,她盯着手中的酒杯说:“我们把昨天的约定改一下吧:如果舒雅肯卖,你给我十张——五十的,不是一百的;如果舒雅不卖,我倒贴给你。不,我不倒贴,倒贴不符合我们的职业道德,你也不要。如果舒雅不卖,你请我喝杯白兰地,我们两清,如何?”
弯弯用俩手指捻着空酒杯转。她今天没化妆,修长的手指和她的脸色都十分苍白。
服务生过来。
蓝锋:“给她两片海王金樽。我稍后再说。”
“我不要海王金樽。”弯弯说:“给我来杯白兰地吧,不,不行,舒雅已经决定卖了,肯定的,你拿钱吧。”
河流污染了,路面污染了,蓝天也在劫难逃?蓝锋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是纷纷堕落的雪花,他的心凉了,平静了。他笑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把人叫来,我付钱给你。”
“干么八张的不要要十张拉来的无价的 ,你有病吧?”
蓝锋火冒三丈,起身作色道:“我在和你谈交易!”
弯弯激灵一下,说:“对不起。借我手机用下好吗?”
蓝锋不动声色的看她。
弯弯尴尬地去了服务台,拨通电话:“马上来魏王酒店,西餐厅,靠窗。”
蓝锋重新坐下。
弯弯拿起服务生送来的海王金樽,用拇指和食指捏了,幽忧地说:“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同样是女人……”她看眼窗外,老妇人又被保安撵走了。她的目光落在椅子上的礼品盒:“同样是母亲……”
蓝锋想自己的心事。他既希望舒雅能来,又希望她不来。
身穿天蓝色羽绒服的舒雅姑娘踏着积雪向魏王酒店走来,她的身后还有几个人影。
蓝锋戴上一副刻意准备的墨镜。
舒雅姑娘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兜中,径直走到蓝锋和弯弯的桌前。她化了淡妆,头发高高地盘起,扑粉的面庞洁白如玉线条清晰流畅;她在眼睑处两道天蓝色眼影,使她的双眸显得高远靓丽……整个一个仙女下凡!
舒雅问弯弯:“就是这个男人?”
弯弯:“是的。”
舒雅转向蓝锋:“你想嫖我?”
蓝锋颇感意外,忽地从晴空万里的云端坠到地面,一时无所适从。
“你打算出多少钱?”舒雅平静地问。
“钱不是问题……”蓝锋还未回过神来。
舒雅猛地扑过来,“砰”地给了蓝锋一记耳光,破口大骂:“你把你姑奶奶当什么人了,和这个鸡一样?瞎了你的狗眼!”
蓝锋扶住墨镜,使它不至于脱落。在这初冬的雪夜,他突然就看到了久违的春天的湛蓝的晴空!
当舒雅再次抬起手的时候,弯弯姑娘劈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她动弹不得。弯弯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再敢撒野,我就打110了。”
舒雅一面挣扎一面说;“你打,你现在就打,你姑奶奶就有手机。叫来警察,先抓你这个鸡加拉皮条的,再抓这个流氓!”
弯弯冷笑道:“你干的那些丑事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店里掩护小偷偷顾客的钱,小偷分成给你,你的手机就是小偷偷来贱卖给你的……你是盗窃团伙成员,你是销脏犯你知道吗你!”
舒雅闻言,刚才由于愤怒而胀红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争辩说:“你血口喷人!你个不要脸的鸡,看我不叫人来收拾你!”
弯弯道:“我和这位先生是朋友,我们在讨论人生,关于女人,还有母亲;你想认识他,我是想介绍让他开导你,你却翻脸不认人。”
舒雅见说不过弯弯,挣脱弯弯的手转身欲走,却和一个满脸肥肉的中年妇女撞个满怀。中年妇女的身后跟着两个小伙子。
“刚才她说的都是真的?”中年妇女问舒雅。她是雪靓服装店的老板娘。
舒雅慌了手脚,失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往我的包里放钱……”
“怪不得顾客总在我们店里丢钱,原来有你这个家贼。马上回去收拾东西给我走人,慢喽我就把你送到局子里去。我们走。”老板娘说着,鄙夷了蓝锋和弯弯一眼,气势汹汹地走了。
蓝锋摘下墨镜,他的内心一片苍凉。
弯弯缓缓坐下,她的酒已经完全醒了。
舒雅似乎认出蓝锋,六神无主地在原地转个圈,去追老板娘。
蓝锋发现舒雅的脸颊上有两道俗不可耐的腮红。他下意识地想去追舒雅,想起椅子上的护腰。
蓝锋去拿椅子上的护腰。
弯弯说:“我挣的钱都是臭男人们心甘情愿给的。如果小偷偷了你给母亲买护腰的钱,而那钱又是你唯一的积蓄……我比她干净!”
四周一片寂静。
外边的雪越下越猛,它们已经不再迟疑,它们迅疾地扑向大地,它们要用它们洁白的身躯把这个肮脏的城市埋葬?
蓝锋怔忡片刻,想起自己钱夹中的钱。他学过政治经济学。他认为自己的钱也并不干净。他招呼服务生:“来一杯威士忌……不,来两杯白兰地吧。”




经远管带2004-12-11 12:00: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感谢~~~~~~~~~~~
经远管带2004-12-12 20:43:2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之四

头羊

可怜的羊被豺狼围杀,被老虎捕杀,它们的鲜血洒遍碧绿的草地、茂密的丛林和荒芜的大漠。头羊去找上帝。
头羊恳求说:“仁慈的主啊,请赐予我跑得最快的四腿吧!”
上帝说:“我已经把它给了猎豹。”
头羊又恳求说:“那就赐予我最锋利的牙齿吧。”
上帝说:“我已经把它赐给了狮子。”
头羊说:“那您还能赐给我什么?”
上帝说:“我已经赐给了你生命,你要珍惜它。”
头羊回去了。它率领羊群练习跑步,跑得飞快,把狼群狗帮远远地甩在后边,虽然还有老弱病残被狼群狗帮吞噬;它率领羊群苦练格斗,用一双双利角刺穿猎豹的心脏,虽然还有老弱病残被猎豹捕杀……它们用增加繁殖率弥补了这一缺陷,它们最终在这个世界取得了一席生存之地。后来,它们遇到了人。无论它们跑得多快,也跑不过人们射出的弓箭、枪弹,即使躲过了弓箭和枪弹,也难逃人们设下的陷阱和罗网,它们被成群的无情地宰割。人还把它们豢养起来,任意寝皮食肉。头羊流下了眼泪:“只要能够生存……”后来人们肆意破坏环境,头羊再也忍耐不住了,长此以往,不仅羊,就是整个生物界包括人在内也将丧失生存的空间。头羊再次找到上帝——它本不打算再找上帝的。
头羊说:“主啊,您怎奈容忍人这样?”
上帝说:“因为我赐给了他们智慧。也许……”上帝沉默了。
上帝会流泪吗?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头羊一步步退出来。头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它的四肢已经退化,跑得快慢与否已经失去意义;它的角已经弯曲,格斗能力高低与否已经没有意义……它的眼睛亮了一下,洞穿了整个宇宙,旋即又暗淡下来,变成无边的空漠。
头羊带领它的羊群要越过一条人修的铁路线。它现在还能算是头羊吗?在它的前边和整个羊群的后端各有一个手持羊鞭的人。它早已经不考虑问题,它和它们的羊群只是被动地吃草、繁殖、被宰割,再吃草、繁殖……草越来越少,草质越来越差,它们就吃草根,草根吃完了……
远处有列火车呼啸而来,时速远远超过猎豹。持羊鞭的人踏上铁路,它也踏上铁路。后边的持羊鞭的人发出惊慌失措的喊叫。它置若罔闻。旁边持羊鞭的人扔了羊鞭双手拼命抓住它的双角,想把它拖回去。可是已经晚了,火车呼啸着撞入羊群。车轮在钢轨上欢快地滚过,白色的羊毛、红白相间的羊肉、骨头和鲜红的血液亮丽地翻卷、飞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鲜的血腥味。这种画面持续了很长时间,因为作为头羊的它已经过了铁路,别的羊要跟着它。放羊的人抓了这个跑了那几个,抱住这个又顾不上那些,羊们接二连三踏上钢轨,进入车档,填进车轮。
这个时候,头羊抬了一下头。其实它用不着抬头的,在它的目光里什么也没有,它的目光早已穿透了那穹存在五十亿年以上的湛蓝的天空而射向更亘古的宇宙。

经远管带2004-12-12 20:47:0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之五

老猫下岗

老猫本姓毛,雅号老猫。毛变猫,关键在于他的好为人师,哪怕是别的车间的技术问题,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他都理论联系实际、深入浅出地讲得明明白白。联系到他的长相和猫教老虎学艺的故事,人们就送了他这个雅号。
计划经济时期,就有人说他:“教会了徒弟,会不会饿死师傅呢?”
他说:“教会了徒弟,我才能安心退休呢。”
进入市场经济,又有人提醒他:“老猫啊,要是教会了老虎上树,你可就没退路了。” 老猫“喵”了一声,不屑回答。
由于不遗余力地传授,老猫所带的徒弟有的成了技术骨干,有的还当了厂级领导干部,老猫很为之自豪。
后来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国企改革逐步深入,他所在的厂子开始更新设备,同时也准备栽员。
有人说:“老猫啊,这回你可危险了,咱们厂进的新设备,你若是玩不转,恐怕就得下岗了……”
老猫捋着几根稀疏的胡子做深思熟虑状。
下岗与否,老猫的确很在乎,自己能否下岗,他心里确实没谱。
厂里现在使用的中心设备是陈旧的“1502”型,正在更换是“HG5”型。这套设备是采取职工集资、银行贷款的办法,花天价从国外购买的。主抓这项工作的就是跟老猫实习过、被老猫称作“向钱看齐”的工程师兼副厂长钱齐。安装工作是在钱齐亲自主持下进行的,老猫被明令拒之门外。老猫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预感。
这天新设备故障,谁都处理不了,大家闹哄哄来请老猫。老猫正闷头抽烟,犹豫一下,还是去了。
老猫问明现象,各处查看一番,没像往常那样要来图纸,随即一面讲解一面处理,而是蹲在机械室里抽烟,一连抽了七、八根。大家纷纷催问,他才慢条斯理地吩咐:“小张,你去上个工段查一下;小王你去下个工段查一下;大于和大梁去控制室查一下。”
大家分头行动,没查出结果,而设备已经恢复正常了。回到机械室,大家嚷道:
“绝了!老猫,你是怎么处理的,快给我们讲讲。”
老猫闷头抽烟,大家再三催问,仍旧一言不发。
大家会心地笑了。有人说:
“老猫啊,是不是想留一手上树——上岗啊!”
老猫盯着这几位年轻人,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动,圆脸庞被痛苦和矛盾扭曲得有点变形,腮边的几根猫样的胡子都在颤抖。
大家一时沉默了。有人安慰老猫:
“你有好几个徒弟在厂里当头头,谁下岗也轮不到你呀。再说这HG5设备除了你,现在还没谁能玩得转,轮八轮也轮不到你下岗。”
老猫老猫摸着新设备摇头慨叹。
“徒弟,徒弟!”老猫喃喃自语。他的当头头的那些徒弟,能有人肯为他说句好话吗?往常碰上别人处理不了的故障,他总喜欢这样说:“去把我那个当车间主任的‘酒瓶儿’徒弟叫来,他要是不行再看我的。”徒弟来了,尴尬地求他出手。这样的事他干得多了,那几位先当他徒弟又当头头的,几乎都被他起了外号,比如“向钱看齐、“靠貂禅”,不一而足。“我没别的意思,不就是敦促你们学习嘛。光懂钻营不懂技术,早晚还不得给‘改’了、‘革’了,甚至法办了?有技术才能走遍天下啊。”老猫自言自语说出声来,把大家弄愣了。
关于下岗的问题,厂里争论得很厉害,有人提议对技术骨干应做个案对待。厂领导坚持原则,搞了个一刀切,四十九以上的统统下岗——老猫恰好四十九岁!临别前、几个徒弟送他,见老猫有什么话要说,就有个徒弟打断他说:“师傅您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讲哪个故障的原因和排除办法,您都下岗了还犯哪门子贱?我们不想听!”
老猫嗫嚅了半晌说:
“这也是我想告诉你们的——不要知道的太多!我这次下岗的原因恰恰是因为我比别人知道的太多了!”
老猫步履沉重地走出工厂大门。他本想退休后直接回家去抱孙子安享晚年的,可现在还不到五十,还没孙子可抱!



经远管带2004-12-12 21:12:5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之六

老雾上墙

老雾本姓吴,吴之所以变雾,缘自一桩风月故事。列位看官若要知晓个中原委,听在下慢慢道来。
且说那年仲春,老雾外出踏青来到一个叫做朝阳沟的所在,看见一坐古宅院,院门的横额写着“范进府宅”四个大字,不禁在那里纳罕。也是合当有事,这范进秀才膝下无儿,却生有一对孪生女儿,大的唤做燕燕,小的名叫莺莺,正值笄年。说来也怪,这莺莺生得貌若天仙,只要是个男人见了都要垂涎,这莺莺却丑陋无比,不论男女,只要是个人见了都要作呕。当下两个女孩儿正瞒了父亲范进,各领了自己的宠物(莺莺的是一只红绿眼波斯猫,燕燕的是一条白毛黑斑点101忠狗)准备出门嬉戏,隔着门缝看见了老雾,就停在那里偷偷打量。看见老雾风流倜傥模样,不觉都动了春心。老雾当然还蒙在鼓里。
波斯猫先读懂主人的心思,率先跑到老雾面前,莺莺就莲步轻移,缓缓跟了出来。
莺莺望定老雾,柔声道:“雕窗夜半开,木门锁奴身。若想凤配凰,屋内猫鸣春。”
燕燕早已急不可耐,在忠狗屁股上猛击一掌,忠狗跳过来,燕燕也跟过来。
燕燕说:“若是狗狗叫,那是我要要。郎君夜也要要,爬墙窗里跳!”
老雾先欲垂涎后欲作呕,为了将涎水垂到好处,只好忍住呕吐,正要问个明白:你家院墙那般高昂,如何得进?进去之后又如何分辨哪是燕窗哪是莺户?范进老爷子却已冲出院门,口里念叨:“波斯猫和忠狗都不见了,肯定又跟两个妮子出去疯了!”看见燕燕和莺莺正和一个陌生俊俏男子勾搭,随即抢上前来,一手燕燕一手莺莺,连拖带拽,同时哄了猫狗回院,“砰”地将门扣上。
先不表老雾在院外如何踌躇思量决计要会那莺莺,单讲这院内情节。姊妹俩被范进拖拉回院,中断好事,就把一腔春情撒在了波斯猫和忠狗的身上。一个在猫耳朵上拧一下,一个在狗尾巴上掐一把。一个说:如果不是你暴露目标,我和那俊相公就商量妥当了。一个骂:“倘若不是你跟着,那俏公子今晚肯定上我手!”猫和狗惨叫一声躲到一个角落商量复仇计策去了。范进的脑子手脚也没闲着,运筹一番,找到黑脸老处女吴妈和黄脸寡妇二婶,先施小惠拉拢,务必为范俯荣誉不惜献身,然后吩咐如此这般,悄悄地进行,声张的不要,当晚按计行事可也。
且说这波斯猫和忠狗虽然祖籍大洋彼岸,但是在中国生活了若干年头,也习得一些中原法术,两猫狗很快商量出结果:不管那俊俏后生进谁的门上谁的床,一律是猫蜷房梁上狗伏闺床下,到时上下齐动同时发功作法,让中间这两个见色忘友的妮子寻欢作乐的nono梦魇出冷汗的yesyes!两猫狗计议已定,表面作出荣辱皆忘之从容模样,暗地里摩拳擦掌盟誓,拧掐之仇不报不为猫狗。
有诗为证:安下窝弓捉情虎,撒开天网捕色龙。唉,真为老雾捏把汗!
还好,咱这老雾并非等闲人物,不仅出口成章文字好生了得并且色胆包天色艺绝伦,张生那等爬墙头的伎俩跟老雾蝎子倒爬墙的手段相比简直就是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当晚夜黑风高,老雾如期到达,轻松攀上丈余高的青砖墙头,屏气凝神,目光如炬,扫瞄那几扇窗棂,苦等两个时辰,终于在万籁声中剔出一声婉丽的猫叫。
黎明时分老雾大功告成重返墙头,浑身虚脱但心满意足,回眸温柔之乡,却发现那扇窗户已锁在浓浓的晨雾之中。让老雾几乎跌下墙头是从他刚爬出的那扇窗户的方向忽然发出一阵狗吠!老雾大惑不解,认真分析刚刚经历的每一个细节:莫非,弄错了?好像为了给老雾的疑惑以佐证,一只乌鸦落在墙头上,一只芦花大公鸡扑棱上来,混吞舞中还以为是只黑母鸡,不由分说蹬腿摆翅上去给乌鸦压了一蛋。乌鸦扑棱棱飞上范俯高墙外一棵大槐树上。公鸡回过神儿来,赧颜引吭高歌:“咯咯咯——对不起!”大树上的乌鸦倒也洒脱,抖擞羽毛回敬:“哇哇!哇哇!——没啥!没啥!”老雾坠入五里雾中,连声高叫:“wu!wu!wu?wu?”
方圆几里的人们包括同老雾一同旅游的同伴都听到了老雾墙头上“wuwuwu”的呐喊,但人们不知道是“误”还是“雾”,总之那天的雾很大,大家就都喊他叫老雾了。
若干年后老雾故地重游,要解开那雾中之迷。刚抵范进府宅高墙外边,就听得那棵大槐树上一只乌鸦模仿公鸡打鸣,引得外地游客纷纷驻足纳罕。本地一汉子撇嘴不屑道:“这有啥希奇!我们范举人家的老处女吴妈生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呶,那不来了!”大家循了汉子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一小儿手持瓶儿唱着歌儿一路蹦跳走来……



经远管带2004-12-16 13:02:5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之七

吃人合同

一块巨大的磨刀石搭在断崖上,形成一座天然石桥。磨刀石细密凸凹的纹理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清新。丙先看见有一只头羊率领它的羊群经过这里,它提醒大家不要被磨伤了蹄子,然后又看见一群狼经过这里,头狼命令所有的狼在这里磨尖牙齿。狼和羊过去后,就发生了另一幕,甲和乙两个男人带男孩丁来到磨刀石上。甲身材高大,乙身材瘦小。甲摸着下巴打量男孩丁,乙磨刀霍霍,两人商量怎样吃这个男孩。丙看不下去了。羊只吃草,不吃羊,狼也只吃羊并不吃狼,人岂能自吃?丙走过去。
丙说:“不要吃他——他太小了。”
乙继续磨他的刀,淡淡地说:“小孩子肉嫩,好吃。”
丙说:“这小孩子不到二十斤,你们一人得吃十斤,现在吃他,只能吃一顿;如果等他长到一百斤以上……”
甲沉吟片刻,说:“我们现在可以不吃这个小孩子,但必须签定一个合同,将来孩子长大了我们再吃他。”
丙表示同意。丙用的是缓兵之计。丙很清楚,如果只是甲要吃,他完全可以冲过去阻止,甲虽然高大,但他拼全力还是有把握救下小孩的;如果只是乙要吃也是同样,乙瘦小,虽然拿着刀,但刀还不够锋利。现在是甲和乙都要吃。
乙看看丙,又看看甲,虽然不情愿,也没再表示反对,不再磨刀,用手指去试刀刃的锋利程度——刀的确还很钝。
于是,甲乙丙签定了一份合同,还让男孩也按了指印。
丙松了一口气,心想,等到了该兑现合同的时候,即使没发生什么变故,男孩也强壮到可以和他联手对付甲和乙了。甲在丙的肩头拍了一下。丙一激灵,同时看见男孩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肩头和他肩头的那只手上。
兑现合同的这一天,男孩还带来了火种和调料,说:“——这样会更好吃些!”他突然掏出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甲乙丙。
还有羊群从这磨刀石上经过,头羊还是提醒大家不要磨了蹄子。还有狼群从这磨刀石上经过、磨牙。



经远管带2004-12-16 13:07:2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之八
纯金

张凯代表决定用自杀来谢罪。
其实张凯代表是十分珍视生命的,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他对宗教略知一二,无论是佛教、伊斯兰教或是基督教,无一不对生命充满现实的和终极的关爱,只有邪教才草菅人命。基督教教义就明确规定,自杀是对主的背叛。一个同样珍视生命的叫赵汀阳人向他推荐了三种自杀方式,他选择了其中的一种。
初冬时节,才下午四点钟,太阳照射的角度就很小了。从会议厅里溜出来,他禁不住回头看了眼会议厅的匾额,不知怎地就想起宋江把聚义厅改为忠义堂的典故来。他觉得自己所就职的这家公司的会议厅也应该改个名称,叫聚义厅或忠义堂什么的,叫会议厅,好象什么都能议似的,太宽泛,让人摸不着边际,心里没底。在走出公司那道旋转的玻璃门之后,他像个克格勃的职业间谍似的装模作样地回头观察一下,看有没有熟悉的尤其是管理层的人注意到他。没有的,只有那一扇扇玻玻璃窗由于角度的不尽相同而映照出不尽相同的块块天空。之后,他把代表证摘下,放进西装上衣里边的口袋,还用手拍了拍,确认放塌实了。那个口袋挨着心脏,他的掌心感觉到了心脏的搏动。那个口袋里还有一个小巧的锦盒,里面是枚纯金戒指。不错,是纯金的,锦盒里有张首饰行签发的鉴定书,含金量百分之百。之后他就去看太阳,看太阳给自己的那道长长的影子,心里就一阵莫名的激动。
有一天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大蝴蝶,自由地飞啊飞,醒来后大发感慨:谁知道是蝴蝶梦我还是我梦蝴蝶?没准等我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只大蝴蝶呢!张凯看着自己右边被太阳拖出的长长的影子,也突发奇想:是这个影子属于我的躯体还是我的躯体属于这个影子?我的思想属于我的躯体还是我的躯体属于我的思想?我是属于公司的还是公司属于我?是工资属于我还是我属于工资?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胸,代表证和锦盒都在,心脏仍然在搏动。心脏搏动说明他活着。植物人的心脏也搏动,那也算活着吗?如果算的话,那一个人还在考虑问题,可他的心脏已经不跳了,他还算活着吗?还有那个代表证,我属于代表证还是代表证属于我?还有那个纯金戒指……张凯的思绪又陷入混乱。
想着想着,张凯就撞在一块广告牌的柱子上。广告牌很醒目,上边是一个长腿细腰高胸脯的女人,风情万种,诱惑所有过路的人——不管是腰缠万贯的大款还是衣杉褴褛的民工——赶快去买一种化妆品。张凯想起《圣经》中那条著名的蛇。伊甸园中的夏娃和亚当就是纯朴,丑陋的蛇都能诱惑他们。现在都市里的人类忒深刻了,不出动大美人,简直就没有其他的法子能奏效。张凯向广告牌说了声对不起,回过神来,又觉得该是广告牌向他道歉,他是堂堂的职工代表!广告牌上的美人倒是不动声色,依然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走过那家首饰行,走向铁路边。
首饰行的经理向工会 推荐这款戒指时说:“这可是真正纯金的,含金量在百分之百以上。”起初工会 很不以为然,搔了搔十分稀疏但输理得十分整齐的银发说:“金无足赤。况且政府明令禁止 在金制品上使用三个九。这……”首饰行的经理微微一笑,说:“现在已经是高科技时代。这种首饰使用的是真空分离合成技术,分离出所有不是金的成分,然后合成剩下的……”工会 便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枚在锦盒里盛着的包裹着戒指的水晶球。
工会 拿着水晶球在眼前不断调整距离和角度,仔细端详,发现上边有道细纹,试探着想打开。首饰行经理慌忙阻止住他,说:“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如果打开的话,金可就不是百分之百的纯金了。”工会 又不以为然了,说:“您开玩笑了吧,在这里是纯金,打开了就不是了?嘿嘿嘿。”
首饰行经理很大度很理解地一笑,说:“您听我把话说完。您看,现在这个球是密封的,里边是真空的,明白?如果打开,空气进去了,空气不仅会附着在戒指的表面,而且会渗透进金的内部。您说,这金还是纯金吗?”
工会 恍然大悟,拍拍自己的亮脑门说:“深刻,太深刻了。”又问:“那职工代表要去银行鉴定怎么办?”“这不是有鉴定书了吗?”工会 又要不以为然,似乎觉得不妥,就一脸严肃地说:“我是说职工代表不信,有疑问,要换家银行鉴定。”银行经理解释说:“刚才我已经给您讲过了,如果打开真空球……”工会 很果断地挥下手,说:“这就结了。你可以回去了。”工会 将那枚水晶球把玩良久,去了总经理办公室。
工会 向总经理道出想给职工代表买这种纯金戒指做纪念品的想法。总经理往的身体重心往后一摆,仰在沙发上,说:“给职工代表买金首饰做纪念品,若是让职工知道了,影响不大好吧。”
工会 胸有成竹地回答说:“这个问题我已经慎重考虑过,正因为让职工们知道了影响不好,职工代表们才更不回让职工们知道。再者说,这纯金的戒指,不正象征着职工代表们的纯洁和坚贞吗?”工会 眨眨眼,又一语双关地说:“况且,这金戒指还有一个水晶球密封着。”
总经理勉强答应了。
火车提速了,为了减少行人伤亡,铁路沿线全都建了封闭网。张凯来到铁路边,很快就找到一处被横穿铁路的行人弄开的豁口。这样的豁口在封闭网上有很多。凡是从豁口经过的行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相信自己会加倍注意,不会发生问题的。然而据有关部门很不完全的统计,中国每天死于交通事故的人都在300人以上。张凯是来自杀的,假如封闭网上没有这样的豁口,他便会知难而退,起码会更多地去考虑选择赵汀阳提供给他的其它的自杀方式,比方说爬上公司大厦的顶层。
会议厅在公司大厦的七楼。会议主持人说:“同意总经理工作报告的正式职工代表请举手。”
当时张凯的心里正想着那枚纯金戒指。他跟工会 的思路不一样,他在想把那枚戒指送给谁,是送给妻子还是送给女朋友。见大家都举手,他也就举了手。主持人接着说:“不同意总经理工作报告的正式代表请举手。”张凯想,还是留给自己好,因为不管送给谁,她们都会打开这个水晶密封球的,这件物品就不完美了。恍惚间,他听见主持人说“……请举手。”就又举起了手。旋即他就感到空气陡然增加了几个大气压,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主持人发现一只手举了起来,惊呆了。他在本公司主持过若干届职代会,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 台上 团的全体成员也都震动了,他们也都和主持人一样,开过若干次这样的会议,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主持人用右手食指指着正面的张凯,身体转向侧面的领导,目光在所有的领导的脸上掠过,最后固定在董事长和总经理的脸上来回跳跃,右手的食指又点了几点,说不出话来。会场上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张凯举起的那只手上。大气压强继续加大,可以听到空气错动所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事后与会者回忆起来 ,谁也说不清楚。董事长拍案而起,大声说:“好!”随即指示:“拍照的记者,给我们这位代表拍照;摄影记者,给我们这位代表来个特写!记录员认真记录——一票反对。”董事长有些激动,继续说:“在这里我要插句话——这是个可喜可贺的现象,它说明了我们的代表具有真正的民主的意识,说明了我们公司管理层民主管理水平在上升,说明了我们这次职代会与以往相比有了重大的突破,有了质的飞跃!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们这次会议,一定能够圆满成功!大会继续!”
张凯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休会期间,董事长在小会议室召集各位董事会成员及总经理和几位副总,专门研究张凯事件。董事长对此事十分重视,所以称之为事件。总经理暂时没表态。工会 则深不以为然。张凯被召进小会议室。这时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董事长说:“对于总经理的工作报告,你投了惟一的反对票。这一点,我在会上已经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现在请你谈谈投反对票的具体理由。公司的各位主要领导都在场,无一缺席,我们都想听听。”
张凯看一眼总经理,嗫嚅说:“其实,我对总经理的工作报告没有什么意见……”
总经理的嘴角动了一下。
工会 说:“我都看见了,主持人说同意的请举手时,他的的确确也举手了。”
董事长语调平缓,身体的重心向后移了移,头靠在真皮沙发的靠背上,说:“你,为什么既投赞成票,又,投反对票?”
此时的张凯充分意识到事关重大,过度紧张的心情和过度的紧张思考,耗尽了他身体的卡路里,使他的四肢冰凉。还好,他的头脑开始清晰。他不仅从董事长的眼睛里看出了失望和恼火,还捕捉到了他一时说不清楚但肯定是他可以加以利用的什么因素。还有其他人的,他们的形体语言,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眼神无不向他传递着某种信息。避危趋安是生命的本能,他已经贯注毕生的精气神要尽力度过这一关。他说:
“我原则上是赞成总经理的工作报告的,所以我投了赞成票。考虑到金无足赤,所以又投了反对票。”
首先是董事长,他的身体重心又往前移了一点——他又有了兴趣。
其次是工会 ,他深不以为然,但一时没找到反对的理由。
再其次是总经理,他冷冷地说:“无稽之谈,你这是自相矛盾。”
张凯说:“我已经说过,我原则上同意总经理的工作报告,所以我投了赞成票,如果会场只我一个代表,我肯定会投赞成票的。我也考虑到金无足赤,我也想到了,如果我再不投反对票的话,恐怕没人再投了。我是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才又投了反对票。金无足赤是常识,月盈必亏,过犹不及是我们应当意识到的呀。”
有 团成员为张凯佐证说:“当时我就注意到张凯犹豫的举动了,我还想,难道这位代表还会投反对票不成?虽然犹豫,张代表还是举起了手,投下了这张——反对票。”
董事长站了起来,激动地说:“过去我只听说过可怜天下父母心,现在我要说,可怜我们职工代表的赤子之心!”董事长的身体重心移到了前边,在会议桌上扫了一眼说:“我看出我们的张代表想吸支烟。会议室里是禁止吸烟的,今天你例外。王秘书,去把我待客的烟拿来。”
总经理过来,握住张凯的手说:“张代表,我谨以公司总经理的名义,对你对我们公司的关心、爱护表示诚挚的感谢!我希望能听到你对我们工作实质性的意见。最好能在全体会议上提出来。”
工会 和其它几位副总也过来同张凯握手,向他表示感谢。
王秘书过来,毕恭毕敬抽出一支中华牌香烟,给张凯点燃。张凯连连说:“我到吸烟室去抽,我到吸烟室去抽。”
当张凯代表再次进入会议厅时,全体代表在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带领下全体起立,鼓掌欢迎。这时他的思绪又陷入了混乱。
远处有列火车驰过来,张凯掏出代表证,郑重地戴在左胸前,然后又郑重地整整领口、领带,理一理衣扣,用五指梳理一下头发,端正自己的面部表情,然后向火车即将通过的铁路线走去。
此时的夕阳几乎是横着照射了,把张凯代表长长的身影投射过去,胸部在前边的那条钢轨上,髋部在这边的这条钢轨上。触目的世界被夕阳映照成一片血红。张凯代表的身影是深红色的,像凝结的血。张凯代表张开手掌,把那枚封闭在水晶球内的戒指平托在掌心,让夕阳也给它照上红色。
这列火车是由电力机车牵引的,它的车头也是红色的。车头和车厢逐一轧过张凯代表的身影,算车头共55辆。如果张凯代表的身影有55条命的话,它也该死完了。完成任务的列车隆隆驰过,消逝在远方的转弯处。张凯代表挪动一下身体,他的身影也随之相应地挪动。它还没有死,甚至丝毫未损,甚至还长了一点!张凯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用力闭上眼睛。他等待第二列火车的到来。
有人拍了张凯代表的肩膀一下。张凯代表回过头,认出是董事长。
董事长说:“张凯同志,回过头来看太阳吧,它已经是夕阳了,马上就要落山了。”
张凯代表和董事长并肩站着看那夕阳,他的思绪试图由混乱走出。



经远管带2004-12-16 13:11:2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老猫很敏感,老雾还在雾里。
经远管带2004-12-16 14:00:0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之九


放长线


(1)
列车员真伟大/坐着火车走天下/半年六月肚子大/不知谁是孩子爸……
这是我在车皮上看到的一段话,肯定是列检的或是调车组的小伙子们写的。当然已经是老黄历了。现在的女孩虽然纵情恋爱,但是懂得怎样保护自己;现在的男孩也知道怎样去爱女孩,更知道怎样不给女孩也不给自己添麻烦。我新近结识了一位叫佳苇的姑娘。征服漂亮姑娘温柔的心并占有她青春的身体,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渴望。佳苇是个很美的姑娘,我是个正值盛年的男人,我知道怎样对付她。我现在正和她通话。
佳苇说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佳苇刚经历了一场感情打击,这打击来自她最亲近的男人。
我说未必。我必须坚定她对男人的信心,因为我也是男人。
她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个好东西?
我说未必。 我不想一上来就以圣人的面貌出现,我得为自己这篇抒情散文做一些必要的铺垫。
她说我就知道……所以我要离开这个世界。
现在我必须坚定她对这个世界的信念!哪怕她这个念头只是一时的冲动,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必须百分之百地予以打消!生命是美丽的。生命是脆弱的。生命必须继续,继续必须坚强。
我说这说明你太珍惜自己美丽的生命了,如同你珍惜自己一支崭新的美丽的花瓶,你怕它受到有意的哪怕是无意的伤害,所以你要亲手打碎它,把它研成粉末,挥洒到风中……这想法的确不错,挺诗意的,不过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有无数种,你要选择哪一种?
她说我要去雪山,让亘古的洁冰白雪掩盖我,让美丽的雪莲永恒陪伴我。
我说你打算乘坐何种交通工具?那里很遥远,那里在生命的尽头。
她说火车,顺便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她还想看一眼我!因为我是铁路职工,我在铁路上工作!
我说好吧,我送你到火车站,同时我要证明给你看,这个世界还是有好男人的——起码在我们铁路上是这样。
她说你想证明你自己是好人?
我说不是,我要证明其他的男人。我想起刚才给她通电话时还想起的那句话,我想占有她的心和她的身体,我的确不像是什么好人。我要先装成好人,先占有她的心。我说你不要带一分钱,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能满足你的愿望……
我听见她在电话的另一端微微笑了。她说没有钱寸步难行,要想有钱,一个女孩子……人的骨灰放到殡仪馆都按时收费的,所以我要把自己埋进雪山,只有雪山才是纯洁无私的,还有雪莲……
我赶紧接着补充说,如果你去雪山的路上遇见了好人,而且不止一个两个,你就把雪山作为折返点,我的条件是你看罢雪山,欣赏罢雪莲就完整地、冰清玉洁地回来。我不去送你,你独自一人前去,省得你要跳雪谷我乘机抱住你。
她说好吧,我可以试试。不过我们见面时要先猜个谜,如果猜对了,如果……
我答应了。

(2)
我和佳苇如期在火车站前的喷水池旁相见。她攥紧右手空着手心环绕喷水池踱步。她穿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她眉清目秀亭亭玉立肌肤洁白如玉……她是一首极美的诗歌,她的这首诗歌是以生命为载体的,我不想她这首诗只有这么一段就结束了,哪怕这结束是如此的美丽,人生的诗歌应该是由许多段连接成的,没一段都是美丽的。我必须放长线,她值得我放长线。我一眼就猜出她手心里写着什么字。我掏出笔来,想在手心里也写上那个字,想想又作罢。我走到她的身边。
我说:“白字。”
她停住脚步注视我,然后摊开手掌。那里果然用白色的染料写着一个“白”字。
“你的呢?”她说。
我摊开手掌。
“什么也没有?”
我说:“白色和白字代表纯洁,不是吗?”
她说:“是,又怎样?”
我说:“那连白色和白字都透明了都俗人凡眼看不见了呢?”
她说:“算你赢了。”
我心想:咬钩了,好兆头;我只需把线放长,不紧不松绷住,先把她从雪山钓回来,然后……不愁把她钓上岸来!小妮子,好对付。

(3)
我和佳苇来到站台上。
我说你随便挑一趟火车,只要我跟列车长说明你的情况,他们都会精心照料你,送你到目的地,不收你一分钱,不要你任何报答。在她挑选火车的时候我说无爱美之心,非人也,无恻隐之心,非人也。看又一趟未被她选中的火车走远,我说我们铁路上的人都像这铁路,坚实可靠,中规中矩,通向远方…… 你坐任何一趟都能遇见好人。
她打量我的一身铁路制服,说你跟他们都认识。
我说全国铁路工人有三百万,这里经过的火车每天几十对,一对客车上有八个乘务组,一个乘务组分两班有两个车长,你说我都认识?
她未置可否。
一列火车停下来,一位男车长站在车门口,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列车员检查上车旅客的车票。
我说就这趟?
她说不,再等等。
南来北往的列车又过去了好几趟,她终于选中了一趟开往乌鲁木齐的列车。车长是位女性,很干练的样子。
我说她可是个女的。
她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从女人的身上也能看出男人的好坏。
我向女车长走过去,伸出手,女车长和我握手,我乘机将一张纸条塞在女车长的手心。我对女车长介绍佳苇,说这是我的一个妹子,非要去看雪山不可,想看看我们铁路上有没有好人,麻烦您给照顾一下。
女车长微微一笑,说上车吧,一会儿我给你安排座位。
佳苇先是迟疑,然后毅然决然地上了火车。
火车启动了,我和女车长招手,佳苇看我又看女车长,看出我们的确不认识。

(4)
几天后我接到佳苇的电话,说女车长对她好极了,不但没让她买票,还给她安排了卧铺,还定时定点让人给她送去饭菜,最后还给她留了电话号码,回来还坐她的车——男列车员也对我好极了他们都像我的哥哥姐姐。最后她又说,这个女车长不会是个同性恋吧?
我说她骚扰你了?
她说没有啊。
我说这不就结了?
她说莫非你们铁路上的人都是好人?
我说未必。
她说你越说未必我越觉得你们铁路上的人都是好人;我说我要去雪山他们好几个人要陪我去,我准备在他们当中随便挑一个。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随便挑一个……男的?
她说基本定了,反正他们都是好人。
我说未必,未必!!!
她说你越说未必我越相信他们……他……是好人。
我们的列车员可统统风流得很!我不敢再说未必。我说到时我到车站接你?
她说不用了,肯定有人送我。
我还以为她会说到时你到车站接我,我要拥抱你,好好……亲你…… 呢!
她把电话放了。
我心花怒放——愤怒地放——这长线放的——收不拢了——忒长了!
佳苇姑娘真伟大/乘坐火车走天下/一年半载肚子大/谁知谁是孩子爸……
罢,罢!


经远管带2004-12-16 14:29:5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之十

情人节

突然接到雅琪的电话:“你快来吧,我快要崩溃了……我在怡馨酒吧。”
我冒雨来到怡馨酒吧,看见雅琪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吧椅上,她的面前摆着两杯红酒,她正望着窗外怔怔地出神。她说:“几点了?”我看眼墙上的石英钟:“8点45分。”她说:“不对,应该是20点45分;他们车站最后的一趟客车7172开车了。”雅琪总是把7172读作“拐腰拐两”,她的男朋友是铁路支线上一个车站的值班员。看得出那两杯红酒一杯是她的,另一杯是他的。
她说:“你说,他会来吗?”
我说:“我帮你分析?”
她告诉我,她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今年2月14日情人节的那一天,也是在这个酒吧在这张靠窗的吧台,他就坐在我右边的这张吧椅上,他们定下了再次相见的日子,就是今天,七月初七。她说:“七月初七是中国的情人节——这是他说的。我们的小拇指还钩了一下。”她向身边的空吧椅看了一眼。
我坐在她左边的吧椅上,一时还不知怎样安慰她。
她看着窗外,她的眼睛像此时风雨中的夜晚,迷离、凄楚。她说:“你知道吗,每年七月初七的这一天,哪里都找不到喜鹊,它们都到天上给牛郎和织女搭鹊桥去了。每年七月初八的这一天,天都会下雨的,牛郎和织女就要分手了,那雨是他们的泪。可是今天就下雨了,是不是织女没等到牛郎,一个人在天上哭呢?”
我问:“你们当时是怎么约定的?”
她说:“我和他约法三章,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不见面,不写信,不打电话。”
我问:“为什么?”
她说:“当时我刚下岗,我要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抓紧学习,重新找到工作;而他当时正在准备参加成人高考,我也不想影响他。我心里还有一个想法,给他变心的时间,如果今天他不来,我们的恋情就完结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你。起码,今天你该给他打电话的。”
她说:“今天中午12点,我打了,他的手机开着,可他没接。”
我说:“今天中午你就在这里了?”
她说:“他们运转室没市电,我又把电话打到货运值班室。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她问我找他们站长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当了站长。我说我是他的一个普通朋友。那女的就去叫他了。可他没接电话,那女的说他们站长在调度机车上,不能接电话。——他当值班员就不上调度机车了,当了站长……”
雅琪又去看窗外了。她的眼睛里始终含着泪,就等着破眶而出了。她说:“‘让我们的两颗心,铺就两条钢轨,让我们爱情的列车,从心灵出发,向着未来,向着幸福,永远永远……’这是他说的。他还说,他是值班员,保证我们这次列车的安全正点,是他的天职。”
我不能安慰她什么。我知道只有时间能够证明一切。我看眼墙上的石英钟,22点55分。7172次旅客列车到达这个城市的车站已经一个半小时了。再过五分钟,就是七月初八的子时,这真的是牛郎和织女分离的日子?
雅琪拿起放在吧台上的手包,从里边拿出一块心形的酒芯巧克力。她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陪我再坐五分钟,然后我们就喝了这两杯红酒,分吃这块酒芯巧克力。我们开始倒记时。”巧克力是酒芯的,我想到“揪心”这个词。
雅琪闭上了眼睛。有两滴泪水在她的睫毛上晶莹地颤动。她没有看见一个“黑人”坐在了她右边的吧椅上。“黑人”脱下雨衣,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支鲜红的玫瑰。我起身离开。
墙上的石英钟清脆地响起七月初八子时的钟声时,我听见“黑人”在我身后说:“我是坐专列回来的,拉出口煤炭的专列,我们站编组的。”在窗外,我忍不住向里望了一眼。我看见了动人的一幕:
雅琪左手拿着一支玫瑰花,玫瑰花娇艳的花瓣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的右手拿着那块酒芯巧克力喂“黑人”吃。“黑人”的眼睛很明亮,“黑人”的牙齿很洁白。我还注意到吧台上的两杯酒,此时分外鲜红。





经远管带2004-12-17 00:12:3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十一

轨迹

一条直线是由无数个点组成的。
他是一个像时针一样机械而准确地沿固定轨道移动的点。当时导演鸿渐说:“大家准备对表——那位铁路巡道工经过我们面前这座写着‘3’的公里标时,是北京时间9点11分。”“911?好恐怖耶!”那位新来的叫紫雯的女孩夸张地惊叫一声,蜷伏在导演的身边。导演躺在遮阳伞下的军用毛毯上,侧身拍了一下她的肩头,表示安慰。
蔷薇姑娘别过脸去不看他们。往常休息的时候,鸿渐导演总是招呼她到身边去坐的。蔷薇看眼摄象师吴师傅又看眼摄象机,意思是可以吗?见吴师傅点了下下巴,就向摄象机走过去。
蔷薇摇动镜头。这里是平原和山区的交界处,背面是面平缓的山坡,他们就在这面山坡上休息。正南方是这条东西向的铁路线,镜头越过铁路线,是条国道,再往前,是条在晴朗的阳光下和天一样蓝的平缓的河流;镜头左摇,首先进入取景框的是一片人工树林,再左,顺着铁路线就可以遥望山坳中那个不知名的火车站了,进站信号机不时变换红的黄的或是绿的颜色,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代表巡道工的那个点正从那个方向移动过来。蔷薇忽然发现那个机械移动的点有了异常的举动,他走下道心要做什么。蔷薇把镜头推过去,他要看清那个巡道工究竟想干什么,她要让鸿渐导演的预言落空。鸿渐导演好预言,也有许多应验。他曾预言她只要离开他准没戏。蔷薇预感到将有剧情发生,情不自禁地按下拍摄按钮,之后,她就被深深地感动了。
在这之前,能这样深深感动她的真实的镜头在她的生命中只有一个。那是在她上中学的时候,周末的傍晚,妹妹站在村口的土坡上接她,当时的风很凉,当时的妹妹穿得很单薄,当时的夕阳血样殷红。
后来摄像师吴师傅从录象回放中看到了这组镜头:那位年轻的巡道工从道心下来,动手整理被摄制组弄乱的道砟,他小心翼翼地把贴近钢轨在砟缝隙中生长的一株同样被摄制组践踏过的蔓生的植物移到向阳的道坡上。他的手指粗壮有力,像固定钢轨的螺栓,而动作又是那样的细致、灵巧;他面部的肤色黑红,像钢轨底座的颜色,而他的表情又是那样的细腻、温柔;他的眼睛像钢轨一样沉稳坚定,而目光又像轨上端的闪光,是那样的深邃而辽远。他手里摆弄的是一蔓脆弱的嫩绿的蔷薇的植株!后来就有列车通过,无数对钢铁轮对碾过钢轨,挟雷掣电,带一路狂风……

蔷薇姑娘把那段录象拷贝进了自己的电脑。一连几天,拍摄完回到驻地,蔷薇就要把那段录象看上一遍。每看一遍,她都会流一次泪水。她心里十分明白,如果巡道工不把蔷薇移走,在滚滚的车轮下,它会有怎样的命运。她嫌这段录象不够艺术,不够浪漫,就重新进行了编辑,插入几个在别处拍摄的画面,配上音乐,做了封面,取名《钢铁的温柔》。又过了几天,她萌生了去看看那株蔷薇、看看那个巡道的小伙子的念头,她要再拍摄一些素材,把《钢铁的温柔》制作成一部象样的DV片。请假的时候,鸿渐导演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
来到移植了蔷薇的道坡处,蔷薇姑娘开始拍摄。她发现这里原来有好多株,而且哪一株都被人浇过水。拍着这些蔷薇,拍着铁路线和铁路线上驰过的列车,她想,这些花儿也和自己一样是来自远方吧?因为哪位旅客顺手一扔或是哪位押运人一时粗心,它们就流落在了这里。幸亏,它们遇上了这位巡道工。她想把巡道工浇花的情景也拍摄下来。
这回巡道工是按鸿渐导演的“安排”于9点11准时到达标有“3”字的公里标处的,因为这次和以往一样他作的是匀速直线运动,他只浏览了那些蔷薇花一眼。蔷薇想起鸿渐导演,她的心头掩过一片翳影。眼前的巡道工穿着一件金黄色的坎肩,使她的心头一下子就明媚起来。此时的天空广袤而晴朗,漂浮着朵朵洁白的云彩,无垠的原野生机勃勃,大片盛开的油菜花如金色的海洋。“嗨——”她亮起嗓子喊了一声。他认出她来,怔了一下,脚步顿一顿,继续巡他的道。她说:“我认识你。你还认识我吗?”他说:“认识。现在是季春了,仲春的时候你们在这里拍电视片。”她说:“你很喜欢花,是吗?”“咋说呢?”他回头眺望,天空正有鸽群飞过。在她看来,他的意思好象是说我还喜欢飞鸟呢!但他没有说,继续走他的路,收回目光继续看他的钢轨、螺栓、轨枕、道砟。两句话的工夫他就出去了好几米。她紧跟几步,脚下踩了道砟,踉跄两步几乎跌倒。她喊:“喂!你站住!我在给你说话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今天是专程来看你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回了一下头,目光不是看她,而是看身后的铁路线,说:“姑娘,我在工作,请你不要打扰我。”他的表情很严肃。蔷薇才不怕他,她火了,尖着嗓子反驳说:“你黑不溜秋的一个小工人有什么了不起?你这样对待一个漂亮的姑娘而且是有可能成为明星的漂亮姑娘是犯罪你知道不知道?”蔷薇的确有些恼火,因为他对野生的蔷薇花百样温柔,却对她蔷薇姑娘不咸不淡,她蔷薇姑娘还没受过如此的冷遇哩!她是个公认的稳重的姑娘,今天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叽叽喳喳是破天荒第一次。没想到他并不承情,说:“如果我漏检了线路隐患,那才是真正的犯罪!”他言之凿凿,掷地如铁。她禁不住就停住脚步,怔在那里。他似乎有些不忍,再次会过头来,目光看着铁路线,对她说:“如果愿意,往前再走两公里半,就到我们工区了。也许,你会喜欢那里的。我叫石新。”远处有火车驰来。蔷薇的手机响了。
在隆隆的列车的轰鸣声中,蔷薇听清了鸿渐导演的话,听清了他的意思。鸿渐导演说:“大概你也听说我们台和铁道部合拍《路漫漫》的事了,资金和本子由铁道部提供,其余的事由我们来办。至于女主角,台里的意思是由紫雯担当,目前我还保留意见。我希望你能向我表明你的意见。”蔷薇说:“谢谢鸿导对我的关照。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她的心情很沉重,她知道这样的机遇对于她意味着什么。她给吴师傅打了一个电话,吴师傅说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还没有铁路方面的意见。
列车和巡道工都走远了,蔷薇姑娘忽然就觉得自己是那么形单影只。她来到那几蔸蔷薇的植株旁。蔷薇是蔷薇属植物,花有红、黄、白、淡红、淡黄等色,花瓣也有单瓣复瓣之分,而且它们的生长方式也有所不同,有的直立,有的攀援,有的蔓生。眼前的这几株就是蔓生的,它们匍匐在地上……蔷薇姑娘眯了下眼睛。她打开挎包,拿出一瓶矿泉水,自己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浇了蔷薇花。她想:这种花儿不管以何种方式生长,通常是有皮刺的!

蔷薇姑娘很快就有了再次去看蔷薇花和那个巡道工的打算,并且迅速成行。坐在出租车里,时间是8点30分,想到再过不到40分钟就要见到蔷薇花和那个巡道的小伙子了,她的脸颊竟然有些发烧。她有些奇怪,他只是是个普通的铁路工人而已,大概只有高中学历,而自己是专业演员,本科毕业,无论是社会地位、文化层次、经济收入,两人都不可同日而语,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异样的感觉呢?
蔷薇一路胡思乱想。司机说:“姑娘,天下雨了。”她只“唔”了一声。司机又说:“到了。”她拿出手机看时间,9点整。她打开车门,裹紧风衣,一头钻进风雨之中。
雨下得真大!乌云并不厚重广大,云的缝隙中甚至有阳光照射下来,但是雨的确下得很大,随风飘忽的雨丝像支支银色的雨箭迅疾地射向大地,而大地上绿色的草木在这场初夏的急雨中显得更加蓬勃和葱茏。还有那两条铁路线,在急雨的洗涤下线条更显得明丽流畅,质感更显得坚韧刚强,奔驰在铁路线上的列车更显得威风凛凛气吞山河。蔷薇拿出摄象机,戴上防雨镜头,她要用心地拍下这一切。
蔷薇姑娘来到蔷薇花旁。蔷薇花已经含苞待放了。经过这场雨,它们一定会开放得分外艳丽。蔷薇姑娘的心情快乐无比,她不再琴缩身体,她打开自己,她要让这雨尽情地沐浴自己。她快步走向铁路线,她要在那个巡道工到达之前到达标有‘3’的里程碑。
9点10分,蔷薇托着摄象机开始倒记时。9点11分,她由衷地发出一声惊叹,她早忘记了让鸿渐导演预言落空的初衷:“哇!简直分秒不差!”
巡道工笑了,他的笑容很平淡,但是蔷薇姑娘从他的微笑中看到了他的敬业和对自己工作质量的自豪。
她说:“没想到你风雨无阻,风雨中也这么准时。”
他说:“你应该想到,因为我们的火车在风雨中依然安全正点。”
她说:“雨正急,你先避避雨吧,我们谈谈。”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脱下自己的雨衣给她披上,说:“我们算是老朋友了。有句话我必须对你重复:我现在在工作,我不能陪你说话。”
他走了,继续他的工作,还是那样的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她披着他的雨衣,雨衣内还有他的体温。她托起摄象机拍下了他的背影。风雨中,他的背影真高大,风雨中,他的背影真美!她忍不住冲他喊:“蔷薇花就要开了,到时候我还来!”

几天之后,蔷薇姑娘来到铁路礼堂门前,她的鬓边插着一朵金色的蔷薇花。门卫拦住她。“我是电视台的,是石新的朋友。”她说。两名门卫交换一下眼色,放她进去了,说:“进门请往右走,前两排是特约佳宾席。”
蔷薇来到门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幅壁画,画上是两条铁路线和在上边穿梭奔驰的列车。壁画的上端有一条红底金字横幅:热烈庆祝我分局胜利实现安全生产十周年!
今天她又看望了那几株蔷薇,它们已经开放成金灿灿的一片了!她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精心地插在鬓边。她的心情如同这开满鲜花的原野,新鲜、美丽、生机盎然。正是受了蔷薇花的启示,她才展示了刺锷选择了直立,以毛遂自荐的方式得到了铁道部电视剧制作中心牟导演的赏识。牟导说:“你是个很具个性的女孩。你很有希望,我们的编剧也推荐你,说你的气质和《路漫漫》的女主角很接近。”她就要去剧组面试了。后来,她来到标有‘3’的里程碑处。一位巡道工准时到达,但他不是石新,他的面孔比石新更年轻。她本想问他一些什么,又打消了念头,她相信这位和石新一样正聚精会神检查线路的小伙子会像石新一样给她吃闭门羹的。她去了他们的工区。
工区小院紧挨铁路边,收拾得十分整洁。除了几块菜地外,小院的四周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卉,有的正在开放,引来许多蝴蝶和蜜蜂采集花蜜,其中几种蔷薇花开放得格外艳丽。院门影壁墙几行黑体字赫然入目:
牢记510局耻日
冲刺安全生产十周年
值班的小伙儿告诉蔷薇,石新是十年前的5月10日正式担任巡道工作的,几乎每年都被评为先进生产者。今年春天领导让他到北戴河疗养他都没去,说一定要等分局安全生产十周年实现。小伙儿还告诉蔷薇,石新被评为安全标兵,去参加庆功会了。蔷薇问小伙儿“510”是什么含义。小伙儿的神情马上变得肃穆,说:“十年前的那一天,我们分局出了一个事故……”
蔷薇走进座无虚席的礼堂。工作人员把她领到佳宾席。石新正在台上作先进事迹报告,他说:
“……如果一个产品的生产需要一百个点(工位),每个点的质量合格率是百分之九十九,那么这个产品的合格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六。铁路运输对安全的要求是百分之百,这就要求我们每个人,每个岗位的工作质量必须是百分之百。
“线是由无数的点组成的。我们的铁路线的安全,是由无数个职工的工作完成的。我是一个点,我必须保证我这个点的质量;我在我的责任线上巡道,我必须保证每个点的质量。我们分局有上千公里的铁路线,我们取得了安全十周年的成就,这是一条闪光的轨迹。这条闪光的轨迹是我们全体职工辛勤的汗水和心血铸就。”最后他说:
“在这里我想说点也许是题外的话,工友和熟悉的领导都知道我嗜花如命,我们工区的院里院外栽满了各种花草。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最美丽,大家一定会认为我的回答是鲜花最美丽。其实,有比鲜花更美丽的。我认识一位姑娘,她是一位演员,还是一位歌手,她的气质是我最心仪的,像金色的蔷薇花……她是一位比最美的鲜花还要美的姑娘。她找过我两次,因为都是在工作中,我甚至没有去多看她一眼,还冷漠地轰走了她……如果说我在这十年里还有什么遗憾的话,这就是唯一……”
领导宣布嘉奖令,对他和另外九名获“十佳岗位明星”光荣称号的职工分别奖励500元,当场发了红包。他们向发奖的领导敬礼,有两位还抹了眼睛,好象是激动得哭了。
五百元,还不够她一套指甲油钱。蔷薇想笑,但没笑出来,忽然就有如鲠在喉的感觉。手机发出震动,她离席来到礼堂旁的休息室。电话是牟导打来的,他总是火急火燎的口气,问她在什么地方,安排好了没有,什么时候到北京。蔷薇想了一下说:“我计划把机票退了,改乘火车。”话音还未落,牟导就不迭声催问,你没别的事吧?为什么想乘火车?
蔷薇说:“你应该知道,因为咱们中国铁路提供的服务是最优质的。”

经远管带2004-12-17 00:25:3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十二

倔车长的故事

毕业前,我和其他几个运校生被分配到车务段的客乘车间实习,车间主任安排我们上倔车长的班组。第一天我们就深刻地体会到了倔车长的厉害。
主任把我们几个领进派班室,指着倔车长的背影说:“他就是倔车长,以后你们就跟他的乘务组实习。”
我不由有些失望,因为从背影望去,倔车长的身板太单薄了,用好听的词形容,像株还未成材的杨树苗,来点贬义的,简直就是发育不良,离我心目中英俊潇洒的列车长形象相去甚远。
“他——就是倔车长?”有学员小声问主任。
“怎么,你们还不相信?”主任一字一顿地说,言下之意十分明确:你们这些中专生简直有眼不识泰山,连我的大名鼎鼎的标杆列车长都不认识!
我问:“倔车长姓倔,是哪个倔字?”
主任说:“左边一个单人旁,右边一个不屈的屈字。”
我有点不解:“还有这个姓氏?”
“他就姓这个姓。”主任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这时,倔车长半侧着脸扫了我们一眼。他白净清秀的脸上有双细长的眼睛,在浓黑的眉毛的衬托下发出两道冷冷的寒光。不错的,是寒光,他的目光给我的第一印象的确是寒冷的,但是同时,我分明又从那寒冷中捕捉到了什么。我想起一首诗中的两句:远远地望去,你就是一座冰山……下面的句子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的同伴和我有相同的感受,统统为之一凛,条件反射般地脚跟一拢,收腹挺胸,来了一个标准的立正。
主任说:“你们跟着他,能够学习到许多东西,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主任走了,留下我们继续保持立正,直到倔车长退完勤。
倔车长对我们说:“欢迎各位到我们乘务组实习,希望你们在不久的将来能够成为合格的铁路职工。后天6点10分准时出勤。”
倔车长本来准备走了,却让我们一句异口同声的话给叫了回来。
我们的脚跟再次更紧地并拢,腹部再收胸膛再挺:“是,倔车长!”
倔车长停住脚步,摘下大沿帽,左手平端了,目光平静,一字一句地说:“自我介绍:我姓谢,名志杰。以后在工作中你们一律称我车长,其余时间悉听尊便。”
我恍然大悟。有位女学员忍不住笑出声来。
倔车长细长的眼睛里再次射出寒光:“请问诸位,你们在学校里一节课多长时间?”
“一般45分钟。”有人回答。
“你们还缺课啊。”倔车长说,“现在我命令你们,后天早晨5点整准时的学习室集合,否则,你们就别想上我的列车!”
倔车长走了,我们没能够再次立正,我们全都傻眼了。
第三天的清早,我们几位学员不约而同在5 点钟之前来到学习室。天还没有放亮,我们甚至没人去开灯,黑灯瞎火地坐在前排位置上。
5点整,倔车长进来,开灯。我们慌忙起立,像在学校里一样齐声问候:“老师好!”
倔车长说:“今天我给大家讲个发生在列车上的故事。课堂纪律只有一条——不许笑。”接着,他开始讲故事。
那时候,我还是列车员。有一次,一个老大爷对我说,同志,我想解个手。我说,去厕所。老大爷发愣。我说,去茅房。老大爷说,茅房在哪儿?我用手一指说,在那边。后来我发现老大爷把一泡屎拉在了我乘务室的簸萁里。
我们“哗”地暴笑出来。
倔车长训斥道:“老大爷生在旧社会,没上过学,有什么好笑的?!”
我们强忍住笑,听他继续讲下去。
还有一次。那时候我已经当列车长了。一个小伙子捂着肚子站在厕所门口,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不知道哪个是男厕所。
大家再次发出笑声。
倔车长继续用平静的口吻讲他的故事,但我已经预感到他的爆发。
还有一次,列车在区间运行,一个小伙子让把我火车停下来,我问为什么,他说我憋的慌,想屙。
大家再次哄笑,有的女学员笑疼了肚子,爬在同伴的身上。
倔车长当真火冒三丈,他的嗓门大的吓人:“笑什么笑,那些小伙子是你们的同龄人,没上过学,没坐过火车,出洋相,是我们社会……是我们铁路工作者的耻辱!如果说你们不尊重我,笑我,还犹可,还只是缺乏修养的表现的话,那你们笑旅客,就是缺乏起码的职业道德,就是缺乏教养,就根本不配做一个铁路员工!”他一拳擂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震响。
不独我们,连整个学习室都感到的巨大的震撼,室内的灯光突然熄灭了。借着窗户透进的微弱的晨光,我看不清倔车长的面庞。但我相信,他的冰冷的眸子里一定燃烧着愤怒的烈火。
学习室内一下子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又听见倔车长用他平静的近似冰冷的口吻讲他的故事。
还有一次,一个年轻人说他打不开茅房门,我说那是因为里面有人。他说没人的,我等了半天。我说走,我跟你去看看。来到两车厢连接的风挡处,他把扶手用力拽了两拽,说,还是打不开……
学习室里依然鸦雀无声。
倔车长说:“如果你们是列车员,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们该怎么办?”
我冲口说道:“我就去帮助他!”
“不,这远远不够!”倔车长说:“往远处说,你应该拿出你的爱心来,因为他也是人,他是你的同胞,你应该尊重他;往近处说,他花钱买了车票,他是你的客人,他是你的衣食父母,他是上帝——为他提供高质量的服务是你的天职!”
学习室里更加鸦雀无声。
“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铁路员工,才能够无愧于你的职业。”倔车长缓缓地说。
天渐渐亮了。我看清了倔车长的眼睛:那里没有怒火,那里似有泪痕,那里依旧是两道寒光。他清瘦的身子在我的心目中忽然就变得冰山般伟岸高大。我想起了那首诗的全部:
远远地望去
你是一座冰山
但只要走近你的身旁
就能够听到你胸膛内
——炽热的岩浆的呐喊
倔车长看了眼手表,说:“时间到了,准备出乘。”


经远管带2004-12-17 00:28: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十三




昨夜电闪雷鸣,下了一场阵雨。清晨起来,我在院中的水池旁看见一只棕色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向角落逃去。我乍开双手逼过去,几个回合就把它捉住了。我向屋里喊:
“钰钰,来看爸爸抓住个什么!”
钰钰闻声跑出来,见状欢叫起来:“太棒了,鸟!”她先是伸出手来无比疼爱地抚摸一下,又转身跑回屋里,把半箱方便面抛了一桌子,腾出纸箱来。
我说:“钰钰,你看这只鸟的嘴巴这么尖,这么长,不是吃小虫就是吃小鱼的,昨晚准又在风雨中受了伤,我们养不活,还是把它放了吧。”
“不,不,不!”钰钰一迭声地喊,“能养活,一定能养活的!”
于是,从来都以自己为中心的钰钰有了中心,整整一天都围着那只鸟儿转。她先是往纸箱里抓了以把小米、一把大米、一把绿豆,中午放学后拐了很大一个弯,到市场买了几条小鱼来,晚上放学又不知从哪儿弄了几只虫蛹来,一股脑放进纸箱。做完这一切,已是傍晚时分。她得意地对我说:
“爸爸,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就不信能饿着它。”
“最好再给它弄点水。”我说。
“ 对,我差点忘了,什么鸟儿都要喝水的。爸爸,你真好。”钰钰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晚上,钰钰连动画片也不看了,一直蹲在纸箱旁,透过几个气孔往里看,还不时报告消息:
鸟儿在里边玩得可欢了,又是蹦又是跳的。”
我苦笑一下劝钰钰:“还是把它放了吧,星期天咱们去鸟市,带笼子买一只。”
钰钰强烈反对:“放放放,你就知道放,妈妈就是你给放跑的,你要是敢把鸟儿给放了,我就不喊你叫爸爸,你把我也放了得了。”
我如梗在喉,一时怔在那里。
夜里,我失眠了,几次看钰钰的母亲站在床前。
“你要是让我走,就点点头;你要是不让我走,就摇摇头。”
良久,我点点头。
钰钰的母亲在我的嘴角轻轻吻了一下,转身走了。
恍惚中,我看见钰钰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迷茫地望着这一幕……
天蒙蒙亮了。我打个哈欠,翻个身,被钰钰打了一巴掌,轻声呵斥我说:
“轻点,你睡够了不是?鸟儿玩了一夜,现在刚睡,别把它吵醒了。”
我预感到什么,翻身下床,不顾钰钰的阻拦打开纸箱——
鸟躺在那一大堆食物中间,羽毛蓬乍着,身体僵硬,黑色的眼睛还睁着,已经没有了生命的灵光……
钰钰见状,“哇”地哭出声来。
我安慰钰钰:“钰钰别哭了,星期天爸爸一定给你买只鸟,比这只漂亮十倍。”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这只。呜……”钰钰号啕痛哭。
我们父女俩在沁河边为这只不知名的鸟举行了葬礼,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把它埋进去。
钰钰在鸟的墓地站了很久,泪眼婆娑。我第一次见她如此伤心。

经远管带2004-12-17 00:37: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看了第一篇:)
实话总是不好听:),一开头写得很好,很大气的感觉,但是有点虎头蛇尾啊,一个好好的题材,匆匆忙忙地就收尾了。
回复小舞:哪一篇是虎头?偶的字还有虎头?
经远管带2004-12-17 01:21:1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耶马说:怎么也弄到一块了呀?
回复:老雾的建议。不好吗?

经远管带2004-12-17 01:26:5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十四

枪毙

两个日本鬼子的通讯兵山田和松井奉命铺设一条临时电话线,从大片玉米和高粱对峙间的一溜黄豆地中穿过。松井发现有人在玉米地中窥视,用胳膊碰碰山田。山田喝道:
“你们的,什么的干活?”
玉米地中回答:“太君,我们的良民的干活。”
松井道:“统统出来。”
从玉米地中走出三个农夫。
松井喝道:“把锄头放下,接受检查。”
三人拿出良民证,都是模范治安村的:张三、李四、王五。
山田道:“你们的良民的不是,统统的八路的干活。”
三人解释:“我们八路的不是,良民大大的。”
山田道:“我们这里有仪器,仪器,明白?是不是八路,一试就能试出来。”
三人放松了一些。
山田拿出磁石电话,将两条线分别绑在张三的两条腿上,用力摇了几圈摇把,张三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山田道:“你的,八路的干活,站在那边。”然后去试李四。
李四从容就试,拿眼去看张三:一个村住着,没想到你还是八路。刚想至此,只觉全身一阵剧烈麻木,仰面摔倒在地。
王五大惊失色,一是想不到模范治安村里有着么多八路,一是对仪器的性能产生了怀疑。铜线已绑在腿上,王五拉开马步;身体已经颤抖,听天由命吧……
松井喝道:“统统的八路,统统的枪毙!”去腰里摸枪,发现没带,同时发现山田也忘了带枪。
王五从地上爬起来,和张三、李四并排站在没膝的黄豆地里,他们的锄头呈“H”形散落在身后的玉米地边。
山田说:“你们都站在这里,谁也不许动,我们去拿枪来枪毙你们。”拽一下松井,两人一溜烟地跑了。
故事到这里并未结束。
天擦黑的时候,两个鬼子兵带枪回来收线,看见看到黄豆地中有三个人影,急忙喝问口令,见回答不上来就开了枪。
三个农夫倒下了,身后的锄头由“H”形摆成了“川”字。

经远管带2004-12-17 22:00:01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