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辣椒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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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辣椒炒肉

□林丹
辣椒炒肉,是故乡湖南的一道名菜,也是一道地地道道的家常菜。故乡人做辣椒炒肉,先要选取猪肉若干,半肥半瘦尤佳,再择适量青椒或红椒——北方那种皮厚籽大的菜椒是万万作不得数的,辅以蒜瓣。接下来,将猪肉切成块状,切勿太细太薄,辣椒随意切,蒜瓣切成薄片,剩下的就看你的厨艺了。下油却很关键,故乡人嗜好就地取材,将另切好的肥肉丢进滚烫的铁锅中,看着它滋滋地往外冒油。在肥肉外焦内嫩之时,倒进切好的猪肉,抖动锅铲,上下翻滚,爆炒一番,再迅速倒入一碟青椒,小炒片刻,最后撒上一层薄薄的蒜片,倾入适量净水,焖锅静候……
然而,在四十年前的故乡,辣椒炒肉又是一道不折不扣的非家常菜——一年到头,非要赶上全家打牙祭,才好不容易吃上一餐!现在忆起来,感觉虽是那么鲜美,却掺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那时,随祖母住在湘南农村,麻石街小木屋的后山腰上,有一小块队里分给祖母的自留地。任凭雨打风吹、寒暑变换,祖母总是在地里不辞辛劳、默默无闻地给我们刨着嘴里的食——从爬藤而上的丝瓜、黄瓜、南瓜、大冬瓜等瓜类,到迎风簇立的芸豆、茄子、西红柿、尖辣椒等菜类。地头那两棵冠盖如伞的柏树,算是见证了祖母挥汗如雨的劳作以及土地回报的茂盛。
吃的果蔬多了,嘴里就清淡无比,眼瞅着地里的尖椒长得青翠欲滴,嘴里不自觉地分泌起唾液来,幻想着祖母能到集上称一斤肉,回家炒一盘辣椒炒肉,给我们好好地打打牙祭。
可当时,父母虽在外吃国家粮、拿双工资,每月加在一起八十四元的工资,除去孝敬长辈、接济亲戚、自己开销,早已所剩无几,寄回的生活费也仅够我们兄弟仨的口食无虞。至于要到集上称一块肉炒上一盘辣椒炒肉,那也是祖母在心里要来回盘算、颇为犹豫的一件事情!
那一年,镇上来了两个弹棉花的河南师傅,家里笼箱中还有几床盖了多年的旧棉絮,需要加工、定做。祖母恭敬地将人请进屋里,嗫嚅着讲能否用大米抵算工钱,旋即一张老脸涨得绯红,生怕人家不同意,又赶紧添了一句:“要管饭菜的……”师傅迟疑了好一阵,终于应承下来。
在堂屋中央,河南师傅摆好场地,架起工具,伴随着声声弦响、片片絮飞,两天的工夫,一堆堆泛黄板结的旧棉絮,在他们灵活的双手操作下,耍戏法似的变成了几条洁白如云的新棉被……河南师傅要走了。面对要置办的一桌饯行酒席,祖母在心里作了难:小菜倒是自留地里现成的,可人家吸尘流汗得那么不容易,酒席办寒碜了委实抹不下脸面;母鸡在后院里活蹦乱跳地啄着食,可那都是留着下蛋、自己过年都舍不得杀了吃的……祖母掂量再三,最终咬咬牙,走到集上,称了一斤多新鲜猪肉,在灶屋里忙碌起来……
离着老远,我们就闻到辣椒炒肉的缕缕肉香,夹着浸入肉汁的尖椒的阵阵辛辣,我们心里像被馋虫撩拨一样,一阵阵地颤栗与痉挛……辣椒炒肉一上桌,我们憋着劲地矜持着,眼睛齐刷刷地瞥向河南师傅,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何时动筷子!祖父终于缓缓地端起了酒杯,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长串客套话,祖母只得赔着笑脸,小心地提醒他:“时候不早了,人家还要赶路哩!”祖父这才打住话头,热情地给河南师傅夹起辣椒炒肉来。我们一见,顿时伸出筷子,不约而同地夹菜入口,一阵风卷残云,还没等河南师傅反应过来,桌上的一菜碗辣椒炒肉就只剩下了一小半。再看人家河南师傅,两人吃得龇牙咧嘴、汗流浃背,忍不住丢下手里的饭碗,起身一溜小跑,摸到灶屋的水缸边,抄起木盖上的水瓢,舀起水缸里的井水,咕嘟咕嘟地直往喉咙里灌……
后来,我被父母接回了城里,祖母也随之到城里照顾我们的饮食,家里的口粮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每当到了月底,父亲总要去附近的村里兑些高价粮,家里的伙食标准也仅限于五谷杂粮与素多荤少,辣椒炒肉在我们的眼里,仍然只是奢望。
现在的人们,饮食已经极其丰富,有时面对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竟然不知从何下筷,对辣椒炒肉自然熟视无睹了。或许,是我们餐餐有肉吃,久闻其香而不知其香的缘故,以致再难挑逗起我们的味蕾了……

林打碎敲2021-01-20 05:25:38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