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但不能忘记》连载

楼主:寒梅花2010 字数:318589字 评论数:38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卷二 《在特殊监狱里》第二部 在特殊监狱里 第一章 李疯子失踪了




我判断错了。
即使一个疯子,也没逃过造反派的魔爪。
大眼贼因我的逃跑,弄巧成拙,失去造反派头头的信任,一直怀恨在心,想找机会报复我挽回颜面。
他认为一定有李疯子和母亲暗中联手,蓄谋已久,里应外合,我才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回家的。特别是他察觉我是从厕所的窗口跳出去的,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大人在外面策应,计划得非常周密,单凭一个孩子不可能扒开那么粗的铁栅栏。
我多次在打手们“小会帮助”时坦白说,这纯粹子虚乌有,是你们幻想出来的阴谋,我压根儿就没和外界联系过,只是由于想家心切一时冲动才逃跑的。可连一个相信我的人都没有,他们认为我是在狡辩,是死不改悔,企图包庇我走资派的母亲和反动老师李疯子。特别是大眼贼,爱记仇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火气一直很大,根本不听别人的辩解。不久后的一天,我又看见李疯子在花坛边转悠,背朝着我采集月月红玩。刚刚下过一阵小雨,空气中饱含水汽,太阳钻出云层发出耀眼的光芒,普照着大地。花坛里的每一束花朵,每一根枝条,每一片绿叶上都在往下滴落水珠,晶莹璀璨。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期望李疯子再一次帮我找来母亲。不由朝她低声喊道:
“李老师,李老师,你过来。”
“你叫我?”李疯子转过身,捏着几朵花走来。
“是的,李老师。我想问你,这几天,见过我妈没有?”
“他们不让我告诉你。”李疯子没走到窗口就站住了,有些迟疑,她身子移近一些,把鼻子埋在花里,隔着花轻声说,并流露出害怕的样子。
“谁?”
“红卫兵。”
“李老师,麻烦你,叫我妈来。”
“不行。”
“就这一次。”
“这是不允许的,他们警告我,要是再给你通风报信,他们就不客气。”
怪不得好长时间没见到她,造反派早就大为不满,已经注意到她了,这正是我所猜测的最糟糕的事实。我一阵难过,急得直搓手,趁造反派不在还有机会,若有人来连说句话都不可能,更别说见母亲了。我想起李疯子经常来窗前的垃圾堆找东西吃,返身跳下窗台,到另一张床上拿起大茶缸,那里面有午饭剩下的半个大饼子,重新站在条凳上,探出身子将大饼子朝她一晃:
“你要么?”
李疯子眼睛一亮,走到窗下,伸出一只手。
“不。”我缩回手,“你得答应去叫我妈。”
“饿。”她摇晃着花朵说。
“叫她。”
“他们不让。”
“求求你。”
她递过花朵,灿然一笑:
“换?”
我摆摆手,这是她的理由,我需要的不是花朵,是母亲。
“我怕啥?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是不怕任何风险的,因为他早已一无所有!”她突然冒出一句哲人的名言,英勇无畏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本《毛 语录》,雄赳赳握在胸前,挺胸收腹,昂首朝天,那眼神不可一世,藐视一切。“拿来吧,我去叫孙书记。”她以轻蔑的神态吹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们的恐吓吹跑了一样。
我递过大饼子,心想总算说服她了,再见不到母亲,我也要疯狂了。
“好哇,李疯子,你站住!”
有人嚷嚷起来,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锅炉房的墙角转过身穿工作服的大眼贼,身后还跟着几个戴红袖章的红卫兵,他的帽子歪在一边,两手交叉在胸前拦住李疯子。坏了,他们潜藏在那边,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们,把我和李疯子的话全听到了!我从窗口缩回脑袋,心怦怦乱跳,事情来得太突然,这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盯着我们,差不多就猜到了这件事。李疯子却连头都没抬一抬,毫不在意红卫兵的出现,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往嘴里塞大饼子。这只能使情况更糟,我急得两眼冒火,担心时刻都会发生暴力的场面,擂起窗台,用额头直撞玻璃,一声呼喊脱口而出:“快跑,李老师,别理他们!”但我的声音太低,胆小鬼一样没有勇气。大眼贼拽住李疯子的胳膊大声喝道,跟着压住了我的声音:
“阿嚏。李疯子,你上哪去?”
“我不认识你,少拉拉扯扯,”李疯子甩开他的手,脚步不停。“这是作风问题。”
“混蛋,我问你哪。”
“你说谁,说我,你王八蛋!”
“你敢骂造反派?”
“去你的造反有理。”
“你,你站不站住?阿嚏!”
李疯子怕人家抢吃的东西,脑袋向一边歪着,依旧往嘴里塞大饼子。一个红卫兵赶过去一把扯她个趔趄,迫使李疯子停下来,手里的鲜花落在地上。大眼贼一脚踩上去,将鲜花碾成粉末:“你给走资派通风报信,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
“我是走资派,我当领导了,有人削尖脑袋想当还当不上呢。好啊好啊,我当领导了,要坐轿子了,热烈欢呼,衷心祝愿……真的,你们不骗人?”李疯子咽下最后一口大饼子,噎得直打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呼了一口气,根本没把红卫兵的大帽子放在眼里,咯咯地傻笑着,舔起手指间的大饼子渣,也伸出一只脚去碾鲜花的粉末。“无产阶级最后失去的只能是锁链,获得的是自由……‘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嘻嘻,好玩!”
“少跟我装疯卖傻,造反派不吃那一套,老实交代,李疯子。阿嚏!”大眼贼眯缝起牛眼珠子,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和孙志刚串通一气,帮她的狗崽子逃跑的?”
“啥,啥?”李疯子抬起眼睛,握起两只拳头掐在腰间。“孙志刚是谁?”
“明知故问,你的屁股坐到资产阶级一边去了。”
“不要脸,耍流氓,你才是屁股呢!”
一个红卫兵火了,一个耳光打过去,清脆的击打声传出去老远。李疯子捂住脸颊,步步后退,好像要发疯,手脚开始抽搐,腿也站不稳了。她不明白,这几个孩子为什么打人?叫道:“打人犯法,你凭什么打人?”
“犯他妈什么法,李疯子,我们都听到了,你还耍赖。”
几个红卫兵一起逼过去,撸胳膊挽袖子包围李疯子,我情知大事不好,用手掌猛捶自己的膝盖。李疯子忽而清醒,忽而糊涂,还没领教过造反派的脾气,不懂得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厉害,他们就要动武了,你怎么还不逃跑。我不能眼看着她吃亏,这一切全都是我招惹来的,责任完全应当由我承担,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挨打。于是我勇敢起来,爬上窗台探出半个身子大喊:
“不许你们──打李老师。快跑啊,李老师!”
李疯子并没受喊声影响,几乎就在同时,挠了打她那孩子一把,对方的脸上立即划出几道血痕。大眼贼一拳打去,没容李疯子反应过来,红卫兵们扑上前来拳脚并用,朝她的身上、脸上一阵猛踢猛打。李疯子倒在地上,《毛 语录》也甩向一旁,抱着脑袋翻滚、挣扎、躲闪、号叫,满身泥水,披头散发。哭泣声中,我再也无法看下去了,既为她感到难过,又无法救她,缩回脑袋,双脚跺向条凳。造反派不是人,是魔鬼,简直丧尽天良,惨无人道。你们不放过我的母亲,不放过我倒也罢了,凭什么连一个疯子都不放过,痛打一个精神病人?难道你们也是疯子?我狂怒地回答自己:“他妈的没错,所有造反派都是疯子,是地道的疯子!”因为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因为某个神明的突发奇想,导致如此一场浩劫,一夜之间使这个世界和他自己全疯狂了!
他们打够李疯子,又冲进屋里教训我。
我仍在发怒,挺直了上身,不哭,也不叫,任大眼贼如何疯狂地报复,挺到打手们全打累了收起拳脚,也决不求饶。我鄙夷他们,狗屁不如,没有人性,只能用暴力发泄兽性。我知道大眼贼早就想报复我,但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有出现,这回可叫他逮住了。他大大的发作一通,总算出了口窝在心里的恶气,了却一笔个人的积怨。临走时他向我宣布了几条纪律:不许开窗透气,连气窗也不许打开;不许和外人说话,不许收别人送的东西,否则严惩不贷。
李疯子被打跑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一直到造反派放我回家,文化大革命运动结束,我不但没有遇到过李疯子,也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有人说她被打跑了,流落他乡;有人说她不小心,自己落井了;有人说她大冬天的迷路了,一个人冻死在嫩江的江边上;也有人说她被造反派送进精神病院,一辈子关在里面没出来……但无论大家怎么传说,我都痛心不已,一想起她就有什么东西哽住喉咙,泪水涌上眼眶。一个善良的疯姑娘到底招谁惹谁了,究竟有什么错?仅仅因为她帮助过一个走资派母亲和她的狗崽子,就遭到如此无情的打击,残酷的迫害。
公理何在?天良何在!

寒梅花20102017-12-05 10:38:40 发布在 散文天下
卷二 《在特殊监狱里》第二部 在特殊监狱里 第一章 李疯子失踪了



每天,我都往门框划上一条道道,上面的道道已密密麻麻。
我被关在这间潮湿闷热的小屋里,不敢开窗,不敢和盥洗室碰到的单身职工说话。没有钟表,没有日历,与世隔绝,几乎没有时间的概念,只知道太阳从东边出来,熬过一天又落向西边。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被囚禁多少日子了?
迟司令搞不出他需要的材料,十分恼火。
偏偏我是个死硬派,一次次受刑,一次次死去活来,也拒不揭发我的父母。可笑的是造反派也不动脑筋想想,我的父母真是坏蛋,怎么可能当一个孩子的面策划反党反社会主义活动,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反动派。我心里七上八下,等待着迟司令使出“杀手锏”,即他们不断威胁我的“反标事件”证据。后来,一种麻木的冷静逐渐代替了焦虑。
关于这一点,我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我屈打成招,承认自己写过什么反标,那他们就不会如此恼火,如此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早该送我进真正的监狱了。那年月莫说你写过反动标语,就是透露半点儿对伟大领袖毛 不恭的意思,喊错一句口号,立即会被打倒斗臭关进市里的“群众专政队”。白脸狼之所以迟迟按兵不动,是因为他们也感到证据不足,心虚,想逼我自己交代出罪状,借以挖出我的黑后台,也就是说是我的母亲指使我干的坏事,然后将我们娘俩置于死地而后快。
我就是他们所说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门框上的道道在不断增加,又一天过去了,再一天过去了。我总是一个人躺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看阳光越来越明亮,之后慢慢地西斜暗淡下去。又伴随变幻不定的光影,盯着门框上的道道数来数去,大约有三十来天了吧。
一天早晨,我正坐在床上,望着墙角的拉拉蛄吃大饼子渣,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连忙吓唬拉拉蛄赶快躲避。不知道它饿了还是习惯成自然,竟不管外面的脚步声,仍旧埋头吃东西。我急了,过去一把逮住它弯腰扔进床底下,刚直起腰迟司令就推门走进来:“于艾平,滚出来。”
“去哪儿?”我故作镇静问。
“市里。”
“干什么?”
“参加审判大会。”
“判谁?”
“你。”
“能不能跟我妈说一声,带几件替换的衣服。”
“你啰嗦个屁,快点儿。”
我并没有快点儿,尽量磨蹭,以便争取时间,需要时间做好应付各种情况的准备。说话之间,我趁他们不注意咽下一粒止痛片,以抵抗意料中的毒打。幸运的是天还不太热,我可以穿劳动布衣裳。迟司令将我推出门外,咔嚓一下锁死屋门。我被推推搡搡地押出走廊,走出单身宿舍大门口。天空如洗,蓝得透明,空气是那么清新,露水般纯净。早晨的太阳鲜红欲滴,一点儿不刺眼,也不灼热。我的胸口紧缩起来,他们要带我到哪儿去,难道真送我进市里的监狱吗?我想象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有这个问题最感到茫然。王官迷、大眼贼等五六个红卫兵正在门口等待,看架势肯定凶多吉少。王官迷把一块小黑板做的大牌子挂在我脖子上,大眼贼将一顶高帽扣在我脑袋上,扭起我的胳膊扯向背后,大声命令我不许说话,不许停留,跟随他们向糖厂东大门出发。
一开始他们拧得太狠了,像押走资派进会场,令人抬不起头来。我踉踉跄跄地走着,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每走一步胳膊都剧痛,被撕裂了似的。胸前的大牌子几乎耷拉到地上,我只能看见行人的脚步和道两旁的树根,听到一路上周围好奇的议论声:
“这孩子怎么啦?”
“现行反革命分子,这么小!”
“孙志刚的狗崽子,往市里送。”
“老子反动儿混蛋,他写反标,要去蹲笆篱子了。”
没走几步,我又害怕,又难过,头晕眼花。一到有人的地方,我就感到身份上的屈辱,不好意思见人,心里打怵。因为我是黑五类、阶级敌人、低等贱民,谁都不把你当人看,像看畜生!我想着,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脚步,好在高帽帮了我一把,我的头压得低,高帽松,没法保持平衡,每走一段就掉下来一次。高帽接连往下掉,押我的人接连往起捡,后来都不耐烦了。走到糖厂东大门的铁道专用线旁,周围再没有人好奇发感叹,他们自己也耍够威风,索性让我放下两臂直起腰向前走了。我一手扶着头顶的高帽,不让它被风吹掉,一手把住胸前的大牌子,不让它摇晃,走起路来也好受多了。


寒梅花20102017-12-07 07:34:45 发布在 散文天下
卷二 《在特殊监狱里》第二部 在特殊监狱里 第一章 李疯子失踪了



走过铁道专用线,我贪婪地扫视周围的情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小。
一个月来,我除了参加俱乐部门前的批斗大会和那天晚上逃回家,再没有走出过三楼单身宿舍一步。放眼望去,铁道两旁的甜菜储存场已变成大片大片的菜地,种满洋柿 子、茄子、黄瓜等时令蔬菜。洋柿 子红嘟嘟,茄子黑油油,黄瓜翠绿翠绿,一畦畦,一垄垄,一架架,蓬勃旺盛,清香扑鼻。树荫下的看地人摇着手里的草帽,转过脸来望着我,惊讶得合不上嘴巴。我低下头去,步履蹒跚地走向东大门,走到大门口前那一排高大的行道树旁。风吹得树影婆娑,枝叶沙沙地响,蓦地唤起我潮水般的记忆。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就是在这儿,我和姐姐去市里理琨叔叔家串门,回来时迎面碰上第一次游街的父亲。做为糖厂的副厂长,头一个被揪出来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他和我此时一样,头戴高帽,胸挂大牌子,在红旗和标语的河流裹挟下走向市里。不同的是他脸上泼着墨汁,手中举着铜锣,每走一步都敲一下铜锣喊一声:“我是走资派于渭生,我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该万死!”而我只是没有大队人马押送,没敲铜锣,每走一步喊一声我是走资派罢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可怕的一天又回来了。
父亲发现他的孩子,无地自容,站住了,他不顾造反派的呵斥盯住我,毅然扔掉手中的铜锣,似乎想向我证实什么?我看到他的脸颊是黑色的,盯住我的眼睛却是亮亮的。长长的队伍因为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而停顿下来,仿佛受到强大的冲击,后面的队列有些乱了。造反派狂怒了,对父亲一阵拳打脚踢……这一切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天。在滚滚的热浪之中,在冥冥的虚空之中,我又看到父亲那双无比悲愤的眼睛,心里刀割一样难受。我的宁折不弯的父亲,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你可能至死也没想到,你的儿子连什么叫革命都不懂,就被打成小反革命分子,也和你一样,受尽人间酷刑,被拉出去游街示众。假如三十年前,你和我的于氏家族的父辈,要知道有今天这一幕,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能揭竿而起投身革命么?
我恨,为什么在我的心灵中,还不明白什么是爱,就懂得了恨。我真恨不得,理琨叔叔捎来的那两瓶“北大仓”白酒变成两枚手榴弹,让我拉掉导火索,带着硝烟冲进游街的队伍,轰隆一声爆炸,连同打父亲的造反派和我自己一起粉身碎骨。可惜这只是幻想。如果世界上真有灵魂的话,父亲你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们折磨你的儿子,又怎么能不悲恸欲绝,五内俱焚!
微风吹来一阵臭味,我转过脸颊,眼睛一亮,看到母亲正带领几个鬼队的老师,守着一个大粪池旁的水泵浇菜地。那是我多么朝思暮想的身影啊,她头戴女工帽,挽着裤腿,弯着腰,用一把大粪勺掏起一勺大粪,然后直起腰,倒在水泵抽出的地下水里。其他老师则用铁锹扒开水道,让粪水顺流淌进菜畦子里。“快走,看什么?”王官迷从后面推了一把,催我快走。我晃了一晃稳住身子,他又推了一把,我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大声喊叫:
“妈──妈妈!”
“快走,喊你奶奶个孙子!”迟司令呵斥。
我要喊,自打被关进囚室那天起,我就从未排除过进市监狱的可能,谁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还不知什么时候再见母亲一面呢?我不管不顾地大喊,脚底下生根似地不动:“妈妈━━妈妈──”可是来不及了,迟司令、王官迷和大眼贼从背后扑上来,迅速打断我的喊声。那才叫真正地“打断”呢,他们七手八脚将我打倒在尘土里,有的掐住脖子,有的捂住嘴巴,不让我再喊出声音来,架起我的胳膊拖出东大门。我回头望了一眼,感到极端失望,母亲根本就没听见儿子的喊声,也没看见什么,仍在一下又一下掏粪,无动于衷。
一直到我被他们连打带推地押到造纸厂,乘上2路无轨电车,我还在懊悔不已。我倒不在乎被造反派打到什么程度,自己早已是“老太婆的脸、小孩的屁股”,被折腾皮实了,打三拳踢两脚无关痛痒。何况马路上时有行人来往,打手们也不敢放开手脚,随心所欲。最令人痛心的是,我失去了一次同母亲道别的机会。母亲啊母亲,你倒是抬头看一眼儿子,怎么如此麻木?鬼队的老师都在干自己的活儿,对喊叫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再也喊不出声音了,大眼贼仍旧捂着我的嘴巴,不让我再回头望一眼母亲,这等于断送了我最后的希望!

寒梅花20102017-12-14 10:31:51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