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伶俐的心灯》连载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字数:562684字 评论数:68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前言
我们的世界不缺乏阳光的温暖和人性的关爱。如果你生活在阳光底下,那恭喜你,你很幸运也很幸福,生活中有偶尔的不愉快,也只是浮在表层,没有往深处渗透,慢慢的,大把的好时光会让你很快遗忘,很多的好东西等着你:璀璨的星空、连绵的群山、蔚蓝的大海、……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各种的美食、各种的靓装、雨后清新的草地、花朵等各种的好东西缠着你,由不得你不幸福。
但是阳光总是有阴影的,在它照不到的地方便会长青苔,或者霉斑。总会有人生活在阴影中,总会有人的日子长满了青苔和霉斑,他抖不净、甩不掉、厄运缠身,他的活着,几乎拼了命……
他们是被遗忘的一群人,他们不优质,不但不优质,而且很糟。
有个时代,生存冲满了凶险和艰难。填饱肚子成了人们唯一要做的事。庄户人家的思想不会拐弯,也许是生活所迫,他们生养好多孩子。除了夭折的,半路丢了的,娘胎里呆不住半路回去的,能活下来的实属不易。
我见证着他们。
小时候不懂,随着我渐渐长大,我看到了人性的阴暗和残酷。有的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却总想着剥夺孩子生命的权力,教孩子去死。他们的身体很顽强,但他们的大脑扛不住了……
如果说,有些人是天生的,那作为后天的我们没有丝毫办法。可惜的是,有部分人是后天形成的。我周围有几个活生生的例子,生生被父亲折磨虐待致残。我想着那个女孩子,十五岁退学,各方面正常,除了老实,她一点都不傻。我记得她跟我一起踢沙袋,一起下河捞小鱼。但是慢慢的她变得不正常了。我们作为邻居,隔着几条街就能听见她家院子里棍棒挥舞的声音和被强迫压制的哭喊,小小的我感觉到了空气中凝聚的杀气,我不寒而栗。
另外一个是男的,如今也六十多岁,跟那女孩一样的命运。
我很难理解有些人的坏脾气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后来,很不幸,我进入了一个坏脾气凝聚的家庭,连我自己都惶惶然,也许是被表面所迷惑,我失去了辩查的能力。我匆匆忙忙,像被什么追赶着,急急地进去了。
我用了整整二十年,抵抗着四周的肃杀的气氛。冷气聚焦,每个人的脸上,不是那种温和安详,而是戾气,就连八九十岁的老人,也没有安详,而是杀气腾腾,仿佛与这个世界不共戴天。
本以为过不下去可以离开。但是我没有,随着孩子的到来,我走不了了。孩子被医院诊断出难以言状的疾病,需要很长的时间陪伴和治疗,那个庞大的、横行霸道的家族里的人唯一做的事,就是让我扔掉这个孩子。他们强硬地干涉着我的生活,很可笑,他们竟然要我必须服从他们的安排。我没有自己的生活,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权利保护。我强迫自己强大起来。为了孩子,性格懦弱的我变得坚强,我强硬的回击,不!我要我的孩子好好活着……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2 20:26:38 发布在 红袖天涯
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的暴风骤雨般的挤压,我背上驮着强大的压力带孩子去医院,去康复中心,我花钱如流水。
我狠狠的触怒着他们,好勇斗狠的他们暴怒了。家族的恶劣、烦躁、怨恨、不高兴像细菌一样滋长,我和孩子难获安宁。我苦苦的撑着,护着他幼小脆弱的心灵。我随时等待着他们的爆发,我在他们的爆发中熬时辰,那个家族的气场和氛围吃人不吐骨头……
我的二十年,残破而荒芜……我在破败中寻找养分,给与孩子最好的爱……和阳光……
我很努力……
“你可以把你和你儿子的故事写下来。”孩子的心理咨询师苏春莹说“我只是提个建议,毕竟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但是,你的故事太离奇,太特殊了……”
我说我不敢回忆,那是一把刀子,等于在我心口再扎一次,等于把过往的路重新再走一遍,它太痛苦、太恶劣!我没有面对的勇气,也许有一天,我会写下来,但不是现在……

下面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但是我见证了他的故事,也许我的生活轨迹就是与这种生命状态有着不可分割的缘分,我把他写了下来。
小说里的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人生陷入了绝地。他们总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呼救。有好多次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往下活。各种的变故,终于让他的精神受了刺激,他被标上了神经病的记号。
我见证了他成为精神病患者的过程和他所经历的磨难。

八十年代前后,我还在老家,我上小学,他是我的同班同学。记忆中的他不大爱说话,很沉默,但是他很好,很善良很乐于帮助别人,一点也看不出病态。那时的他真的没病。
他家的草房子就在我家的瓦房前边,与众不同的老屋,在四周都是红砖新瓦的大房子里面畏缩着,像排列整齐的鲜面包中间放的一块破抹布。他每天从抹布里钻出来,除了上学,就是牵着一头老驴去河边放牧,驴吃草,他逮知了龟玩。
他父亲死的时候我还小,记忆不是很深,只想着他穿得破破烂烂但是每天笑呵呵的样子。她母亲我记得,就是小说中描写的样子。他父亲死后,我父亲经常打发我去他家送东西,有时候是煎饼、白面饼、馒头之类的,偶尔还有面粉和蔬菜。
很多人见证了他从发病到被捕的过程,到他自己申请入狱的过程。他急切的渴望着把自己送进监狱,许多好心的人想为他翻案,他不允许,他总觉得进了监狱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在忽而明白忽而糊涂的状态下,很明白的进了监狱。
我没见过我们村那个一号大坏蛋的死相,父亲见过,说他的死仿佛遭到了惩罚,难以置信的死法,其状甚是残酷,仿佛上天先让他在人间被折磨、抽筋剥皮、剔骨剜心,然后再打入十八层地狱……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2 21:36:16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一章:李警官和他的军大衣
1995年秋。
他们都说我傻。其实,我啥都懂。
比方说,刚才李警官说的话我就听明白了。他跟王警官说:“再给他套内衣吧,看他里面都穿了些什么呀?都碎成片片了,要不把我那件军大衣也给他,天冷了,也好让他过个冬。”
王警官已经打好一个包裹,寻思了寻思,又把包裹打开,把李警官拿来的一包衣服装了进去。
“唉,这何志刚,回去后该怎么过日子?真替他愁得慌。”李警官说。
“谁说不是呢,在这里八年了,还好,也没人欺负他,还有吃有喝,回去,恐怕吃喝都是问题。”王警官接着话茬。
“他不是有兄弟和兄弟媳妇儿吗?还能不管他?给口吃的就行啦,他要求又不高。再说了,何志刚还能干活呢,你看,在我们这干的多好,虽然说是劳改,但他一直干的很开心。”
今天出狱,他们也不叫他的编号了,直接叫名字,可这名字也叫不几回,一般人都叫他小名——伶俐。乍一听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可他爹当是给他取名的时候,就是希望他聪明伶俐。
此刻的伶俐,正低着头,眼皮下垂着,他从来不抬眼看人,即便是跟他喜欢的李警官说话也是耷拉着眼皮,两位警官说的话,他也听的一清二楚。

他想起他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
屋子里一大堆人,闹哄哄的,都穿着一样的衣裳,有的头顶上是一个亮光光的大肉球一样的脑袋,有的头顶是一层薄薄的头发茬。伶俐还闻到一股浓烈的骚臭气。有个嘴里刁着根烟卷子的男人,过来摸了下他的下身:“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强奸犯?他有那个能力吗?就是放个女人在他脸跟前,他也干不了!哈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大笑。
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
伶俐低着头杵在屋子中间,习惯性地低垂着单眼皮,鼓着腮帮子,他只感到下身一阵不舒服,难受,脑袋两边的太阳穴一鼓一鼓,好像血管要爆裂,他想发泄。虽然他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扫了一眼屋子四周,墙角旮旯里有几个盖着木盖的瓦罐,瓦罐旁边有搪瓷洗脸盆摆在那儿。
站着一动不动的伶俐突然间冲到那堆脸盆跟前,他抓起一个,反手一扣,顶在头上,一只脚却踢着另一只脸盆。突然的喧嚣,刺耳尖利的高音,然后“叮铃当啷”在屋里转圈。这啸声仿佛要想刺破监房的屋顶冲上云霄!奈何监室的房子太牢固,刺耳的声音在屋子里空转了几个来回便灌入了他们的耳道,他们开始了强烈的抗议:
“别踢了!吵死了!”有人扯着嗓子嘶吼!
“你他妈的神经病,不要踢了!”
伶俐充耳不闻。他脑子里想着他媳妇儿头上戴满了鲜花,红的黄的蓝的插满脑袋,他感觉媳妇儿好漂亮。他想着两个人一大清早起来在院子里踢着洗脸盆儿,他媳妇儿头上插花在前面踢,他在后面牵个毛驴,伶俐感觉骑上毛驴比较好,他就骑了上去,在院子里转圈。
伶俐趴在毛驴光光的脊背上,两手扯着毛驴的俩耳朵。媳妇儿踢一脚便回过头看着伶俐笑,伶俐瞅着媳妇咧着嘴。
附近学校的学生上早自习,她们男男女女一大堆,都趴他家那个破大门楼里拥挤着脑袋看,还一边哈哈大笑。
伶俐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儿,那个额头上有几缕卷发,耳边垂两根麻花辫的女孩儿,她总是穿着漂亮的浅色碎花的连衣裙,脚上蹬一双雪白的球鞋。她瞪着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伶俐看到了许多的张大的嘴巴,她们的嘴角向上弯曲,嘴巴里发出的嘲笑声像潮水一样涌进伶俐的耳朵。伶俐的耳膜涨鼓鼓的。所有人都撕裂着嘴巴,唯有她的嘴巴抿的紧紧的,她的脸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看着伶俐和媳妇的眼神里凝聚着深不见底的悲悯。她轻声叹着气,然后转过身子,对着身旁的同学,眼神立刻变得凌厉:“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还笑?你们不觉得他俩很可怜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然后她转过身,自顾自走了。
那些同学都一哄而散。
伶俐脑袋里想着,洗脸盆在监室里跳舞,他丝毫不知道别人被吵的有多难受,他只想着自己的事!

“没听见吗?叫你别踢了,再踢可真揍你了!”
伶俐不理他们,继续起劲地踢,一边踢一边往前走,一手扶住脑袋上扣着的脸盆,脸盆下的脑袋里有几个场景在不停的回放,互相交叉重叠着:那个女学生悲痛欲绝的样子,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眼神,仿佛要把自己一口吞下肚去!仿佛要把自己千刀万剐!还有她的刺目的鲜血淋漓!媳妇儿硬邦邦的身体,他怎么也摇不醒,媳妇儿冷冰冰的不理他。所以他听不见同屋的狱友的任何话。直到有人把他头顶的脸盆摘下来咣啷啷扔到一边,脚前的脸盆也被人踢到了墙角,屋子里终于停止了尖利的呼啸。
他正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四处寻找他的脸盆,有几个人凑上来,拳脚如密集的鼓点,伶俐在鼓槌的撞击下栽倒在地。
伶俐倦曲着身子躺在了监室冰凉的地下,有双臭哄哄的烂鞋被踢到他的厚嘴唇的嘴边,一股浓烈的脚臭钻入鼻孔,倒把伶俐熏的清醒了一会儿,他还想踢脸盆,他总想着踢脸盆,可没有脸盆让他踢了,他就总觉得必须要再做点什么,才能让体内的那难受的气流消散。所以他把手背举到自己的嘴边,张开嘴巴“嗷!”地吼叫了一声,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手背上的一块肉被他自己的牙齿嘶咬着,鲜血顺着嘴角沽沽的往外涌,他自残着自己的身体,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女孩,还在想小新,还在想着他进来之前发生的一切。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3 09:52:01 发布在 红袖天涯
“别打了!都住手,明知道他精神不好还打他,就不能对他宽容一点吗?”
伶俐只感觉暴风骤雨般的拳头不往自己身上落了,四周安静了下来,他松开咬着自己手背的嘴,躺在地下不动弹。嘴角血肉模糊,右手背鲜血淋漓。伶俐感觉心里和脑子里舒服多了,但他有点虚脱,浑身无力,他想着就躺在这歇歇吧,躺着很舒服。
李警官过来拉他,拉不动。
“就不起来!”伶俐想着。
李警官叫过几个人来,一起把他拉起来,伶俐像跟面条一样,拉起来再软下去,反复几次,他站立不住,他们只得把他弄到床上,伶俐躺床上伸出血淋林的右手指着他们说:“他打我!”
“好了好了!他打你,我揍他好不好,你以后别再踢脸盆了,他就不打你了!听话!啊?”
伶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脑袋沾上枕头呼呼睡去。
那群光头受不了了:“李警官,他这样不行,应该关他精神病院,在这算咋回事啊,还让我们好好劳改吗?要不,让他去别的屋,行不行啊?李警官?求您了!”
“唉!”李警官叹了口气:“他这个样子,说精神不精神,说傻不傻的,没有自理能力,上哪?谁要他?精神病院?他是法院那边送过来的,我没权力决定他的去留。你们就担待担待,别跟他一样,这样吧,他踢盆子,转圈,我回去好好教育他,尽量让他别做那些。大家就宽容一点。”
从那后,他只要想踢盆子,李警官就会及时出现,他找到伶俐,把他带进办公室,对他说:“你不是想踢吗?踢吧,我这儿有盆子,你随便踢!踢吧!”
伶俐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李警官拿过脸盆:“来来来,咱俩一块儿踢,看谁的节目好看。”
李警官在办公室里把自己的搪瓷洗脸盆踢的震天价响。办公室不大,稍一用力脸盆便碰到墙上去,那声音让耳朵受着极刑,连李警官自己听着都有点接受不了。伶俐看的过瘾,他加入了踢盆的行列,两个人你一脚我一脚就像操场上踢足球,这球踢的外面的同志们呐闷了:
办公室这是怎么回事呀,都涌进来看热闹。进来后看的哭笑不得,有人还不满的说:“可让你俩吵死了!”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3 14:57:45 发布在 红袖天涯
后来李警官为了不影响到别人,便把他和脸盆带到操场一处僻静的角落,两个人一起踢,伶俐踢的兴高采烈。伶俐想媳妇了,伶俐想着媳妇和娘躺在西屋的土炕上,娘睡够了窜了出去,伶俐听见了大门咣铛一声,他伸了伸头望向窗外,有雀儿的欢叫声递进耳朵。媳妇儿瞪大俩眼瞅着自己,媳妇越看越俊,他忍不住上前,脑子里就像被什么指挥着,不由自主的,他抚摸着媳妇的乌黑的头发,那天的自己脑子竟然无比的清醒,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的,他想把媳妇的衣服脱了,很强烈的欲望。可是,媳妇害怕了,她往后退缩,像个小女孩儿般的天真的眼睛瞪着他。伶俐不忍心了,他冷静的的摇了摇脑袋……
脸盆在墙角大声响着,金富钻进了自己的脑袋,他开始头疼欲裂。
他每次踢都把脸盆当做金富的脑袋。越踢越想,越想越踢,好像唯有踢脸盆才是他生活的全部,唯有把脸盆踢的当啷啷响他心里才舒坦心里才痛快。
事情也许就是这样,你越是阻止他做的事他非做不可,你容许他做的时候他反而丧失了兴致。伶俐跟着李警官踢盆踢久了,他开始感觉好没意思,就越来越不想踢了,后来李警官再叫他去,他要命不去了。
李警官说:“你不是喜欢踢吗?为什么不去了?”
伶俐低垂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小孩,声音低低的回答:“不想踢了。”
李警官明白了:“那么,你以后再也不踢了是不?你得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踢脸盆。”
伶俐赶紧说:“保证再也不踢!”
“好,从现在开始,你跟他们一起干活。”李警官说道。
从那后,伶俐特听李警官的话,在监狱里很是能干,还屡次获得表扬,李警官也特别的照顾这个特殊的犯人,不止他照顾,监狱里所有的狱警、所有的犯人,都很是照顾伶俐。伶俐的服刑之路并没有像别人认为的凄凄惨惨。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3 21:17:23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二章 给他加刑吗?谁说了算?


八年过去了。
今天他们收拾东西说要他回家,还要他弟弟来接他。
弟弟是谁?伶俐低头想着。
八年来,弟弟都没有去看过他。连李警官都不知道,伶俐的弟弟,连来监狱的路费都拿不出来。
“差不多了,他弟弟怎么还没来?”王警官问!
“等等吧,他说来,肯定是来,家里就那一个亲人,他不来谁来?”
李警官拍了拍伶俐的肩膀。
伶俐突然间觉得,他从今天开始,就见不到李警官了。八年来,在伶俐的潜意识里,李警官就是他的亲人,他对他的依赖成了习惯,李警官对他的关心、爱护、对他的所作所为像极了他的父亲,甚至就是他的父亲。伶俐享受着李警官对自己的好,今天他忽然觉的这个“好”要离开他,伶俐要离开李警官的“好”,他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难过,伶俐不舒服了。
伶俐站在原地,突然他冲到桌子跟前,把王警官打好的包裹解开,把那件军大衣穿在身上。伶俐紧紧的用军大衣裹住自己的身体。伶俐突然感觉自己身子缩小了,他缩回到一个孩童,李警官抱着他摇晃,伶俐看到了父亲。
伶俐刚刚把自己打扮好,进来了一个伶俐不认识的男人。他看着伶俐说:“走吧……”伶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恐惧漫向了他的全身,他突然间坐在地下,抱起了李警官的大腿……
伶俐不知道回家后意味着什么,他就是从家里被带到这个地方来的,那天他正在家里包着胳膊睡觉,一个晚上没睡,他困得慌,忽然家里拥进一群人,领头的是村里的光棍子金富。他想起金富那双贼溜溜的死鱼眼盯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跟那一群人说:“伶俐,伸出你胳膊给人家看看。”然后不由分说,拉过他就撸起了他的胳膊袖子……
他不想回家了!他两只胳膊箍紧了抱着李警官的大腿,死要命不松开。
他弟弟过来,拉他,拉不动。
他好像拼了命。
何志勇只比伶俐小一岁,他虽然年龄还不到三十,却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头。他背有些陀,头顶上稀疏的头发,脸上竟然有了隐隐的皱纹。也许生活磨去了他眼睛里的灵动,他目光有些许呆滞,但是眉目间还是粗粗浅浅的透着一股曾经的俊气。身条子却细细弱弱,像一株还没抽穗的高粱苗子。整个人虽然不是很瘦小但却干枯,好像整天吃不饱。
他是吃不饱。
别人犯计划生育,都是为了生男孩,大多数人家不管前边几胎生几个姑娘,一旦生了儿子,生育的欲望马上被止住。他则连着生了三个儿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想多生几个,万一里面再有个傻子,但终归会有个聪明的吧?也好传宗接代。计生办的人去他家,本想着罚俩钱儿,可看了看他家那摇摇欲坠的土屋,家徒四壁,有什么可罚的?要钱没有,要命有几条,看着办吧!
然后就再也不管他了。
你愿意生就生吧,就是不罚你钱,看你还能养得起?
改革开放已过去十多年,何家庄的黄泥草房渐渐被淹没进过去的历史。越来越多的红砖墙、红屋顶、玻璃窗,越来越多的丰满和富裕。只有何志勇,土屋还是那座土屋,勉强还能住人,中间堂屋都用根木棍顶着,不然就会塌下来。这几年他生养孩子……
为了生养孩子,他做着好脾气的男人,哄着自己的老婆。为了生养孩子,他挺着高粱杆般纤细的身条子,每晚在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草房子里的那领破炕席上撒播种子。他斗志昂扬,老婆被破炕席扎的光屁股血红,他用嘴舔干净老婆屁股上的鲜血,嘴里哄着:“再来吧,再要个……再要个……”他呼吸粗重,近乎乞求,两手却在媳妇的光滑的身体上揉搓,真软和……他熟练地把嘴巴拱进了女人的前胸,疲惫的女人嘴里“嗷”的一声尖叫,随即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男人:“何志勇你个混蛋……”但是随即她扛不住了,一声轻哼,紧接着一声大喊!房顶的土抖落下来,两个人满头满脸的土,然后嘻嘻哈哈的,就听堂屋的木棍“咯吱”一声……
可以说,除了老婆坐月子的那几天,这是何志勇每晚必做的节目,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就剩这点乐趣了,如果晚上没有节目,不交点公粮,就这破日子,他都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可日子还得往下挨,田里的苦还得撑。他苦扒苦熬的在十几亩地里拼命的挥撒着汗水。地里的庄稼除了能勉强塞饱肚皮的几亩口粮田,还买了村里的十好几亩地。他怀着希望种西瓜。西瓜丰收,体型硕大、一触即破、鲜红的瓜瓤流淌着清甜的汁液。但是瓜价却低迷。瓜贩开着三轮,站在地头上叹气,何志勇也跟着叹气。何志勇种黄烟,烟叶就着露水长到一米多高,却生生的烤不出黄色。每次满怀希望、提心吊胆的打开烘干室的小门,却是满屋焦黑,宛若悬挂着一屋子的黑狗屎。生活好像跟他开着可怕的玩笑,好像故意跟他何志勇作对。每年除去承包土地的费用、化肥种子的成本,他竟然赚不到一分钱,还倒贴进不少。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4 10:50:45 发布在 红袖天涯

二儿子倒是没犯精神病,四岁时却得了肺结核。他拖拉着孩子在人民医院住院。孩子胳膊、手背和屁股被针眼扎烂了。他四处借债,他把借来的零零散散的钞票一股脑儿塞进医院的收费窗口。收费的护士翻着白眼珠子:不够,再回去凑……何志勇愁眉苦脸,借条满天飞。他一天吃一顿饭,跟儿子一起跟病魔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抗争。一个半月后,儿子病愈出院了。他负债累累,到如今还是打着赤贫,连来趟监狱看望哥哥他都拿不出钱来,也顾不上啊!
他正愁着,把这个哥哥接回去按顿在哪儿?可以跟儿子一起在西屋睡,可吃饭呢?
平空多了张嘴,他实在是养不起啊!
他看伶俐不愿回去,就商量:“那个,李警官,您看能不能这样,就让我哥再在监狱里住一段时间,给他加个刑期,他又能干点活啥的!我家里吧,实在是困难,您看怎么样?”
“荒唐!”李警官怒了:“加刑?他又没犯错误,加什么刑?这个地方别人都削尖脑袋往外出啊!有的犯人还越狱,你倒好,还希望他留在这儿,你可真是个好兄弟呀!”
旁边的王警官撇了撇嘴:“何志刚怎么会有你这种没人性的兄弟呀,啊,他好不容易挨到刑满释放,你还再把他留在这儿?天哪,可算开了眼界了!”李警官挥了挥手:“别跟他废话,把人领上回家”
他把伶俐扶起来:“听我的话不?听话就跟跟弟弟回去,这儿不是你待的地儿,回去好好跟弟弟家干活,乖乖的啊!”
伶俐不情愿的扭动着脑袋。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4 18:42:02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三章,出狱

他是87年被送进来的,在这已经八年了,从十九岁进来,到今天出去,他已二十七岁。八年来,他总是片片段段的回忆,零零碎碎的组织起许多的过往。脑子清醒的时候他痛苦,糊涂的时候他也痛苦。他不是不想回家,他也很渴望回家,可一想到他是为什么进来的,一想到他进来前发生的事,他就不想回去,他不想面对家里的一切,他看到家里的某些东西,他会触景生情,他还是想逃避着什么。
那个家,那个西厢房,藏着他太多幸福的回忆,同时也藏着他太多痛苦的回忆。但他不得不走了。
他默默地转过头,跟在弟弟后面出了监狱。

出狱后的伶俐跟在弟弟后面,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车,一辆又一辆开过来开过去,他怀里紧紧地抱着王警官给他的包裹,紧张的缩着身子站在马路边,他感觉身子僵硬,后背直挺挺的,不敢往前迈步。
“你快走啊,再晚赶不上回咱庄那趟车了,快点!”
志勇催促着。
伶俐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走到路中间突然又停下。耳朵眼里突然灌进了一阵尖利刺耳的响声,一辆矮矮的小车的前盖处已经摩擦着了伶俐的裤腿,伶俐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站在那儿不敢挪步,车子的前排驾驶室探出一张愤怒的脸:“神经病啊你!”
志勇拉起他的手往马路边跑,他俩找到个公交站牌。志勇在洗的泛白的中山装的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两张皱巴巴的钞票。
伶俐东张西望着,看到四周房子的窗户一层层地往上摞起来,旁边的有家屋子里开着门,门口有个方盒子好像有人在里边唱歌。伶俐找不到唱歌的人,只听到有个很好听的声音:“带走一盏渔火……让他温暖我的双眼……”
深秋的风有些凉,有树叶从头顶的树上飘落,宛如展开五指的手掌,啪的一声落在伶俐跟前的地上,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风掀起姑娘们呢大衣的一角,轻灵而飘逸。一阵香风飘进伶俐的鼻孔,伶俐恍若坠入了万花丛。伶俐低垂着单眼皮,眼睛盯着脚前的落叶,他耸耸鼻子,他的脚踩在落叶上面,叶子便噗噗响。伶俐感觉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有点懵了。
他手足无措地站着。
一会儿,公交车的四个轮子旋转着来到人堆前停下来,然后“哧”的一声前门开了。伶俐看到里边塞满了人。他正发愣,身旁的人一拥而上,都挤在了车门口。后边车门哧啦一声开了一道口子,很多人的脚扑通着往地下掉。
“来来来,大家快点上啊,快点快点!”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5 10:24:56 发布在 红袖天涯
伶俐呆呆着站着,看着这个玩意儿发愣,志勇捅着他的身子:“伶俐,别发呆了,赶紧上车。”
好多人都越过伶俐和志勇往上挤,伶俐被志勇推搡着,还好,总算上了车。
人是挤上去了,可伶俐感觉自己的脚悬在空中,车里拥挤不堪,男女老少都互相摩擦着。车子一晃一晃的,仿佛一艘飘在水里的船。伶俐晃动着身体。突然公交车一个急转弯,有位年纪大的老大爷,一下子倒在伶俐身上,随即又往另一边倒去,车上的人费力的保持着平衡,伶俐被大爷撞击着身体,身子稍稍一歪,便感觉胳膊肘处有两个软软的鼓鼓的东西。他正不知所措,突然有个长发的漂亮女孩儿“啊!”地大叫了一声:“混蛋!流氓!”然后伶俐就感觉脸上挨了一个耳光!
伶俐捂着腮帮子回过头,看到姑娘狠狠地瞪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吃掉自己。伶俐又想起了那个女学生的眼神……
他呆呆地,焦虑漫上来……眼前充满了危险……
售票员挤了过来,她满头大汗:
“好了好了,人多,互相担待着点儿哈,来,大家把票买了。”
伶俐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不知所措。
志勇手里攥着那两张五毛的票子,皱巴巴地递给了售票员:“买两张!”
售票员接过钱来费力的展开,她吊着一张丧丧的脸大声吼叫:“哎呀这钱怎么这么破呢,有一张还少了一个大角,国徽都没了,不行,这钱不要,你另换一张吧”
志勇急了:“这也是别人找给我的,我也没钱了,您就将就将就吧!”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5 18:30:19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四章 小尖刀


车上人多,吵吵闹闹,伶俐还挨了一个耳光,志勇跟售票员不停地叨叨:“俺实在没
钱了,您就将就将就吧!”
售票员鄙夷地撇撇嘴,冷冷地说:“没钱坐什么车?等到了下个站牌,你就下去吧。来来来!还有谁没买票?前边的,把钱递过来,把票买了。”
售票员不再理会志勇,而是继续忙着自己的工作。
“你别叫俺下车呀,你看俺好不容易上来,这还要赶俺村最后那趟车,晚了今天就回不去了。”何志勇乞求着。
售票员斜着眼瞪着何志勇:“这事我说了不算,我光管收票,你有困难,自己想办法,公交车不是慈善机构,快到站了,你准备下去吧!”
志勇真草急了,他驼着背躬着腰,脸上冒出了细汗。
志勇跟售票员叨叨叨叨,车厢里挤得像闷罐。旁边的伶俐感觉越来越不舒服,要爆炸了,他心口涌上了一股气,那股气冲到了脑门子,就想喷发出来。
他突然“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终于伶俐爆发了,他大声喊叫着,全车人吓了一跳。
“叫什么叫?哪来的神经病?”有人小声嘟囔着!
志勇受不了了,他大喊:“伶俐!把嘴闭上!你听见了没?闭上你的嘴啊!别叫啦!”
伶俐不知道该怎样发泄心里脑里的那股气,他没有脸盆可以踢,他看到了自己抓着扶手的那只手!他突然觉的自己的手上长出了锋利的獠牙,那獠牙像极了一把把小尖刀,好像随时要扎向自己……伶俐突然张开嘴,猛的一下子咬向了自己的手背,他想必须把小尖刀咬断,咬断了它就扎不到自己,自己就安全了。伶俐狠狠的用牙齿嘶扯着手背上的薄薄的一层皮,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在做着最后的垂死的挣扎,鲜红的血顺着嘴角往外渗。
车厢里发出一阵惊呼。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6 10:57:56 发布在 红袖天涯
公交车“吱……”地一声停了下来,然后“哧……”地一声打开车门,售票员从人群中挤了下来,她拉起伶俐的手把他拽下车,然后跟志勇说:“你跟他一块儿的是不是?反正你也没买票,你下来,领他走吧!”
志勇着急地说:“我们要去汽车站赶车,你让我们下车,再耽误了怎么办?”
“那他要是在车上打人怎么办?你负责呀?啊?”
志勇哑口无言!
伶俐下车时嘴还咬着自己的手,突然他感觉嘴里“咔叭咔叭”响,他明白那是尖牙断裂了。好了好了,小尖刀被咬断了,掉地下了,伶俐松了口气。他松开了自己的嘴,松开了咬着手背上的皮肤的牙齿。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他看见那两排尖牙般的小尖刀爬上了公交车的车门,他急了,两脚对着公交车门用力地踢!售票员把他拉开,然后三两步窜上车,公交车门“唉!”地一声,就像有人叹了口气似的,门关上了,车子扬长而去。
伶俐看车开走了,就四周瞅了瞅,看见路旁有根电线杆子,那两排小尖刀般的尖牙又蹦跳着爬上了电线杆,他冲过去,开始踢那根电线杆。
一下!两下!三下!终于,那两排小尖刀被他踢的稀巴烂,伶俐的胸膛像被戳了一个窟窿的皮球,松了气的皮球慢慢泄出气来,脑子里也不鼓涨的难受了,他踢的速度慢下来,然后便感觉脚尖一阵钻心的疼,伶俐抬头看向那根硬硬的水泥电线杆,他仿佛听到一声冷笑!
“别踢了!你个傻子,不要再踢了!”耳边响起了志勇的骂声,他看向自己的弟弟。
弟兄两个被扔在半路,志勇心焦地骂着伶俐:“你他娘的就是个累赘,再耽搁下去就回不去了,看今晚咱住哪儿。”
他着急地往前赶:“快走,看能不能走到下个站牌,赶下一趟车。”
他在前边走,伶俐在后边不动弹。
志勇返回去踢了他两脚:”你走不走?啊?走不走你?”
伶俐就像没听见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6 15:28:10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五章 香芹

此时此刻,志勇的媳妇儿李香芹正在自家把晒在破烂院子里的花生往袋子里装。不到三十的她脸上写满了沧桑,长期的劳作让她骨关节变的粗大,身体单薄,乱糟糟的头发,老远看,根本分不出她是男是女。是的,她都不像个女人了。想想当年的她是多么的风流俊俏,衣裳也穿的时髦。可是她的美丽从跟了志勇就开始一点点的下沉,好衣裳对她来说就是奢侈品。翻翻她的箱底子,除了结婚时置办的几身衣裳,再就是……再就是……那个男人……那个死胖子给她买的几身。所有的这些都随着岁月消磨的陈旧乃至破碎,她接近六七年都没闻过新衣的味道,她都忘了穿新衣裳是什么感觉了,只知道每天一大早胡乱的套上两件就开始劳作。她脑子里被日常的琐碎的事情占满,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想新衣服——其实,主要是没钱,这才是个大问题。所以她忽略着自己的虚荣,她已没资格虚荣了。裤子膝盖磨破了,她胡乱缀上个补丁,许是因为补丁补得仓促,许是她不想面对那个窟窿,补丁很粗糙,有个边已经裂开,往一边耷拉着,像一片孤残的树叶。鞋子没了鞋带,她便找根破布带子代替。布带子不结实,她正走着路,鞋子便从带子上脱落,鞋帮上的两个耳朵耷拉在两边,都挂不住脚了,香芹只能趿拉着,脚后跟踩着后鞋帮子,走路都不利索。
她左手撑着袋口,右手用簸箕往里装,可怎么也装不进去,根本不是一个人的活儿。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叫过正在灶间烧火的八岁的大儿子何敬伟:“大伟,过来帮我撑着袋子。”
此刻的大伟正往灶坑里添柴火,柴火有点湿,光冒烟,不着火,他呛得不停地咳嗽:“妈,柴火不着啊,太湿了!”
香芹只得先把花生放下,她进屋帮着把火拢着了,灶口冒出滚滚的浓烟,呛的香芹眯起了眼,浓烟飘过后,灶口里闪起了红通通的火苗子,映着香芹红红的脸,香芹睁开眼,白眼珠通红。她擤了一把鼻子,然后叫着六岁的的二儿子小伟:“小伟你过来烧火,我跟你哥把花生装起来,快点过来,听见了没有?小伟……”她叫!
院子外面场院里还晒着豆棵子,豆粒还躲在豆荚里挂在豆棵上面,为了赶农时节气,秋收光顾着把庄稼划拉来家里,倒出地来种麦子,麦子在霜降时倒是播种上了,可豆子还没打场,过道底下还有一堆玉米皮没剥,天井里晒着一摊花生。
香芹今天是刚刚在地头上把小麦补种好了,本指望让志勇去,她好歹在家里干点,可志勇去省监狱接他那个傻哥哥出狱,没办法,只能自己去。
想起他那个傻哥哥,香芹就头疼得不行。这要是他回家,日子该怎么过?唉!真愁死了!
先不管那些没用的了,得赶紧把活干完了,该装的装起来,该垛的垛起来,看今天天不好,恐怕今晚下雨,这豆子好不容易晒的差不多了,淋雨可就全完蛋了。
“小伟!小伟!”香芹大声叫。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7 10:06:58 发布在 红袖天涯
“哎!”小伟答应着从院子的破墙豁口里钻进来。
他去大生家的老屋的院子里抓了个蛐蛐儿拿在手里,大生家老屋跟他家一墙之隔,好几年前人家就另外划了四间房的宅基地,盖了大瓦房,他搬走后,这块宅基地就划给了志勇家,可志勇一直没钱盖新房子,所以大生家的院子就破败荒芜,里面长满了杂草。间隔的破土墙下雨时冲豁了一道口子,孩子们就跑进去玩。
香芹像往常一样皱着眉头,看小伟手里捏个东西进来,心焦地大声喝叱:“小伟你就光知道耍,快过来烧火!”
小伟捏着那个蛐蛐儿跑进灶间,蹲下来一边“呼哒呼哒”拉着风箱一边玩蛐蛐儿。他只知道填柴,妈妈刚刚引起来的火苗子又让他填进一大把湿柴给捂灭了,灶口里浓烟滚滚。
整个屋子烟雾弥漫。
香琴刚走到院子里,堂屋门口又冒出了滚滚浓烟,香芹扭过头,小伟又把火捂灭了,一阵凄凉感涌上她心头:这孩子年纪小啊,这么湿的柴火他怎么会烧?唉!还是等装完花生自己去做吧,孩儿们哪!你们什么时候长大?
她呆站着,无限心酸的打量着自家这三间破土房子,她有点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历史,因年代久远而沤烂的木头窗棂,堂屋中间有根竖着的粗木棍撑着屋顶的那根已腐朽的主梁,仿佛一根擎天柱。再看看四周,齐刷刷的砖房林立,衬托的自家屋子格外寒掺,她忍不住自惭形秽:都啥年代了,自己还住着这种老古董的破土房子,唉!什么时候才能盖上新屋啊?香芹抱怨着:死胖子,死肥猪,这么多年了我过得这么苦你都不来看看我,你可真不是东西,我当初就是瞎了眼!香芹咬牙切齿的痛恨着:我瞎了眼,你个死胖子……
香芹每次心酸都会自己戳戳自己的痛楚,她好像永远忘不了,痛楚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调味剂,痛恨过去之后心里反倒舒坦了。

大伟帮着香芹撑着化肥袋子,这孩子的个头只比袋口高出一头,他下巴颏儿正好卡在袋口边上,香芹端起一簸箕花生往袋口里倒,带起来的尘土扬了大伟满头满脸。大伟闭了会眼睛,泪水顺着挂满尘土的睫毛根流下来,在两腮上冲出两条水沟,他呛得不停地咳嗽。
香芹看他难受的样子,也顾不了许多,只说:“待会儿装完你去洗洗脸,擤擤鼻子,把鼻孔里的土擤出来。”
大伟“嗯”地答应着。
这边娘儿俩忙活着,灶间小伟“呼哒呼哒”拉着风箱,却只有烟熏没有火燎,他还是一边填着柴火,一边把玩着蛐蛐儿,灶坑里填满了湿柴。一阵阵白烟从湿柴上升腾。
“得找个东西盛起来,不然跑了怎么办?”他自言自语着,然后四下里瞅了瞅,正好看到了他家那个煤油灯,灯油用个不大不小玻璃瓶子盛着,顶上按了根铁管,铁管里塞着一缕棉线拧成的灯芯。
他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拿过那个玻璃瓶,把上面灯芯拔掉,煤油倒出来,可他是太小,不懂事啊,你说那煤油倒哪儿不好,他偏偏倒在了灶口前的柴火上,本来还湿答答的柴火,这下可旺了。
他把蛐蛐儿放进玻璃瓶,然后蹲下来往灶坑里填柴,还使劲儿地拉风箱,沾了煤油的柴火在灶坑里跟仅存的那点点火星碰撞,又借着风箱的风势,灶坑里的湿柴“呼通”一下子着了,紧接着一条巨大的火舌窜了出来!那火势凶猛,火苗子一下子就舔上了小伟的脸,孩子捂着脸惨叫起来!
香芹花生快装完了,一回头看屋里火光一闪,然后就听见小伟的那大声地惨叫!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7 15:24:50 发布在 红袖天涯
“了不得了!”她大叫了一声,然后扔掉簸箕就往屋里窜去。
屋里闪着火光,只看到火苗子乱窜,还伴随着滚滚浓烟,她来不及想别的,抓起院子里的水桶,从水缸里舀着水往屋里猛灌。
大伟一看,赶紧扔掉了手里的化肥袋子,学着妈妈的样子也端起水瓢猛劲儿地往屋里泼水。
多亏别处的柴火是湿的,只有煤油溅的那点儿,也多亏香芹反应迅速,火苗子灭了。她才蹲下来看小伟。
小伟捂着脸,紧闭着双眼,撕心裂肺地嚎,还两手不停地抓挠,香芹摁着他的双手,哭着说:
“你别动脸了小伟,再动你的脸皮就掉下来了,别动啊孩子!”
小伟脸上黑乎乎的,紧闭的双眼里流出的眼泪顺着淌下来,在两腮上流出两道黑水沟,香芹不无担心的问:“小伟你……眼睛疼不?你能睁睁眼不?小伟你睁开眼让妈看看。”
这孩子,可别瞎了眼,香芹不敢想了。
小伟慢慢地睁开眼睛,黑眼珠转了转,白眼珠露出来了,小伟四下里看,香芹急切的问:“你眼珠子疼不?小伟,你能看清事不?”
小伟黑眼珠看着香芹,声音带着哭腔:“妈……眼……不疼……脸疼!”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7 19:59:14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六章 火烧火燎

大伟手里抓个水瓢喘着粗气站在旁边,脸都变成了黑花脸,他看弟弟那惨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香芹抱着小伟,心焦地咒骂:“你说你那个死爸爸,接你那个傻大爷还不回来,小伟,小伟,你疼是不?怎么办?该怎么办呀?”
她的儿子的脑袋躺在她的臂弯里,她坐在堂屋的一堆湿答答的柴堆里,头发上滴着水,身上也湿的透透的,衣裳紧贴在皮肤上,脸上黑灰一道一道,香芹无助的坐着,哭泣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大生叔这两年在村子里别处新盖了砖瓦房,离伶俐家已经很远了,而左邻,是新搬来的何志强,跟志勇差不多大年龄。他年富力强,身强体壮,趁着改革开放的好年头,他又包了不少机动地,种了黄烟,棉花,凭着一股拼劲和勤劳,他收获不小,日子过的比较滋润。
香芹基本上不跟志强家来往,她受不了他家的富丽堂皇,她不敢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把新房盖起来,盖新房子,是香芹多年的心病,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住敞亮的四间大瓦房,可这愿望,却总是难以实现。
何志强正在自家院门口卸棉花柴,听香芹院子里大人哭孩子叫,院子上空还冒着黑烟。他赶紧跑过去,火已扑灭,香芹正抱着小伟坐在一地黑灰上面哭的稀里哗啦。
“志勇呢?”志强看了看志勇不在家,就问。
“不是去省监狱接他那个傻子哥哥了嘛,到现在都没回来,呜呜呜,小伟烧成这样,该怎么办呀,啊?啊!啊?”
志强看了看:“烧着脸了这是?都没有皮了,不行啊嫂子,得上医院!”
“可我没有钱!我没有钱啊!”香芹嚎啕着!
“先送去再说,俺还就是不信了,那些医生还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志强回家把拖拉机开了出来,他把车停在门口:“抱着孩子上来吧嫂子,我送你去!”
香芹无奈,抱着小伟上了拖拉机。
“俺还有豆子没垛起来,今晚上怕下雨”香芹嘟囔着。
“还管豆子来,先顾孩子吧!”志强说着话,拿起摇把发动了拖拉机。
香芹回头对大伟说:“大伟,你在家好好看门,明天你姥姥送伟伟回来,你哪也别去,在家等着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的大伟哭着点点头。

拖拉机刚拐上村中央的大路,迎面过来一辆天蓝色半旧的双排汽车,志强一打方向盘,拖拉机往右边让了让,双排车停下了,车窗打开,露出一个肥硕的大脑袋瓜子,香芹抱紧了小伟,抬头看了看那人,脸冷冷的,脑袋往一边扭去。
“怎么了这是?”车上的大胖脸问道。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8 09:56:52 发布在 红袖天涯
志强说:“二哥,志勇家的孩子烫着脸了,我送她娘俩去韩石镇医院看看。”
俩人正说着话,小伟在车斗里开始唉唉哼哼的呻吟:“妈呀!疼死我了……”香芹突然大声喊叫:“志强,快走吧,孩子等不了了……”
香芹拼命忍着眼泪,狠狠地瞪了胖男人一眼。志强一踩油门,拖拉机窜出去老远。车上的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着拖拉机扑通着驶远了,车后扬起一阵尘土。

香芹带着弟弟走了,八岁的大伟看着满院的狼藉。他眼珠转了转,先把花生一小点一小点的装完,然后进屋,把所有的柴火打扫干净,看看锅还没烧开,就又蹲下,点着火,呼哒呼哒拉着风箱。柴火不干,他又跑外边抱了捆柴草,才烟熏火燎地勉强把饭做熟。他又来到院外,看了看那摊了一大片的豆子,然后默默地拿起了钢叉。

这边拖拉机上,香芹怀里抱着小伟,她不停地哄着,小伟哭得没了力气,香芹不敢去动小伟焦黑的脸,只觉得一动脸皮就往下掉,许多地方露着嫩肉,有点像烧糊了的地瓜,地瓜皮很容易就扒下来。此时此刻,她感到心酸又无助,志勇到现在还没回来,孩子又摊上这么个事,她手头又没钱,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六神无主,她觉的她现在做的,就只有哭了。
她哭着。
拖拉机到医院时,天就黑透了。急诊的医生看了看伤:“还好,烧的不是很严重,这要是再厉害点,就得去县医院了。”医生给消着毒,有些皮肤都活动了,还露着嫩肉,就轻轻地上了药,然后用纱布包好,只露着俩眼,整个过程小伟疼的撕心裂肺!
他总是多灾多难,也总是在受罪。
“明天开始每天换一次药,等脸皮结了痂,里边再重新长出新的,就是有些地方的汗毛孔会消失,再就是脸皮会白一块花一块,不太好看了。好了,去结下帐,回去吧,别忘了给他换药。”医生拿过了药单,给开了一大堆药:“到药房把药拿上。”
医生的话让香芹的心凉了半截:这不就等于毁容了吗?这孩子,肺结核刚好了,又烧坏了脸,老天爷,就不能消停会吗?老天爷,你就逮着一个孩子可劲儿折腾,你就不能换换孩吗?你换换主也行啊?别老折腾俺一家子,你再去折腾折腾别人家。
香芹心里不忿,可又无可奈何,只得抱着孩子去了收费处。
“二十八块五,”里面传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8 16:02:36 发布在 红袖天涯
香琴掏了掏裤袋子,什么都没摸到。
“你快点!”里面的人不耐烦的、鄙夷地看着她。


而此时的志勇,正使劲儿地拽着伶俐的胳膊,就像拉一头牛,你越拉,他越往后退。
穿着军大衣的伶俐,手背上渗着殷殷的鲜血,他站在电线杆子旁,听着那声冷笑,伶俐刚刚平复的心又狂跳起来,他又开始踢电线杆子。“咚……咚……咚……”路过的人们回过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唉!是个傻子!”
一个小女孩儿拽着大人的手从他旁边走过,她问:“这个人为什么穿个大衣啊?他很冷吗?”
“嗯,冷,他是病了!”
志勇看天早黑透了,他气得蹲在地下懊丧地抱着脑袋:”回不去了,今日回不去了,那车早过了点了,怎么办?住旅馆吗?哪有钱住?”
他愁眉苦脸。
伶俐踢着电线杆子,冷笑声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伶俐心里舒服了,他彻底停下了,只抱着自己的脚疼的呲着牙。
伶俐这才看了看四周,是黑天了吗!怎么天空中没有星星?而是顺着高楼的边儿从天上垂下那么多好看的灯?那灯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变来变去,怎么跟爹当年那盏灯笼不一样啊?这些灯好看极了。
伶俐想起了他八岁那年跟爹爹去一百多里路外的煤厂推煤,爹爹小推车上挂着的那盏灯笼。

他还清楚地记得,父亲浑身滚满鲜血的样子……
还有,父亲是怎样挣扎着重新点然了那盏灯……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8 19:04:12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七章 七星北斗

“吱扭扭……吱扭扭……”独轮小推车的轴承摩擦引起的声响在寂静的暗夜里格外刺耳,何庆良弯着腰弓着背,车子的袢带搭到他的肩膀上,他破旧的藏青色褂子已洗的泛白,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答答,虽然已是深秋,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他两手紧攥着车把,用力往前拱着,独轮车上的两边篓子里装满了煤块,一左一右像两座小山。八岁的伶俐肩膀上搭根绳子,在车前边拉着。车把旁边竖着绑了一根棍子,棍子顶上挑着一盏四四方方的灯笼。
灯笼四面是玻璃做的,就像个竖着的长方体的玻璃盒子,用四根木制的手指粗的立柱镶嵌,里面底部坐着一个墨水瓶子,瓶子里面灌满了煤油,瓶盖上被钻了个窟窿眼,插了一根铜做的细管,管里面塞满了棉线作的灯芯,灯芯从底部吸足了油,洇到上面,点燃后,头顶上便放出微弱的亮光来。灯笼在棍子顶上随着小车往前推动一晃一晃的,映得伶俐的影子也左右摇摆。
伶俐身体前倾,拉车的绳子被他拽的绷直,他往前使着劲儿,可他怎么也赶不上自己的影子,他抬脚往前迈一步,那影子也抬脚往前迈步,他就总想着踩一下自己的影子,可那影子就像跟他捉迷藏。
已是后半夜了,前半夜还阴云密布,后半夜天气开始晴朗起来,今晚没有月亮。
老何说:“伶俐,星星出来了,咱把灯吹灭了吧,有星星照着,你能看清路不?”
伶俐跟父亲走过好多夜路,他知道只要天上有星星,路就会看得清。
“爹,你就吹了吧,我能看得清。”伶俐答应着。
老何停下车,把杆子上灯笼解下来,找到一面玻璃往上一抽,灯笼从底部缓缓打开,他鼓起腮帮子“扑”的一声,灯灭了。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9 11:25:07 发布在 红袖天涯
伶俐抬头看天,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星星,它们簇拥着伶俐只认识的那北斗七星,伶俐就感觉那星星就像镶在块黑布上的发光的珠子,稍微不小心,那些珠子就会“呼啦啦”倾泄下来落到伶俐身前身后,然后伶俐就会被珠宝埋没,他钻出来,两眼闪着兴奋的光,拥抱着那些珠子,然后把小车篓子里的炭块倾倒在路边,再装满珠子,他跟父亲两人推着一车珠子去卖。
会卖好多好多的钱!
伶俐想起爹爹给他看过的那棵白的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线的珍珠,爹给他看过一次后就再也没见过的珠子,爹说会卖很多钱的珠子,可是,为什么那颗珠子他再也没见过?又为什么爹爹没拿他卖成钱?如果换好多钱的话,就不用天天推炭啦!伶俐想着。
伶俐没睡着,但他做着美梦想着好事。绳子被他拉成一根硬帮帮的直线。爷儿俩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艰难地行进。
老何爷俩在地上推车前行,北斗七星在璀璨的夜空中行走,仿佛陪着这对苦难的父子。灰蓝的夜空下,伶俐的绳子慢慢的变得弯路曲曲,也知他拉不动了,父亲也感觉累,就招呼伶俐,坐下歇会儿吧。
他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掏出旱烟袋,从烟荷包里捏挖了搓烟丝摁到铜烟锅里,然后“哧啦”划根火柴,火光映在父亲脸上,伶俐看到父亲脸上红彤彤,皱纹也红彤彤,然后火柴熄火了,烟锅里开始闪着红光,父亲嘴里满足地吐着烟圈儿。抽烟解乏,他感到通体舒服了。而伶俐,就歪在一边睡着了。
爷儿俩这是跑了第十趟了,一趟十块钱,老何就想着凭点力气挣点钱,他有两个儿子呢,得需要盖房娶媳妇,老婆帮不了他,给儿子们娶媳妇得多花钱,人家姑娘才愿意跟,可盖处房子要一千多块,他得拼命攒,还不一定攒得够。
所以,老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一个挣钱的机会,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村子里离煤厂一百多里路,老何觉得,不就是卖点力气嘛!
可他祖上却不是靠卖力气吃饭。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19 18:19:36 发布在 红袖天涯
第八章 何家长女何爱英

何爱英出事那年,何庆良才八岁。那天他从学校背着书包往家走,路过厂门口,看到吵吵嚷嚷的一大堆人抬出一个血红的担架,母亲跟在人群中,脸色发白、双眉紧锁。何庆良感觉到了母亲的恐惧和慌乱,正透过身体一点一点浮上来,在自己的身体内凝成了湿漉漉的水珠,何庆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不由自主地跟在母亲后面。
进了医院母亲才看到儿子跟了进来,她急惶惶的把何庆良拉到一边,大喘着气,她说:“庆良你怎么来了?”何庆良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看着那张血床发呆。他被那骇人的场面惊吓到了。他大张着嘴,四周空空灵灵的,时间也凝固在了原地,他仿佛看到了人间的地狱。何庆良没想到那个场景跟了他一辈子,那个场景经常造访他的梦境,像个魔咒一样纠缠着。

上世纪某个年代的青岛。
一家规模中等的织布厂的车间里,工人们汗流浃背的干着活,他们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一天24 小时轴转,她们一个个疲惫不堪,有的女工的胳膊已经累的抬不起来了。
这就是何庆良的父亲、伶俐的爷爷当年创办的织布厂。
刚开始是他母亲自己织,家里就一台他父亲从德国人手里买来的机器,老何的父母歇人不歇机,白天晚上轮番干,可市场上还是供不应求。他们又买了一台机器,开始雇人织。
生意像滚雪球越做越大,老何那时也被送进了最好的学校。伶俐的大姑、老何的姐姐那年二十郎当岁,在自家厂里当着厂长。她干活麻利、脾气火爆、是个狠厉角色。她像个男人一样横行霸道,镇压着自己的厂子。可好景不长,家族生意刚起步没几年,工人们开始抱怨资本家剥削,整天不是罢工就是要求涨工资,个人小厂干不下去了。也许是无巧不成书,也许就是该着吧。
老何的姐姐何爱英在车间耍厂长脾气,伴着机器的轰鸣,她的大嗓门啸叫着,对着工人又吵又骂。有一女工正好那天感染了风寒,干活慢些了,而厂里又急着交工,何爱英就骂她磨洋工,那女工刚开始还忍着她的咒骂,可她那暴脾气,还跟人家不算完,那女工实在受不了了:
“你们资本家就会压迫人,俺今天不舒服,你还逼俺,逼死俺算了,你这活俺不干了,给俺开了工钱,俺走人!”
何爱英怒了,她瞪着眼珠子把腰一叉:“给我撂了挑子还想要工资?没门!要走,你现在就走,看谁还拦着你,你走吧,干活不中用,要钱倒积极!”
那女工气得把手里的活一扔,冲上前就去抓挠何爱英,她本身就有病,没力气,反倒被何爱英一巴掌扇了回去,蹲在地下,呜呜哭开了。
这就是导火索呀!
有几个女工开始扇风点火:“到底是资本家啊,就会打人,看把人打得,这厂子还敢不敢再做下去了?动不动就欺负人。我看,咱都走吧,不在这干了,逃活路去吧!”
那女工哭了一会儿,听见这话又挣扎着站起来:“俺不干了,资本家欺负人,给俺钱,工钱!”她走到何爱英跟前,伸出手。
何爱英抓着她的手往前一推,又是一个大嘴巴子,那女工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然后就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那扇阴风的女工开始扯着嗓子大叫起来:“了不得了,资本家把人打死啦!快来人哪!出人命啦!”
大家活都不干了,一拥而上,把何爱英围在中间:“打死人命的资本家,你偿命啊!”
那倒在地下的女工此刻缓过劲儿来,她挣扎着爬起来,扑到何爱英身上,有气无力地喊着:“你这个找不到婆家没人敢要的丑女人,俺跟你拼了!……”
何爱英就怕别人说她丑,还找不到婆家,她本来脾气暴躁,又长得难看,好人家没人敢娶她,而不好的她又看不上,所以,她这个疮疤没人敢揭,谁揭她跟谁拼命。
这下子,她火了!
“你个浪娘们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嫁不出去关你什么事?啊?我看你今天就是欠着顿揍!”
何爱英挣脱开围着她的女工,冲上前左手薅着那女工的头发,右手就照着脑袋扇了下去,那女工被压制着,抬不起头,只有挨打的份儿,她只得大叫着:“谁来救救我?救命啊!”
而那帮替她说话帮她出头的女工们此刻都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热闹。

两个人推推搡搡,终于,她被失去理智的何爱英推搡着推到织布机跟前,被怒气冲昏头的何爱英稍微一用力,那女工被她推到了正在转动的机器上。
她的头发被挤进了机器里面,整个头皮被连着头发囫囵个儿揭了下来,脑袋变成了个血葫芦。那个血葫芦躺在机床上一动一动的,身子也扭动着活像只扒了皮的大狸猫,血葫芦张开一道血口子,喷着血沫子,女工的嘴巴发出垂死的声音。
何爱英吓傻了,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她惊恐万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子颤抖着像筛糠一样,旁边看热闹的女工们看到也骇的呆了,片刻后都大声惊叫起来:“这下可真出了人命了!快救人!快!”
有胆大的就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叫人,有的直接瘫在了地上。
“俺的亲娘来!”
寻声赶过来一帮男的看到那惨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野有蔓草蓁蓁生2020-02-20 11:25:24 发布在 红袖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