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中文】故乡的祭灶

楼主:程晓枫 字数:3598字 评论数: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我的家乡在河南周口,小时候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供奉灶爷。听大人说,这是玉皇大帝向每家每户派驻的一位灶神,专看每一家人的所做所为,是勤俭节约过日子,还是铺张浪费糟蹋粮食。
民以食为天。祭灶,是农村人家的头等大事。母亲一年到头就操心这个。
一冬无雪,可就在年根上,祭灶节这一天,雪落下来了。
和一家人的安全相比,神不重要,独属于母亲的那份舒坦更不重要。
母亲说,人在哪儿生火,灶王爷就在哪。
我想起了老家的灶王爷,那个沾染了乡村朴素气息的神灵。和北方农村的很多人家一样,每年年根上,母亲就要到集市上,把画在彩纸上的灶王爷请回家,除夕把他供在灶台的墙上,一根蜡烛,三张纸钱,再有碗油水汪汪的臊子面,灶王爷就在这里安家了。他在有钱人家,神龛上就时时有供果;他在普通人家,神龛上顶多就几个馒头。农家人的心里,灶王爷可亲,从不嫌贫爱富。他在,保佑一家人三餐齐备,五味生香,日子就有了滋味,过得舒坦。尤其每年腊月二十三,据说是灶王爷回天上报告一家人的好恶的时候,不管家里光景如何,都须烙饼,也就是灶干粮,给灶王爷带上,所谓“祭灶”,希求他能“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
小时候不经事,看见墙上贴着这么个慈善老头,一根手指头指着,问母亲:那是谁?母亲赶紧伸出她的大手,一边将我的手指屈合,一边把我的手包进她的手心里。她告诉我们:对神,是不能用一根手指头来指的,要恭敬。如果指了,是会掉指甲盖的。这当然是迷信!可是那时却格外害怕,生怕灶王爷怪罪下来。母亲便来安慰:没事,灶王爷知道不是故意,不会怪罪的。结局总是喜人,几天过去了,手指甲盖还是好好的,心里便多了庆幸和感激。
灶王爷不会怪罪的。母亲说。她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我们。把灶干粮买回来了,母亲取出三个,恭敬地摆在盘里,放在厨房的窗台上。没有蜡烛,没有纸钱,没有油水汪汪的臊子面,甚至没有灶王爷的神龛。
然而,母亲做这一切的时候,还是那么虔诚,希求一家人生活安康的夙愿在,灶王爷就在。那些朴素的神,就和母亲同在,和万千怀着朴素愿景的人同在。或许这就是年俗被珍视的原因。我不知道,却又觉得真切而温暖。
农村家庭厨房供奉的灶爷图像 。 那个时候对粮食是特别爱惜的,偶尔,孩子们一不小心,把饭撒了,馍掉了,大人赶紧捡起来说,看叫灶爷看着了,给天爷说了,不下雨,明年把人就饿死了。回想当时,不像现在,谁也不敢浪费粮食。一是本来粮食就极缺,常常饿肚子,谁还敢浪费。二是敬畏神灵,怕受惩罚。灶爷在人世间的厨房里烟熏火燎工作一年,每年腊月快过年时,要回天宫述职,向玉皇大帝报告这一家人的善恶举止,让玉皇大帝赏罚。灶爷回天宫时,人们要给他送行。祭灶,就是送灶爷上天宫。那个时候,孩子们都很贪嘴。腊八吃过香喷喷的米粥,便掐着手指盼祭灶,想着献过灶爷的白面灶干粮。当然,更想着早点过年,吃好饭,穿新衣,放鞭炮,攒年岁钱。
过了腊八,心里哗哗,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个时候,已经能感觉到浓浓的年气了,村子里已经响起炒年的锣鼓声。上午,母亲们起好面,放在热炕上用被子捂住,让面慢慢发酵。面发不好,烙的灶干粮是硬的,面发过了,味道就有些发酸。所以,一点都马虎不得。这要掌握好炕的热度和面放置的时间。匆匆吃完午饭,面就起来了,这时,就开始烙灶干粮。这灶干粮可是有很多讲究的。要有好麦磨好面,面要白要细。把发酵好的面,摊在一个案板上,几个人围在一起掐面疙瘩,要不大不小,一样匀称。灶干粮形状要圆,边边厚中间薄。为了增香添味,还要粘上一些芝麻、小茴香。烙在锅里要掌握好火色。烙出的干粮要火色均匀,黄而不焦。吃起来要又酥又脆,香甜可口。至于烙多烙少,要看家里的人口和预备的面粉多少。但有一个前提,要让灶爷带足上路的口粮,一月一个,正常年份12个,年内有闰月十三个。数儿多,一锅烙不下,一锅接着一锅烙。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烙灶干粮,整个村庄炊烟袅袅,香气扑鼻。干粮出锅后,还有一道工序叫点梅花。用预备好的工具—一节二三寸长的高粱杆,在一头插上梅花形状的火柴棒,轻轻在调好的食色中一蘸,在干粮上面点出一朵朵红色的梅花来。再下来细细心心地挑上12个或13个形状、火色最好的准备晚上献灶爷。
大人们忙碌着,小孩子跑来跑去,喉咙眼早就手上来了,牙齿痒痒的,早就想咬一大口解解馋,但这绝对是不行的,要等到天黑献过灶爷后才能尝。只能干瞪眼等天黑。鸡上架了,天黑了,大人们小心翼翼在锅台上给灶爷献上灶干粮,点亮蜡烛、烧香吊表,洒上酒。叫孩子们站成一排,先低头弯腰,双手合十作揖,再跪下来磕头。大人们口里念念有词,大意是上天言好事,好话多说,闲话少说。然后,恭恭敬敬的把灶爷图像和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的对联从灶堂取下来焚烧化掉,第二天清早倒在碌碡背后,送灶爷踏着碌碡上马去天宫。
献过灶爷后,一家大小才能大嚼大咽灶干粮了。有的家庭孩子多,日子紧,一人还分不下一个,孩子们为吃灶干粮打架。有一家有个小弟弟,给他分的他舍不得吃,藏了起来,抢着吃了姐姐的。第二天把他的拿到门上去显摆,遇到邻居家爱开玩笑的老大爷。老大爷哄小弟弟说,他能用灶干粮咬马。把干粮哄去,张开大口,上一咬,下一咬,左一咬,右一咬,看形状果然像马,只是一个干粮所剩无几了。小弟弟哇的一腔哭了,这个老大爷灰溜溜地溜走了,围着看热闹的人也都赶紧离去。
腊八过了是小年,小年在北方是腊月二十三,南方是腊月二十四。如果说腊八是大年的开场锣鼓,那么小年就是大年的序幕。从小年开始,就进入了过大年的倒计时。各地有不少年节民谣,都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说起。
糖瓜祭灶二十三,离过年整八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赶集上店买东西;二十八,把猪杀;二十九,做黄酒;三十,家家捏饺子。
腊月二十三,呀呀哟,家家祭灶,送神上天,祭的人间善恶言。一张方桌搁在灶前,阡张元宝挂在两边。滚茶凉水,草料俱全,糖果子糖饼子,正素两盘。当家人跪倒,手举香烟,一不求富贵,二不求吃穿;好事儿替我多说,恶事替我隐瞒。
年年有个家家忙,二十三日祭灶王。当中摆上一桌供,两边配上两碟糖。黑豆干草一碗水,炉内焚上一股香。当家的过来忙祝赞,祝赞那灶王老爷降了吉祥。
小时候,母亲常给我们讲老灶爷的故事。
传说灶王爷本姓张,是一个普通的村民。这位张郎娶了位贤淑的妻子叫丁香,小夫妻二人勤劳持家,家里很快就殷实起来。可是过了不久张郎就渐渐厌弃了丁香。张郎隔三差五的出去风流快活,却对妻子的贤惠体贴抛掷脑后。终于有一天,他找了个借口把丁香休掉了。凭着家里还算丰厚的底子,他又续娶了一个漂亮的夫人叫海棠。这位海棠夫人可不同于丁香,她爱慕虚荣而且贪图安逸。没有多久,这个富足的家便败落了,海棠一甩手抛弃了张郎,另谋出路去了。被抛弃的张郎最后只沦落到沿街乞讨,在与乞丐争抢的过程中,两只眼睛也瞎了。又一个寒冬腊月,他实在受不了寒冷,就敲开了一大户人家的门。门开后,他被请到了室内,屋里暖意融融,还有人给送上了一碗鸡汤面。许久不曾吃过这样的饭菜了,张郎狼吞虎咽的把面吃了个底朝天。最后吃到碗底的时候,吃到一根硬硬的细细长长的东西,张郎想:“肯定是个鸡骨头吧!”于是随手就把那东西扔掉了。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熟悉而怨愤的声音:“死张郎啊死张郎!你瞎着两眼不认我丁香!”原来这正是丁香的家,那“骨头”正是丁香与张郎当年的定情簪子。不曾想,这丁香也原是一位神仙,她拿起那簪子来朝张郎双眼轻轻的划了一下,张郎顿觉眼前一亮,重见光明了!他看着曾经被自己背弃的贤惠妻子,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再看看眼前的情形,羞愧难当。他一低头看到了门口的灶台,于是蒙着头就钻了进去。丁香没想到张郎会这样羞愧,也赶紧拖住他的一条腿向外拖。不料张郎再也没有出来,丁香却把他的一条腿给扯断了。天上的玉帝看到张郎虽有错事,却仍有羞耻和悔过心,于是就封他作了“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也就是俗称的“灶王爷”。让他负责管理各家的灶火,被作为一家的保护神而受到崇拜。那条被丁香扯断的腿就是如今用来掏烧火草灰的“掏灰耙子”。
那时的乡村故事多。几乎所有村庄祭灶都是腊月二十三,但有一个村庄却是二十四。相传,在这里过去有一户人家很穷,依靠打柴为生,上山割柴天降大雪,误了时日,到了腊月二十四祭灶时没有白面,也没有香、蜡、纸表。用糜面坨坨当麦面干粮,用蒿子杆作为香,祭祀灶爷。嘴里念着:“一根蒿子一股烟,送您老呀上青天。他老呀,您莫嫌,糜面坨坨比糖甜。”这家人的境况和诚心,感动了老天,在上天的保佑下,这家人慢慢发达了起来,家业做大,人丁兴旺,一家人发展成为一个村庄。为了感恩老天,这个村庄祭灶,一直沿用腊月二十四。
现在祭灶用的灶干粮,不用自家烙了,可以在街上买。沧海桑田,时代变迁,移风易俗。如今,祭灶这一流传千年的习俗,已经淡化了许多。在农村大多数农家还是供奉有灶爷,延续祭灶的习俗。
小雪飘飘,灶王此去,愿吉祥洒落人间。待天晴,我们姐弟是该陪母亲在老家走走,看看了。
程晓枫2023-01-14 22:32:45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