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墨刃by千月(殿主×侍卫、渣攻忠犬双重生)

楼主:丘山千月 字数:235702字 评论数:9480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这是一个挖了四次了弥天巨坑,现在我想静静orz

丘山千月2016-04-10 03:25: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墨刃从昏睡中醒过来。耳畔的喧嚷声让他早已近乎麻木的心里涌现了一丝不安。

这里是九重殿里地位最低的偏殿之一,一般只有不停劳作的奴仆,本不该有这样热闹喜庆的声音的。

他昏昏沉沉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还未来得及分辨自己昏过去多久,就感到腹中一阵阵绞痛。昏睡之前,他已经有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

忍着加剧的痛楚坐了起来,墨刃环顾自己容身的破败柴房,然后透过那漏着冷风的破窗子看到了灯火通明中铺满了一片似火的大红。

他有些茫然,然后渐渐惶然。


那样的铺设,多么像婚宴。

墨刃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再也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地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然后扑入眼帘的,就是下人奴才们紧凑地张灯结彩的景象。

他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薄布衣,冬夜凛冽的寒风夹着雪,冷的要命。但是他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他看着那上好的大红缎子,竟愣愣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一个小厮捧着件华美精致的大红锦衣走过来,经过墨刃身旁时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对这个曾经的殿主贴身侍卫一点好感都没有,据说这人仗着与殿主一同长大,便恃宠而骄,仗势欺人,更是几度陷害正直心善的白华白公子,终是惹怒了殿主,被废了武功断了经脉,遣到这间偏殿里来。

如今这从云端坠落泥里的人已经是连常人都不如的废物一个,随便一个强壮些的下人都能欺辱于他。若不是这小厮怕误了活儿挨骂,少不得也要讥讽几句。现今他怀里抱着衣裳,只想匆匆走过,却没想到被那废人拦住了路。

“是谁……成……咳咳咳……”

话一出口,就是墨刃也没想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嘶哑得辨不出字节。他难受地咳着,那冰渣似的冷风灌进肺里,只是更添痛苦。小厮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一使劲将墨刃一把推倒在地:“去去去,晦气死了。”

那小厮抬腿便走,没想到裤脚被扯住了。墨刃坐倒在雪地里紧紧拉着那个小厮,以近乎卑微的恳求的目光仰视着他,用冻的青白的手指,颤抖地在雪地里快速勾勒出:是谁成亲?

“哎哟,你这废物给我放手。”那小厮不耐烦地一脚踹在男人的小腹上,道:“这派头,还用说?当然是殿主大人成亲,那跟你有何干系?”

“呃……”这一脚毫不留情,墨刃只觉得本就饿得绞着的胃里狠狠抽动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疼晕过去。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放开那小厮,而是再次在雪里写道:与谁……

他“成亲”二字还未写出来,甚至“谁”字还没写完,那小厮便嗤笑道:“与谁?当然是与白公子,怎么,还能是与你这废人不成?”

墨刃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松了手,慢慢闭上了昏黯的双眼。

那小厮骂骂咧咧地远去了。墨刃突然猛地呕出几大口血,在白色的雪地里分外鲜艳。

不知何时,吐血早已习惯了。但是这次,他却从旁边攥了一捧干净的雪,很仔细地把自己的嘴角擦干净。

然后他吃力地站起来,看着主殿方向那几乎要灼伤人的红色,一步步摇摇晃晃地走去。

就好似飞蛾扑火。


一个时辰后,莲华殿腾起了大火,却只是烧毁了外面挂着的灯笼彩绸。殿主楚言早就将莲华殿以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材质重建一边,火是烧不进去的。

墨刃直直地跪在莲华殿前,无光的双眼中满是绝望。也不知在风雪中跪了多久,直到他神志已经开始不清楚的时候,刑堂堂主才出现在他身后,语气冰冷:“墨刃,纵火莲华殿,治弑主之罪。”

墨刃抬起脸来,冻的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艰难地说:“白华……不是主子。”

刑堂堂主忽然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他用几乎算是语重心长的语气解释道:“白华是内定的主母,怎么不是主子。”

墨刃好像接受了这个解释,他点点头,垂下眼,叩了一个头,很顺从地领了罪。但事实上他已经浑身都在发冷,好像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流透过全身,他一边断断续续地喘气,一边尽量平静地问:“主上……怎么说?”

“殿主大怒,斩了莲华殿的侍卫长。其余的侍卫和暗卫均按护主不力和玩忽职守的罪名,按规矩办。”

出乎意料,墨刃竟然轻轻笑着喃喃道:“九重殿的守卫……是该整治了。连我一个废物都能烧了莲华殿,下次是不是主上的寝室着火了也无人知晓了?”

“……你竟与殿主说的一字不差。”刑堂堂主深深地看了这个跪在雪地里等死的男人一眼,目光中带着叹惋。堂主是九重殿的老人了,他清楚地知道,就是九重殿所有人都背叛了殿主,墨刃对楚言也是忠心的。

可惜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忍不住多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白华是殿主捧着心尖上宠的人,你明知道不可能拿他怎样……”

墨刃没有接话,反而哑着声音问道:“待会儿我若是活着熬过了凌迟前的刑罚,能否在死前再见主上一面?”

“若是你真能熬过那些东西,按规矩处死前该在殿主面前验刑。不过,弑主罪的刑罚,别说你如今这副样子,就是我都不敢说能活着撑到最后的凌迟处死。”说到这里,堂主神色复杂,叹道,“你……还是自尽了吧。我就当来晚了一步。”

墨刃只是摇头,虚弱地恳求道:“墨刃不敢逃刑,请堂主成全了我吧。”

刑堂堂主长叹一声,挥手让人把墨刃绑了,又无可奈何地重复:“唉,你这真是何苦呢……”

半晌没有听到那人答话,却听到刑堂的人惊道:“禀堂主,他……昏过去了。”

刑堂堂主哑然,内心苦笑想道,还没上刑就不行了,就这样还妄想着活着去见殿主一面?

他摇摇头,迈开步子要走,眼角余光却瞥见方才墨刃跪着的雪地里清晰地留着什么痕迹。

他眯眼细看,那是手指在雪地里划出来的两字:明志。

“以死明志么……”堂主自言自语,“可那又能怎样呢?明明知道,殿主他早就不在意你了。”

丘山千月2016-04-10 03:49: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没有人想到,三天后墨刃被拖到殿主面前的时候,居然还没断气。

这整整三天的弑主刑罚,墨刃将九重殿里最最严酷的大法都尝了个遍。他从一开始的苦苦忍耐,到熬不住惨叫出声,最后连一丝呻吟的气力都没了。

连行刑的人都数不清这人到底昏过去多少次,后来竟然是冰冷刺骨的盐水狠泼也不能让他醒转过来。只记得他气息都断了两次,后一次更是连脉搏都停了,垂吊在刑架上真真是死人一般。堂主摇摇头,刚下了命令要人盖了白布抬下去,那边却又奇迹般地有了呼吸。

天知道这一刻,见惯了酷刑的刑堂堂主有多想直接给那苍白瘦弱的脖颈上来一刀。这样的折磨人,真不如死了算了。

以堂主的见识,那里不知道,墨刃这已经不是什么毅力,这根本就是执念,若是现在叫他见楚言一眼,他大概能立马咽了气去。

可就是这样的执念,还真让他挺过了这三天。

三天后,正是楚言与白华成亲的日子。

墨刃被刑堂拖来的时候,楚言正是一身红色喜庆的衣裳,负手站在高高的阶上。他俊美的脸上神情漠然,冷眼俯视着浑身是血倒在雪地里的男人。

“闹够了没?这下舒服了?”楚言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比这飘雪的天都冷。

没有回答。下面墨刃已经气若游丝,早就没有说话的气力,甚至连一丝动弹都没有。

楚言看着这样的墨刃,不知为何心中的烦躁更甚。

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却被眼前的人搅了心情。又想到三天前那场火,虽无甚大碍,却是确确实实失了面子,这人果然……欠打。

楚言暗自恼着,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身披艳丽嫁衣的美貌男子施施然从里屋走出,揽住楚言的手臂。明明是男儿之身,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满是柔媚之色,清泉般的声音从他口中缓缓流出:“楚大哥,你又在罚这人了?”

“嗯。”楚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瞥了墨刃一眼,忽然对白华道,“华儿,三日前的事你莫要在意了。他只是个低贱的废物而已,既然他几次三番欲加害与你,今日……便由你处置了他罢。”

“这……”白华犹豫着,清丽更胜女子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轻蹙的眉间更显风情万种。他好像挣扎了许久,才拉过楚言的手,柔声劝道,“楚大哥,这人虽然心肠毒辣,却也是因为对你有一番心意。再说,毕竟是楚大哥你曾经的第一侍卫,华儿不想因为自己,让楚大哥被人闲言碎语……不如,就饶了他一命吧。”

“唉,华儿你心太善。”楚言背过身摇摇头,暗自压下心中莫名的一丝不舒服,随口说道,“算了,明日是我们大喜之日,别让这种人污了眼。至于他,孤也厌倦了。扔出去吧。”

不用看也知道,墨刃如今的表情一定是十分绝望的吧。这样也好,让这家伙学乖一些,若是明日再来闹事,不是让江湖诸人看了笑话?

楚言暗自想着,揽住白华便回了里屋。接着便有两个侍从走出来,将墨刃拖下去了。

楚言与白华很是温存一番,却莫名不想宿于莲华殿,而是披了衣回自己的中乾殿去。出来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楚言拉了拉身上的玄色大氅,皱起了眉头。

“什么时辰了?”他问贴身侍女秋瑾。

“回主上,已经是子夜了。”秋瑾低声应道,“主上在白公子房里呆了约有一个半时辰了。”

“嗯。”楚言点点头,看着呼啸的风雪,不知在想什么。

“主上……”秋瑾欲言又止,秀美的眉间浮现焦急之色。墨刃如今已经被废,体质比一个普通人都不如。在这样的严寒天气,又伤成那般……秋瑾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行了。”楚言烦躁地揉揉眉心,“不就是为那个废物求情……去吧去吧,把人带回来。告诉他,别以为孤真不会把他扔了,明日要是敢再闹乱子,直接进刑室鞭子抽死为止!”

秋瑾急忙跪下,喜道:“秋瑾替墨大哥谢过主上!”

看着秋瑾急忙离去的背影,楚言的心情好些也好了些。他本就没想要他的命,不然也不会借一向心软的白华之口免了他的死刑,更不会因秋瑾一句求情便答应下来。

毕竟曾经的情谊,他也是念着的;而墨刃对他的忠心,楚言其实也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说白华是奸细?楚言冷笑,就算是栽赃,也该好歹做的像样一些。说起来,这般胆大包天的奴才,也就他楚言够仁慈也够魄力,还敢留着他在身边了。

楚言暗自想着,自己已经与白华成亲,也表明了从此白华便是他楚言最亲密的人。若是墨刃懂事一些,大概也就不会再处处与白华作对了吧。那样,自己也不是不能对这人好些……

……说起来,他与墨刃,怎就走到了这一步了呢?曾经阿刃是那么听话,现在怎么连抗命逆主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了?

丘山千月2016-04-10 03:51: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他在廊下踱着步子,慢悠悠地等秋瑾回来复命。

真慢,楚言皱了皱眉,秋瑾这丫头也越来越不像话了。对了,还有影雨那小子那么任性,都是墨刃给惯得。

又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就在楚言已经开始焦躁的时候,秋瑾的身影出现在长廊对面。

她依旧恭敬地站立着,只有脸色灰白,眼神黯淡甚至空洞。

楚言心里没来由的一慌。

“主上。”他听见秋瑾用看似平静却发着抖的声音说,“墨刃死了。”

“什么?大声点。”楚言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刃死了,主上。奴婢带人到那里的时候已经……”

……墨刃,死了?

楚言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的感觉很……奇怪。

楚言皱起眉头,望着夜空上不断飘落的雪片,感觉十分的不真实。

这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楚大殿主如此想。他自知自己对那人折磨得狠了些,可楚言依然本能地觉得,这不应该的。墨刃这人,明明是暗卫出身,却以贴身侍卫的身份跟了他二十年。什么逆境绝境没经历过,什么严刑重伤没受过,却依然是他手中那一柄冰冷、锋利、无坚不摧的剑。以至于楚言从没有一次认真想过,墨刃真正不在了的样子。

这样的人……怎会就死了呢?

“他死不瞑目,主上。”秋瑾的声音低哑,“大哥他死的时候看得是九重殿的方向,直直地伸着手……尸身就停在殿里,主上。”秋瑾忽然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她使劲地磕头,话语间已经带了哭腔。

“大哥一生对殿主忠心不假,秋瑾斗胆求求主上,求主上去看他一眼吧……”

楚言愣愣地望着秋瑾一下下磕头,半晌才出声。

“哦。”他点点头,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悲痛,“那就去看一眼吧。”

墨刃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他的住处。楚言与秋瑾进来的时候,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围着。楚言的表情平静到有些麻木,秋瑾使个眼色,让那些仆从退下了。

楚言看着这间四处漏风的破败柴房,有些发愣。直到秋瑾提醒他,这里便是墨刃的住处时,楚言竟差点忍不住狠狠质问偏殿的管事,这种地方怎是人能住的。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毕竟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呢?

丘山千月2016-04-10 03:52: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楚言推开木门,便看到了墨刃的尸身。他走过去,揭了白布细细打量。

楚言依稀地记得,少年时的墨刃很是清秀好看。青葱年纪的冷冽少年,黑色劲装下的身子清瘦高挑而内蕴着力量,背负一把黑色长剑,与人动武时锋芒毕露,却只在他楚言面前恭谨温顺。

然而现在冰冷地横在楚言面前的人,苍白消瘦,残破不堪,身体上处处是伤疤,十分丑陋。

楚言伸手抚上墨刃的脸,很冷,冷得他缩了一下手。

这时,楚言才真正意识到,墨刃死了。

很奇怪,这个人刚刚还倒在自己面前虚弱地喘息着,用绝望与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说出无情的话。恍惚间几个时辰过去,就变得动也不动了。

明明之前,就是罚他在雪地里跪上三天三夜也没事的……怎么就这么安静地死了呢?

楚言感觉胸口有些难受。他站起身想走,忽然院子外传来喧哗声,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大哥!!”一个蓝衣青年,发髻散乱,泪流满面地闯了进来。他好像没有看到殿主在此,上前来拦的一众侍卫全部被他粗暴地打翻在地。蓝衣青年失神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状若疯癫地扑在墨刃的尸身上大哭起来。

秋瑾的脸色变了,这青年是九重殿的第二护法影雨,年幼时曾被墨刃看中了天赋,带在身边教了一年多,墨刃于他乃是亦兄亦师亦友的存在。如今见影雨这副样子,秋瑾唯恐他惹怒了殿主再落得个不敬大罪,急急呵斥一声:“二护法你好大胆,面见殿主居然不行礼,该当何罪!?”

没想到影雨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不停地哭着,撕心裂肺。楚言皱起了眉头,挥手道:“算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影雨一声声泣声。 他失了神地盯墨刃的脸流着泪,控诉似的抽噎着一句句低语,“大哥,大哥你醒醒啊…… 什么弑主,什么罪,我不信,我不信,大哥不会的……”

“大哥……你睁眼看看小雨好不好,求你说句话啊……你是不是烦小雨了?要不……要不你看看殿主好不好?我知道大哥不会弑主的,你好起来,小雨带你去求殿主,小雨陪着大哥……”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秋瑾已经不忍心再听。楚言心中烦躁更甚,抬脚便走,背后依旧传来影雨的声音。

“大哥,你,你身子好冷。”影雨梦呓一般轻轻说着,好像是怕吵到墨刃一般,“你是不是很冷……你说话啊,你说你冷啊……大哥,你为什么一直什么都不说……”

楚言的脚步渐渐加快,脸色也越来越冷,秋瑾几乎跟不上他的步子。

忽然,楚言毫无征兆地站住了。

他看向外面的纷纷大雪。秋瑾抬头的时候,竟然看到楚言的嘴唇在发抖。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楚言紧紧攥住。

“孤最后对墨刃说的话,是什么来着?”楚言的声音有些发虚,他看着秋瑾的眼神如同一个迷惑的普通孩童,又带着一丝热切的期盼,好像溺水的人望着咫尺间的救命稻草。

“说啊,”秋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楚言扯了扯她,急切地催促道,“他最后听到的,孤对他说的话,是什么?”

秋瑾有些莫名其妙,急忙开始回想。

然后她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惨白。

“扔……”只一个字,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秋瑾呆愣地捂着嘴,满是无法置信的神色。

忽然间,大滴的泪珠从一直努力保持平静的侍女眼中流出来。

扔出去吧。

这就是墨刃一生中听到的,他的主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楚言踉跄地后退几步,忽然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身后,秋瑾压抑不住的哭声传来,在耳畔缭绕不去。

丘山千月2016-04-10 03:53: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楚言又回到了墨刃的院子。

影雨已经不在了,十分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楚言脚步不稳地撞开门进来,喘息不止。他再次看到了墨刃惨白的脸,枯槁的黑发,瘦弱的身上满满的伤疤。

想来很奇怪,楚言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不要墨刃,即使再烦心、厌恶甚至在墨刃刺杀白华时有过恨意,也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他。明明知道这对于墨刃来说是最重的惩罚,也从没用这个去威胁过他。

在楚言心里,他可以狠狠地骂他,打他,轻贱他,默许他人也轻贱他……但是不能不要他,不能。

这好像是一个底线。一根最后的,承载着千钧重量的一根细丝,紧紧系住了几近支离破碎的两人的情。不管再如何伤害,他也是他的主,他也是他的刃,只有这个不会变。

而今天,他说了什么?

他是不是说不要他了?是不是说扔了他了?

楚言呆愣地看着墨刃的尸体,他忽然感到慌乱起来:“孤……孤其实,不是……”不是真不要你的……

没有回答,当然没有回答。不大的院子里,只有楚言无措的声音。

“孤,孤是说笑的,啊?以前的时候……很久以前的时候,我们不也开过玩笑吗?你,你不会……不会当真了吧?”

他才不会信的,楚言呆呆地想。自己的气话,墨刃又不是第一次听了,怎么会辨别不出来呢?他不是一向最懂他的吗?可是……可是……那时自己说的那么绝情,他,他又被伤的意识不清……若是,他真的当真了呢?

若是他当真了呢?以墨刃的性子,或许真的就当真了呢?

楚言又去摸墨刃的手,冷而僵硬着。他想起影雨的哭喊,你是不是很冷。

他一定很冷,还很痛,很累,很难过……难过到即使是墨刃也受不住了,然后就这么安静地死去了。

我该不会是后悔了吧,楚言摸摸自己开始绞痛的胸口,忽然想。

于是,楚言开始焦虑不安,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他害怕如果继续去想,他会发现自己错了,一直都错了。

他摇晃着站起来,茫然而焦急地四顾。他希望有一个人,能祛除他的这种不安,令他冷静下来。

周围有的是一片深夜的黑暗,还有横在眼前的尸体。秋瑾不在,四大护法不在。然而大脑一片混乱的楚言依然在凭着一种多年来的习惯寻找着一个人,那个不管何时都沉默地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他相信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错,那人也只会如往常一般,无奈地摇头苦笑一下,然后把一切烂摊子都收拾好……

那人,是谁? 楚言低低呻吟着皱起眉,单手扶上了一侧太阳穴,感到一阵阵眩晕,脑中一片天旋地转。

马上——没错,就是下一刻,楚言马上就要想起来,这个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了。

忽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环住了楚言的腰。

“楚大哥,你果然在这里……”

轻柔的声音,沁人的清香,令楚言几乎炸开的焦躁的心情忽然间归于平静。

白华一手执着楚言的手,一手将白布轻柔地盖在墨刃的身体上,遮去了那张苍白的脸,抿一抿唇道:“楚大哥是念旧的人,华儿早猜到,这个人死了楚大哥心里会过不去呢。华儿担心楚大哥难受,所以擅自进来了,楚大哥不会怪罪吧?”

“孤……是不是错了?”楚言看着白华喃喃道。

说没有,楚言在心里这样喊。这样的“错”,他承受不起,他会疯的……

“当然没有,怎么会呢?楚大哥明明已经待他仁至义尽了。”白华轻笑着回答,看着墨刃的眼神中流露出悲悯之情。

“是吗……是吗!”楚言重复着,他看着白华,鼻间是这男子身上独有的清香。就是他了,是这个温润的男子,用十年来不变的温柔陪伴自己,不离不弃……

楚言的眼神渐渐迷离,情不自禁地道:“华儿,无论何时都有你陪着……真是太好了。孤,必不负你。”

楚言忽然拥住白华,狠狠地吻上去。白华伸出双臂,缠绕在楚言脖间,主动迎合了这个吻。

墨刃的尸体,还在他们不过几步远处,却再也没有人向他投去哪怕一个在意的眼神。

一阵风吹过,唯一点着的昏灯的火,无声地灭了。

昏暗中,两人还在缠绵相拥,交缠的舌发出淫靡的水声。楚言闭着眼感受白华的温度,这个人,让他沉沦,让他迷醉……

楚言真的醉了,醉在白华的温柔情里,无知无觉,浮浮沉沉。

他好像要在无边无际的沁甜花海中,忘了忧愁,忘了烦扰,忘了一切,迷迷糊糊地安心睡过去。

就这样,他沉醉了整整一年。

可楚言怎么也想不到,将他唤醒来的,竟是屹立百年之久的九重殿大门轰然倒塌的巨响。

竟是四大护法与三大堂主一个个浴血而战的惨烈景象。

竟是白华依然白衣不染纤尘,笑容温雅如水,眼中却满是嘲弄地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清丽如昔的身影。

丘山千月2016-04-10 03:53: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而他……那个曾经单人挑了旭阳剑派十八名亲传弟子,一战名震江湖的武学奇才;那个曾经内力高深莫测,亦正亦邪不可捉摸的九重殿主——现今的内力竟只余十分之一二,分明是已被侵蚀殆尽。

那围攻九重殿的势力闻所未闻,武功章法诡异又兼善用奇毒。许是楚言近几年为了白华不管不顾地得罪了太多人,现今诺大的江湖上,竟无一家一派愿意伸出援手。

最终,只余下楚言的贴身侍女秋瑾拼死护着主子退往天岚山。

两人靠在冰冷的山洞里歇息时,曾经孤傲如寒霜,俊美如皓月的九重殿主,已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直到这时,楚言才说出了自九重殿沦陷后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九重殿其余人如何了。

秋瑾早已身中剧毒,又负了伤,此刻只能依着冰冷的山洞石壁,惨笑回道:“他们,他们一个也没出来。”

“……一个也没出来?”楚言黑发散乱,双眼失了焦,恍惚间忽然低声问道,“那,那阿刃呢……?”

秋瑾浑身一颤,仿佛被惊雷劈中一般。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脸,看着楚言的目光犹如见了鬼一般。她声音发抖:“主上,您问的……谁?”

楚言看着秋瑾的表情,迟钝的脑里搅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慢慢吐出一口气,修长手指疲惫地抚上额。

哦,是了,墨刃早就不在了。他怎总是忘了这事呢?

秋瑾却不停颤抖着,突然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哆嗦着摇晃着楚言的衣袖,泣声道:“主上,求您快醒醒吧……您醒醒,张眼看一看……白华是奸细,九重殿破了,我们的人全或死或降……江湖上,没我们容身之地,墨大哥一年前的今日便死了,奴婢也再陪不了主子几个时辰了……主上,您快醒一醒啊……”

楚言听着忠心侍女的绝望泣语,心里一寸寸凉下去。

再也无法逃避了。

原来,这就是他楚言落得的下场,活该的下场。

他一向自视甚高,却为一个白华蔽了眼,十年养了条斑斓毒蛇。可笑的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竟不记得当初是怎么爱上白华的了。

楚言忽然又想起墨刃来。如今再没什么可质疑的,到底是他错了。

“秋瑾,”他叹道,“与孤说说墨刃的事吧。”

侍女应了,有些话她已经在心中埋了太久,不甘心就这样带入底下。她想在死前为那位被冤枉的侍卫讨一个清白,还有一份来迟了的主子的怜悯。

楚言一言不发地听着,脸上面无表情。谁都不知道他此刻仿佛是五脏六腑都被人往死里掐着,每一寸都疼的喘不过气来。

他只知自己曾一剑废了墨刃丹田,使其二十来载修为毁于一旦。可他不知墨刃竟被白华以自己名义断了全身经脉,非但再也没有一丝练武的可能,更是成了连常人都不如的废人。

他不知墨刃被逐后在偏殿遭那些粗鄙的下人们百般羞辱折磨,生不如死。

他不知那一次次的责罚令墨刃新伤叠着旧伤,全身上下五脏六腑几乎无一处不落下病痛。

秋瑾说,她最后一次偷着探望墨刃时,他正不知高烧了第几日,唯一的一条破被褥被一个小厮故意踢下了床,只能发冷得蜷缩成一团咯咯地抖着牙痉挛着。他烧的意识不清,喃喃念着,水……水……。那个小厮却故意拿了一壶清水,在他眼前缓慢地尽数倾倒在地上,趾高气昂道,想喝水,来舔呀。

秋瑾说的话,几乎将楚言的心一丝丝扯碎撕裂了,赤条条地扔在滚烫的油锅里翻滚煎炸。

秋瑾描述的情景,楚言不愿不愿意相信,也不敢想象。一想,便痛彻心扉,痛的想把自己的心抠出来。

他的阿刃,他最自豪的利剑,竟生生被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可墨刃,他到死也未曾放弃自己这个愚昧的主上。

“这些话……为何不早与孤说?”

秋瑾已经毒发,唇上渐渐泛起紫黑色,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墨大哥生前……曾求奴婢,不要告诉……主上,他不堪的模样。”

“……傻子。”

秋瑾露出一个苦涩而凄美的笑,叹道:“奴婢是个没用的……对不起墨大哥……和主上……奴婢什么也没能做……最后还让主上这般难受……到了地下,大哥该骂死奴婢了……”声音渐消,她慢慢地闭了眼,断了气息。

楚言伸手往脸上一摸,才发现不知不觉泪湿了脸颊。

他脱下外袍盖了秋瑾尸身,自嘲地一笑。假使阿刃在天有灵,难道还会在乎他这个混账主子吗?

山洞外渐渐传来追兵的呼喊声。

楚言站起来整了整衣衫,眸光漠然地一扫接近的众人影,其中白华正笑的明媚而冰冷。

末了楚言抬头看一眼天上,好似要下雪,可惜他等不到了。

结束吧。

楚言猛地提起剩余的所有内力,一掌拍在山壁上。

裂缝蔓延,一声轰然巨响。

被坠落的泥石掩埋之前,楚言依稀看到了一个清俊的黑衣背影。

若有来生,若能重来……

风云万里,山水千重。

舍了大好河山,只愿不负一人。

丘山千月2016-04-10 03:54: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楚言从没想过自己能重来。

可当他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就是上一刻在他眼前断气的贴身侍女秋瑾。

楚言差点以为他已经来到了阴间。可眼前这个“秋瑾”不是熟悉的那副清冷成熟的面孔,而是变得青涩了许多,看起来正是桃李年华。或者说,眼前的人正是楚言记忆中正值桃李年华的秋瑾。

“主上,”秋瑾的身影隐在缀着流苏金线的重重帷幕外,手中托着一托盘,上面是精致的瓷碗,“这是刚熬的醒酒汤,主上喝了再休息吧。”

醒酒汤?

楚言撑起上身环顾,这才发现,他竟安稳躺在自己寝殿的床上,身上无一处伤口。看着同样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中乾殿的旧时摆设,楚言感到一阵阵的头痛欲裂。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是他如今陷在梦里,还是那前世种种不过大梦一场?

他眯了眯眼,将“秋瑾”从头打量到尾,再暗自沉气于丹田,竟发觉自己的内力浅了许多,却又大大深于死前被白华下毒侵蚀之时。他试探着问道:“秋瑾,孤昨夜醉酒了?”

秋瑾托着醒酒汤,点头应道:“回主上,主上昨夜与白华公子饮到夜半。”

白华公子?饮到夜半?

楚言又一次失语。

莫非他真的……有幸重来一次不成?

秋瑾见楚言不言不语只是看她,手中举着的碗放下也不是,托着也不是。她自认为自己方才没有说错话,可今日殿主实在举止反常。她正心内思索该不该问,却听楚言终于回神问道:“今日是什么年份?”

秋瑾心内不明,却还是报了年份。接着就见楚言追问道“何月何日?”

秋瑾依然不失恭敬地回了月份和日子,心中默默考虑是否该劝主上先喝了醒酒汤清醒一下脑子。

楚言将那日子低声重复了几遍,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然而下一刻就见楚言猛地变了脸色,从床上翻身起来,一边随手抓了件大袍草草披上一边问:“阿刃可是在刑堂!?”

秋瑾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楚言已经没了身影。

可怜的侍女手中依然举着那碗同样可怜的醒酒汤,一头雾水……万幸,现在秋瑾终于可以选择把托了半天的汤倒掉了。

九重殿,刑堂。

楚言一路将轻功运到极致,心内焦急如焚。这个日子他记得清楚,墨刃跟了他十来年,做事一向冷静有度,处处谨慎不敢僭越,再加上他楚言一向十分爱重,曾经别说入那炼狱般的刑堂受罚,便是普通的责罚也是甚少遭罪的。墨刃第一次犯下需被罚入刑堂的大罪的时间,正是楚言遇见白华的第三年,白华被楚言接入九重殿的第二年,也就是……昨日!

这时楚言再也顾不得这重生到底是梦是幻,他只知道,他再也不能眼睁睁看那个人受半点罪,遭半点痛了。他顾不得一路向他行礼的刑堂卫,也顾不得听得通告前来见礼的刑堂堂主,一路如惊鸿掠影般往里去,却在半途便听得鞭子带起的破空声。

楚言心底一沉,到底是晚了些……


昔日墨刃在各大刑罚面前忍痛的脸孔又浮现在眼前,楚言心中揪着似得一痛,抬手便一掌拍开了眼前那扇门。

里面刑架上缚着一人。被扣住的双手已经无力地搭在架上,头低垂着,汗湿的黑发凌乱地遮住了脸,可楚言又怎么认不出,眼前这身上血痕累累,已经昏迷过去的人,就是他唯一的贴身侍卫墨刃。

两位正轮着刑鞭的行刑人听见门响,却已经收不住劲道,又是两鞭子重重地打在那具身子上。血沫飞溅,剧痛使墨刃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却仍是沉沉昏迷着,没发出半点声响。

眼睁睁见了这一幕的楚言目呲欲裂,身形一动,劈手夺了一人仍要打的鞭子折成两段,狠狠地摔在地上。这时那两个行刑者才认出眼前之人竟是殿主,霎时吓出冷汗,跪在地上扣头不停见礼。楚言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胡乱扯断了绑着墨刃的绳索,将因失了支撑而下滑的身子小心地揽进了怀里。好在墨刃只是外伤严重看着吓人,其实并无甚大碍。可楚言一则并不十分精修医道,二则前世犹在眼前心绪不定,三则又是重逢墨刃关心则乱,见墨刃这幅凄惨的样子,心头又痛又悔又怕,一时抱着人失了神不肯松手。

后来的刑堂堂主目瞪口呆,看着殿主竟小心地拥着满身血污的人,几乎以为自己白日里见了鬼。心内却想,都传言自从那位风华绝代的白华公子来到九重殿后,与其不合的墨侍卫在殿主心中地位一落再落,大不如前。自己本是不信,然而昨日墨刃竟进了刑堂,又由不得自己不信;自己刚为这忠心的年轻侍卫惋惜了小半日,却又见殿主大人如此做派……

果然殿主喜怒无常,心思不可推测……

这时楚言终于回过神来,定一定心,将外袍披在墨刃赤着的上身,将人抱起来走出了刑堂。末了楚言冷眼一扫,在场诸人无不被其势所震慑,低下头来。

楚言沉声扔下一句:”堂主,今日之时,孤不想在九重殿内听到任何风言风语。谁要管不住口乱嚼舌根子,孤不介意给他拔了去。“

”是!属下省得。“堂主后背一寒,敛容应道。

丘山千月2016-04-10 03:56: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楚言出了刑堂,一路小心抱着墨刃回到了中乾殿,随即召了药堂最好的医者诊治,又仔仔细细盯着将伤口都上了最好的药,一切都按照殿主的规格用度。就这样烛火通明地折腾了一夜,直到破晓的时候,楚言才放那群药堂医者离去,自然也是下了禁令,不许外传。

毕竟,前世蹊跷太多,现在一一想来,甚多不明之处。或许白华的身份并非普通奸细,背后的势力也非同一般。如今楚言认清了白华的伪装,冷静地回想,自然发现许多看似不经意的事,却是有意为之;许是白华早已明里暗里陷害墨刃多次,而他被蒙在鼓里不说,一直贴身伺候他的秋瑾所述的也或不详尽。如今楚言绝不能打草惊蛇,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思绪收回,眼见着天将将亮起鱼肚白,又望着床上昏睡着的人,楚言心里也涌现出一抹暖意。他重生一回,原本心中应是一团乱麻,如今反而被墨刃的伤势吸引了所有的心思,倒是不知不觉接受了这荒谬。

楚言生性自负且桀骜,从不信鬼神之说,可如今一接受了重生的事实,心里就仿佛拨云见月一般,舒畅了起来。他所做错的,可以弥补,可以重来;他所辜负的,可以珍惜。真好,真好。

楚言噙着一抹笑,握住了墨刃略凉的手,凝视着他安稳沉睡着的清俊脸庞,心中安定下来。连楚言自己也没有发现,此刻他的眼神竟会如此柔软而缠绵。

然而,楚言却没想到墨刃一直昏睡了三天。明明脉象趋于平稳,明明伤势也开始愈合,人却一直不见醒转,甚至对外界的事物一点反应都没有,是真的不省人事。这样诡异的状况连药堂的堂主都束手无策,楚言开始忍不住地焦虑担忧了。

这一日过了午时,暖暖的日光透过镂花的梨木窗子打在床头。楚言正靠着床沿闭眼小憩,俊美却皱着的眉宇间已经有了掩不住的倦意。

日光慢慢偏移,床头的日光渐渐照到了昏睡着的人的脸旁。

本应昏迷着的墨刃轻轻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躲。

他感到那一片黑暗和混沌的,宛如陷在无尽的寒冷深渊般的意识中,似乎有微微的光透进来。

是什么光?

温暖明媚。明明那么陌生,却又好像很熟悉……

像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日的阳光。

是了,他曾是暗堂出身的无名孤儿,本该做一个注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暗卫,却在七岁那天,第一次沐浴在阳光下,见到了比旭日更耀眼的年幼的少殿主。

“你不错,过来。”记忆中,小少年冲他一挥手,表情散漫,可那双凝视他的幽深的凤眸中,却分明是炽热的。而当时年幼的他跪于地上,双手举着少殿主赐下的漆黑宝剑,清楚地听到少殿主一字一句地说道:“孤看中你了,跟孤走吧,做孤的贴身侍卫。”

“是。”

“可有名字?”

“回少殿主,未有名字。”

“今日孤以此剑赐你名,墨刃。从今以后,你,就是孤的利刃。”


“所以,不要称孤少殿主了,要叫……唔,叫主上!”说到末尾,那华美少年一挑眉将眼一弯,神采飞扬。那神情好似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因得了宝贝而欢喜不已的顽童。


从此,一朝认主,一生效忠。

墨刃几乎要忘了,自己也曾是得过主上的信任的。他还是殿主唯一的贴身侍卫时,主上身后一步的那个位置只属于他。那个独一无二的,离主上最近的位置啊……他已经再不可能得到站在那里的资格了……

昏睡中的墨刃,不知怎么就念了出来:“主上……”

“……阿刃?”这微弱的声音却将楚言惊醒,急急睁眼望向床上,在看到墨刃不适地皱眉侧头时,才知不是又一次的幻听。那个让他挂心忧虑的人,终于是有了动静……楚言只觉得胸口的一块大石落了地,沉沉地松了一口气。

“阿刃,好了,好了,孤在这里……”楚言伸手,修长的指节微微弯曲,罩在苍白的侍卫脸上,遮去了让他不适的阳光,眼底满是温暖的疼惜。

墨刃眉头渐渐舒缓,却并没有继续安稳睡去,而是眼睫颤动,似要醒转。

“阿刃,阿刃?”楚言急忙在他耳畔轻唤几声,不自知地将薄唇绷成了直线,心中的情绪翻滚不息。

丘山千月2016-04-10 04:01: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墨刃模糊地睁开眼,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他好像是从来没有安稳地睡过这么久。

眼皮慢慢开合几下,昏沉迟钝的脑子里慢慢清晰起来。他感知到身上身下是柔软的触感,自己怎么会……躺在床上?

“可算是醒了,叫孤担心了这么些天,真是……这下可睡够了?”带着低沉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刻进骨子里的熟悉,让墨刃瞬间清醒过来。他慌乱地转头看去,一抹墨色金纹的袖角猛地映入眼帘,令他脸上倏地失了血色。

竟是……主上在此!?

墨刃什么也顾不得细想,就挣扎着想起身。无奈全身没有半点力气,他几乎是摔下了床,砸在地上的闷响令人听着也生疼。墨刃却完全不在意全身伤口疼痛地叫嚣,而是将虚软的手臂颤抖地支在地上,努力地想跪起来。

他竟在主上的身旁,这般放肆失礼地不知睡了多久!这个念头如流矢般冲入墨刃的脑海,不禁让他的心里冰冷地下沉。渐渐开始摇晃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一领黑金衣袍的主人猛地起身,或许是怒极了罢……墨刃心中更凉,本想叩头请罪,可下一刻,颤抖不停的身子就失了平衡,猛地歪倒下去。

这般没用,果真是徒惹人烦的废物。他在心中暗骂一声,索性闭眼,咬牙等待跌倒在地的疼痛。

但墨刃没有等到。他听到宽大的衣袖带起风的声音,接着一双手臂将他揽住,然后他被拉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里,紧紧地拥着。墨刃无措地抬头,看见了那张记忆中的,属于弱冠之年的楚言的脸,如遭雷击地愣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伤成这样,还敢这般乱来。”楚言又气急又心疼,一手将墨刃拥着,一手扯下床上的锦被把那具冷得瑟缩的白皙身子包裹进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墨刃醒来后竟会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看着这三天来好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有了被挣裂的迹象,楚言只觉得这些伤都添在了自己心头上,火辣辣地疼。

“属……属下……”墨刃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言,说不出话来。

按着楚言的性子,属下若是不顺他的意,最轻最轻,怎么也得往死里训斥一番。可他看着墨刃愣忡地望着他,那张清俊的脸上苍白、惶恐、一片茫然,鬓角处几缕黑发已经被冷汗打湿,想必是伤口疼的厉害。楚言冷硬的语气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将手探入被中,有些笨拙地轻轻绕开伤口拍抚着,轻声安慰,“……好了阿刃,别再乱动了。是孤不该罚你的,孤再也不会了,再不会了,可好?”

墨刃双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他好像少见忘了礼数和规矩,仔仔细细地盯着楚言疏朗的眉目看了半晌,然后无声地侧过了头,浅色的唇慢慢抿紧,目光失了焦点。

他好像什么也不明白,又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竟然是……竟然是……重生一世么……

前世的不堪记忆,一幕幕犹在眼前,每一幕里都有楚言,每一幕都让他绝望得如坠深渊。这些记忆最终静止在叛主的虐刑和飞扬的大雪中,墨刃不知不觉想的失了神,心内涌起一丝悲怆和一丝无力。

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楚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怀里的人,自然也没有错过墨刃眉宇间那转瞬即逝的悲恸之色。可他疑惑归疑惑,却想不通墨刃这般反应是为何,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让他隐隐地不安起来。

丘山千月2016-04-10 04:01: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这时门扉被叩响,一个婢女端了托盘进来,是药堂开下的给墨刃补养身子的药。托盘上还有一小碗,却是楚言想着墨刃昏睡多日未曾进食,早便命下人熬了清清淡淡的稀粥,这时一并端来的。楚言使个眼色,让那婢女放下粥和药退下,方才转头对墨刃道:”阿刃,睡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先喝些粥暖暖,再把药喝了。“

“……什么?”墨刃疑惑地抬头,才反应过来那粥竟是给自己的。他心里暗骂自己迟钝失态,又急忙低头,“属、属下谢主上。”

回想前世最后一段在偏殿时光,别说温食,一天能吃上一两口东西都是幸运,墨刃几乎忘记了暖暖的食物入口是什么样的感觉。

“喝碗粥而已,有什么好谢的?”楚言自是不知这些,只觉得墨刃的反应可爱得让他心痒,忍不住轻笑出声。

墨刃讪讪地低下头哑口无言,心里只怪自己没能快速适应重生的事实,在主上面前失礼。

可重生便重生罢,为何主上会对他如此温和?

按理说这个时候,主上心里早就应该被白华占满了才是,而对他,自然是一日比一日厌烦……他却不记得什么时候主上曾对他这般好过,若是真有过这么一天,不,哪怕只是一个时辰,他都会死死记一辈子。

可惜……没有过。

墨刃恍惚的思绪被眼前突然放大的汤勺打断。楚殿主一时起兴,自个儿执起碗勺,舀了一勺粥递到墨刃唇边,“阿刃,张嘴。”

“属下惶恐,不敢劳烦主上。”墨刃惊得连忙用手去接碗和勺子,却被躲开了。

楚言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只要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便喜欢得要命。喂人饭食这样的事,做起来竟也开心,或许失而复得的人,每一丝弥补都觉得有幸。他再次将勺子递过去,挑眉笑道,“听话,张嘴。”

“这……”

墨刃迟疑着,他完全摸不清楚言的反常是为何。他自知自己无趣,想必主上不是为着戏耍自己;那么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白华。

许是主上与白华闹气了,所以故意对他好些,做给爱人看?毫不顾及殿主面子来照料自己,想必是为了让下人们看去,传到白华耳中……

……自然是如此了,难道会有其他可能吗?墨刃敛下眼,默默咽下心中苦涩,主上要做戏,他自然该配合的。何况就算是做戏,这片刻的温柔也够他日后——这一世他必杀白华,日后,想必比之前世更加不堪——小心回味。他该感激谢恩才是。

思绪不过瞬间便被他收拾好,墨刃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收敛了情绪。他看着楚言笑着凑过来的汤勺,竟带了一丝明知不该的期盼。

突然的叩门声打断了动作。侍卫恭敬的禀报:“殿主大人,白华公子求见。”

盛着清粥的勺子就停在墨刃唇边,可后者无论如何也没有胆子擅自将粥含入口中,而是身子轻轻后移。他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楚言皱眉,“怎么,忘了孤如何吩咐的?无论是谁,一概不见。”

“可……白华公子他执意……公子在殿前已经闹开了,小的们又不敢硬拦……”

一瞬间的沉默过后,是汤勺扔回碗里的“叮当”一声。听得墨刃心中轻叹一声,垂下了头。

果然,不是他的终究不会是他的,是自己……奢求了。

楚言起身,向寝殿的门口走去,在迈出门前回头道:“阿刃,把粥和药喝了,等孤回来。”

“是。”

楚言的脚步声远去。墨刃轻叹闭上眼睛,上身疲软地侧倚在床头,黑发散在苍白的皮肤上。午后阳光落下,也是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可惜屋中空无一人。

外面传来几声清脆鸟鸣,和男子交谈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华儿实在担忧……只是想着……便好,却被拒之门外……楚大哥,可是华儿哪里做错了?”

“华儿莫要多想……墨刃的事毕竟……孤不能……罚得过了也不好做……”

“华儿知道……身为外人却……怪不得墨侍卫轻视……”

“……不过是有用的下属罢了……是个好糊弄的……随意哄一哄便好……”

寝殿里,墨刃依旧安静地合着眼,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

其实……也并不十分难受,毕竟早就料想到了……至少主上说他有用,他还是开心的。

可是何必如此费心呢?这么些年来,难道主上真的不知道,他永远不会怨憎他吗?难道主上真的只把墨刃当做一个仍需要主上费心费神地笼络人心的,普通下属吗?

墨刃睁开了眼,眼中黯淡无光。他本知道,自己忍不住多想的性子并不适合做一个讨主子喜欢的好下属。只是,一旦事关楚言,他总是不能按主上的要求,做一柄无思无觉的剑,更无法做一条讨人欢喜的狗。

那么,前世被主子厌弃,想来也不过是情理之中。

这一世……或许寻机杀了白华后,快些自我了断,才不会徒增主子恼吧……

就这么过了半晌,屋外的交谈声继续着。墨刃直起身来,没有管那碗粥,倒是抬手将药一口气喝了。刺激的苦味激着久未进食的胃里,很是难受。墨刃忍着反胃,硬是面无表情地一口口将药汁全咽了下去。

他看得出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不能因他浪费了。

丘山千月2016-04-10 04:03: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楚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沉沉。

他用手指揉着额角,有些烦闷。明明前世对白华疼爱的不行,重生之后却奇异地一点感情都不剩,也是蹊跷

楚言的本意是先稳住白华,不漏蹊跷,再暗地追查出白华身后的黑手,只是白华外表温雅纯真,内里却实在是精明过人,他一时之间也套不出什么线索来

楚言前世醉心于武道,虽不能说完全脱出红尘纷扰,但至少也不是个精于人情世故的家伙,对这些追名逐利、勾心斗角更是不屑至极。九重殿地处偏僻幽深之境,易守难攻,虽说也接些人命买卖,却都有分寸的很,甚少蹚那些江湖纷争的浑水。再加上九重殿本身内蕴颇为深厚,这样一个行事诡秘、不知深浅却又无甚致命危害的势力,一般不会结上不死不休的仇家,自然乐得清闲。也因此,九重殿得了个亦正亦魔,神鬼莫测的邪教之称,说穿了不过是殿主大人懒得搭理俗事罢了。

然而如今境况不同,九重殿覆灭之景历历在目,楚言再也清闲不得。要命的是,重生一事太过惊世骇俗,连个相商的人都没有,憋在心里也是难受

楚言走到寝殿门口,抬手制止了试图行礼的两侧侍从。这时候,阿刃或许已经睡着了,毕竟受着那样的伤……

他叹了口气,脑中又浮起墨刃的脸。沉静、淡漠、顺从、隐忍……就好像没有任何自己的情绪,不,应该说,这个人不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的任何情绪。

楚言曾经觉得这样的阿刃很好,就像一柄真正的利刃。可现在不知怎么的,每当楚言想起这样的墨刃,心里就好像扎了一根细细的刺,碎碎地痛着,却又拔不出来。

……幸亏,他应该是还来得及弥补的,思及此楚言又有些欣悦,手上轻轻推开了门。

然而当他看到里面的景象,却忍不住变了脸色,不自觉地攥紧了拳。

“阿刃……

他却没有如愿地看到墨刃安稳地睡在床上。

墨刃正一丝不苟地跪在床边,垂着头,用手抚平床铺一角的最后一丝褶皱,斜阳将他的眉眼勾勒得明明暗暗。听到楚言开门的声音,他便将身子跪的更直了些,向楚言低头行礼,道:“主上,中乾殿里属下已经收拾干净了。主上这三日的体恤,墨刃感念之极。

楚言的目光扫过屋里,床上的被褥已经被整齐地叠放,桌案上的食盘、药碗、汗巾等物全部被他收拾得不见踪迹,除了眼前跪着的这个人本身以外,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有人在殿主的寝殿里呆了三日的东西。又转而看看冷静镇定地跪在床脚的墨刃,气的想直接给他一脚。

这个人,这家伙,无疑是对他表达这样的一个意思:现在您可以让我滚了。

墨刃确实是在等着楚言让他滚,就像以往一样。在他心里,既然楚言的目的达到了,他自然不能继续赖在殿主的寝殿里。这种时候,做下属的自然是识趣一些才好。

可墨刃没有等到楚言让他退下,而是被楚言扶着肩头抬起头来。墨刃清楚地看到楚言凝视他的时候脸上复杂的表情,他好像看到了心痛与懊丧,却只把这归结为劳累过度后的幻觉。

但是,接下来楚言就默默地把他环抱在怀里。

”主上?”墨刃僵硬了仅一瞬,就将平静地看向楚言,迟疑而小心地措辞道,”若是有什么事,要属下去办……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楚言还要抱他。是像对白华说的那样,只是为了哄弄他、利用他吗?他不愿接受,他一直相信无论如何主上对他还是与众不同的,无论是信赖时,还是厌弃时……可亲耳所闻,他不能不去想,然后品尝心里一寸寸断裂的滋味

“不是,孤真的不是……阿刃,不要这样……”楚言艰难地说,他感到舌头快要不听使唤,面对这样的墨刃,他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言突然有一种想要抱住自己的贴身侍卫,把前世的事情一一讲给他听的冲动。他想告诉他,他是如何地错了,如何地后悔,如今是如何地想对他好……

可是当墨刃清冷的目光投过来时,楚言却只是闷闷地说:“孤只想让你,多陪陪孤……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阿刃,今晚一起睡,好么?”

墨刃一愣。他不知道楚言突然这么说,是有什么目的,但他确实是,好久没有好好与殿主说过话了。

“……是。”心中暗叹,他又一次僭越了本分。

墨刃顺从地任楚言把他抱上床,看到楚言眼底掩饰不住的喜悦,心底竟然还轻笑出来,默默地想,不论如何,现在就随便主子开心好了……

丘山千月2016-04-10 04:24: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是夜,一夜无话。

在楚言强硬的命令下,墨刃最终还是乖乖与楚言睡在了一起。然而同是重生的主仆俩,各想着各的心事,又偏偏都不敢向身旁的人坦白,就这么半睡半醒地过了一个晚上。

次日早上,暗色的天边才刚刚起了一丝晨光的时辰,楚言张开了眼,听着身旁刻意压抑着的浅浅呼吸,便知道墨刃也醒了。

他伸手搂住了身侧的人,侧过头去轻声道,“阿刃,怎么不再睡一会?”

于是楚言无奈地看到搂着的人瞬间紧张得僵硬起来,墨刃睁开眼,慌乱地请罪:“主上,属下不敢了,属下马上……”

楚言脸色沉下,怎么如今不管他说什么话,墨刃都能理解为反讽和迁怒?为什么明明自己重生,却总会有一种同阿刃越加疏远的错觉了?

抬手轻点在墨刃的睡穴上。正急要起身的人轻哼一声,复软软倒回床上。

“呵,非得这样才听话。”

楚言坐起来,将锦被妥帖地盖在墨刃身上。长发随着楚言的动作如墨色飞瀑般散下,落在年轻侍卫的枕畔,两人的发丝就像细细绵绵地缠绕在了一起。

“呵……”楚言眸光闪动,露出笑意。

真是奇怪,他方才脑中竟会跳出“结发夫妻”这样的字眼。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并无甚反感?


心头略过如羽毛轻拂般的痒,这种感觉,却是殿主大人从白华处也未曾体会过的。


这……莫非,他对阿刃,竟生出了什么别样的情愫不成?


一面想着,一面觉察到墨刃的呼吸变得安稳绵长,楚言才传了秋瑾进来服侍。

大侍女秋瑾应声进来,就被楚言警示般扫了一眼低斥一句,“噤声”,让秋瑾把就在舌尖上的见礼问安的话苦苦地咽进了肚里。弯腰行礼的时候正好看见床帐里的人,顿时目瞪口呆。

所幸侍女灵巧,借着低头的那不到一息的时间把所有表情都收了回去,伺候殿主洗漱更衣等一切皆毕,便恭谨地侍立一旁 索性装作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楚言很是满意。他点墨刃的睡穴,不仅是为了让这个总是不肯善待自己,却又让他心疼到没法子的家伙好好休养,更重要的是,昨日白华邀了他出殿赏花,他自知这几日有太多反常,不去是不行的。而墨刃作为殿主的贴身侍卫,一定会请求随从,他可不想让阿刃再受白华的气,还不如让他安睡一上午,也省了诸多麻烦。

很快,楚言与秋瑾齐齐出去,寝殿里恢复了寂静。

床上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

楚言的点穴没有使上内力,那样的劲道,让普通人睡上大半天没有半点问题,可想要封住内力在九重殿里仅次于殿主的墨刃却是不可能。

许是眼前墨刃一举一动都与前世太过相近,这样的熟悉感让楚言潜意识里仍把他当做那个内力被废,经脉被断,虚弱不堪的“废人”。再加上一分神,手底下便犯了错。

墨刃凝视着楚言与秋瑾离去的门扉,清朗的面庞上渐渐聚起阴色。

他听到楚言要出殿去。只是,到底是什么事,让楚言带了秋瑾,却要防着他知道?

他仔仔细细地思索了好一会,眼中浮起释然。

哦,原来如此。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也是这时候,主上同白华去了山南的梨林。

梨花煮茶,两情相悦,共约白头。若白华真是个普通的落魄公子,那该是个多么美满的故事。

可惜……从来不是!

墨刃的神色忽然变得冷厉如一把出鞘的冰剑,淡淡的杀气显露萦绕,却又被他冷静地压下。

现在还不可以。

他许久没有碰他的剑了,想必武功早已生疏不堪。再加上主上在白华身旁,他如今伤势未愈,没有任何得手的可能。

墨刃望着自己的双手,不甘地扣紧了拳。用力过度使他双手骨节泛青,几滴鲜血从颤抖的指缝间落下。

他……杀不了白华!

他竟然杀不了白华!

丘山千月2016-04-10 04:31: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可就算是这样,墨刃也无法安稳地留在这里。即使知道楚言不愿意见他,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主上再次陷进白华的柔情陷阱里。再者,他发现这一世与上一世多有不同,他实在害怕发生什么变动,更不可能放任楚言跟白华一同离开他的视线。

更何况……

墨刃的目光聚焦在他的左手畔,金丝楠木的柜子安静地立着,里面收纳着楚言的茶具,是上好的紫砂。墨刃扶着床沿站起来,轻轻地打开柜子,取出了那些精致的茶器。他摩挲着茶杯的杯口,熟悉的感觉随着回忆一同涌上心头。

楚言是爱茶的。所以上一辈子,他一个暗堂出身的侍卫也学成了一手好茶艺。只可惜自从楚言与白华在山南梨林共饮之后,留给他的只有一句“无味”,而后他就再没能碰这些器具。马上,这情景便会活生生地在他身上重演一回。

要说不甘,自然还是有一些的,可不甘得久了,也渐渐习惯了。他只是惋惜,没想到重活一次,居然连为主上再奉一次茶都来不及……

……来不及?墨刃的手指一顿,感受着瓷器传到手指上的薄薄的凉意,然后手指微微地收紧。

不,这一世主上没有把这些茶具带出去,现在它们就在他手中……如果这是上天给的机会,如果能容许他再贪恋一回,或许……

……

天岚山南的梨林,是这一带最美的胜景。只不过九重殿立址于此,便使得常人不敢擅入,没了人迹,到显得这里更加出尘。春季梨花盛开如雪,落花纷纷,犹如人间仙境。而今日,仙境般的梨林中,却出现了两个风华绝代的身影。

为首男子一袭黑金锦袍,容颜俊美绝伦,神情冷漠,尽显孤高雍容;长发不扎不束,举手投足间又有几分潇洒疏狂。而紧随其后的男子面如美玉,清雅秀美更胜女子。一身飘飘白衣穿行于落花之间,竟是路过留香,如天上的花神下凡。

这两人正是楚言与白华,而侍女秋瑾在楚言授意下,故意远远的落在后面跟着。这让白华心内更喜,一路来挽着楚言,双颊浮上点点红晕,话语间也不似往常的清冷矜持,一口一个“楚大哥”地叫着。

听那甜蜜情语从那双轻粉的唇间吐出,看那清纯少年如柔水的潋滟眸光,随便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把持不住。只可惜楚言意不在此,他看着这纷纷落白,一会儿想到墨刃与他年少时在此品茶舞剑的时光,一会儿又想到前世墨刃死去的那场大雪,任白华风情万种也入不了眼。


“……楚大哥?楚大哥!”白华注意到楚言的走神,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于是白华就看到楚言回了他一个暖进心坎的笑,令白衣少年脸上飞红,羞得垂下了头。

——可怜白华并不知道,楚言露出笑意,而心里想的却是:若是等阿刃好些了,再带他来这里,他必然会开心的吧?他会笑吗?好久没见过阿刃真正开心地笑的样子了……

就这样没走很远,三人面前便出现了一石桌,两石椅,这曾经是少殿主与他的第一侍卫的专属……也只是曾经罢了。这个时候,楚言早就与墨刃不是那般亲近,这儿也积了些许灰尘。楚言一挥袖,内力聚风将积尘一扫而光,便与白华先后落了座,后来的秋瑾侍立一旁。

白华好容易能与楚言出来游玩,原本心里很是欣喜。他本等着楚言如往常一般主动说些好听的话,然后自己再装着情不自禁的样子吐露心意,什么山盟海誓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没想到今天楚言的态度不冷不热,让他有无处使力的感觉。

“楚大哥,你怎么……好像不开心?”美貌的少年微蹙起眉,轻柔地去挽楚言的手,“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对华儿说说。虽然华儿许是帮不上什么忙,可能心里郁结的事情,说出来也能畅快些……”

楚言摆摆手,道:“不过是偶尔想起了旧事罢了。倒是你——不是说,有惊喜要送与孤么,嗯?”末了尾音一挑,一双勾人心魄的狭长眸子斜瞥一眼,带着几丝撩人的慵懒望向白华。

至于那什么惊喜,本是楚言早就知道的事,只不过既然做戏便要做足,便也装出几分兴味来。果不其然,白华脸上终于浮现出欣喜之色,向上伸手捧住了几朵风中落花,献宝似地捧到楚言面前:“楚大哥,梨花虽美,单单赏花岂不单调乏味?白华虽然笨拙,却自幼学得一手祖传茶艺,若楚大哥不嫌弃,华儿便将这梨花拿来煮茶,梨香融水,永不分离……可好么?”说到后面,已经是毫不掩饰的诉情之语,白华似羞涩地垂下头,却也能见那如玉的脸颊上浮起一抹霞云,一直红到脖颈。

呵,梨香融水,永不分离么?楚言心里觉得好笑,懒洋洋地说道:“好啊,可是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带茶具,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孤让秋瑾去取来。”

白华倒不客气:“那就麻烦秋瑾姑娘。楚大哥,华儿今日就献丑……”

白华话音还未落,秋瑾也还没来得及转身往回走,只听一个清冽的声音忽然传来。

“不必劳烦白公子。茶,属下已经备好了。”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楚言惊得猛地站起。

这声音……阿刃!?怎么可能……

楚言回头望去,看到了他永远也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一幕。

恰风忽起,片片如雪梨花打着转飞扬起来。一身黑衫的苍白青年沉默地穿过纷飞的雪白落花,身影逐渐清晰。墨刃手里托着精致的檀木茶盘,穿着黑色的侍卫衣衫紧袍,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与平时没有半点不同。可他的脸色白的吓人,步子虚软得好像随时都会一头栽倒下去,只有手里托着的茶盘与其上面一应俱全的茶具,稳稳不见一丝晃动。

楚言大脑嗡地一声,如遭雷击。他一瞬间只觉得这一幕如梦似幻,偏偏心口的阵阵痛楚又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现实。

他怎么会来的,他是怎么来的,他来做什么!?

他身上还带着刑堂里带出来的伤……那样的伤!难不成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九重殿一步步走到这里来的!?若是半途出了什么事,若是伤势复发昏过去也无人发现,若是……他真不要命了么!?

楚言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看到墨刃走到自己面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茶盘举过头顶。

“白公子现在才开始煮茶,稍稍有些晚了,让主上等久了倒不好。”墨刃的声音十分平静,“属下听到主上要来这儿,擅作主张备了茶,请主上先将就着用些。”

墨刃低下头,毫无血色的唇已经紧紧地绷着。他的內衫已经被浸透,可他不知道是冷汗还是血。这一路其实也并不多么难走,只是他心里担忧,强行运了轻功,这样一来伤口全部崩裂自然是在所难免,不过……还好赶上了。

墨刃想,如果楚言能把这茶接过去,他就可以顺势留下。如今他有内力在身,强行压下伤势也能撑上几个时辰的清醒。现在他只求主上能怜他一回,将茶盘接过去……

然而,一个声音却打破了他所有念想。

“墨侍卫?你怎么来了,楚大哥不是明明不让……”白华惊讶地小声喊出来,又突然说错了话一般急忙摇头,“——啊,不,不要紧的楚大哥,墨侍卫只是……只是……嗯,只是担心楚大哥的安危而已!您也知道墨侍卫一向不喜华儿的,他只是不放心您跟华儿一同出来……啊,虽然秋瑾姑娘也在,不过,不过……”

说着说着白华的声音越小,好像自己也找不到能替这个抗命的侍卫求情的话语,最后只能急急冲墨刃喊道:“墨侍卫,你快跟楚大哥认错啊,抗命这样的大罪……”

早在听到白华先于楚言开口时,墨刃心中便已经冷透。这时竟觉得全身都泛起冷意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尽了血色,几近绝望。

抗命……抗命……

墨刃知道,白华既然将抗命的罪名扣在他身上,以楚言的性子,就是为了殿主的威严,也必定会狠狠地罚他。更何况他刚从刑堂受过罚出来,仅仅过了几日便再犯错的话,按规矩是要加倍严惩的。

到底是不成了么……

一念至此,墨刃只觉得好像所有的疲倦都一起涌上,眼前一明一暗地晃动。他艰难地张口喘了几口气,本想缓一缓就咬牙撑住,却没想到胸口一窒,意识猛地一阵恍惚,全身整个没了力气,手中的茶盘开始倾斜……

一只手伸了过来,在茶盘滑落之前托住了它。

“阿刃……”楚言的声音很轻,有些嘶哑,有些发抖,却让墨刃立刻清醒过来。

脱离那一瞬间的昏沉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中的茶盘已经被他的主上接在了手里。

丘山千月2016-04-10 04:33: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一旁的白华根本没有料到楚言竟真的接了墨刃的茶,这时心中倒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的郁气。只能一面小声叫着楚大哥,一面偷偷给楚言递眼色。

可楚言根本听不见白华的声音,他细细看着手上托着的物什,觉得这精巧雅致的茶盘仿佛有千斤重,重得他根本举不起。他看得出墨刃强做镇静下的紧张,甚至在白华说出那番话之后,楚言感觉那个什么刀光剑影也没退缩过一丝一毫的墨刃,是怕了的。

有那么一瞬间,楚言真的想要把什么隐忍大计抛在脑后,可以推开白华,把那个承受着伤痛却依然在他面前跪的笔直的人抱在怀里安抚,叫他莫怕,告诉他自己会对他好,绝不会如前世那般重蹈覆辙……可最终楚言还是攥紧了袖口里的拳,将这冲动强压了下去。九重殿覆灭之景历历在目,他早已立誓必报此仇,一时隐忍,也是在所难免。至于他与阿刃,他们的路还长着,他定能……

——很久很久以后,楚言回想起这一日这一刻,只能苦涩地笑着叹道,混账总归是混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然后一旁那一向冷静的侍卫便会急了眼地争辩,句句都是维护自家主子,却不想突然被主子一把拉入怀里抱着,在耳畔低低地喃喃,阿刃,以前是孤错了,你不许怨我,今年冬天也要好好的……

话说回来,墨刃那边见楚言接了茶盘又不说话,想着许是主上默认了,心下也是松了口气。趁着楚言没轰他走,便低头叩个礼,膝行着后退好几步才敢小心起身,默默地一直退到秋瑾后面才站定。

秋瑾不明就里地看着一举一动都小心卑微的仿佛要低入尘埃里去的墨刃,按理说今日不过是殿主携个宠爱的公子出来踏春游玩,她不明白平日里恨不得时时站在殿主身后一步的位置伺候的墨刃,今儿个怎么就拘谨得和个最低等的仆役下人一般。本想问,话没出口却被墨刃摇头制止。只见墨刃只是无言地垂手侍立着,连抬头也不敢,只低头用双眼盯着楚言与白华的靴子,这幅样子连一头雾水的秋瑾看了都不是滋味,更何况本就心里煎熬的楚言。

楚言走过去几步,见着墨刃苍白的双颊又是一阵的心疼。他是见过墨刃的伤的,心里知道他一路过来已经是乱来,若是真陪他站上几个时辰定会出事。

“阿刃,孤知你有心,可你刑伤未愈,就不要在这儿撑着了。这茶,孤必会好好品味,你安心便是。”

“秋瑾,送墨刃回去。”楚言本来是不放心的,可偏偏白华这儿又脱不得身,他心里真是有些后悔今日和白华出来。

墨刃惊诧得抬头,急忙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主上!小伤而已,属下早已无碍,求主上恩准属下留下……”

“你……”见此状,楚言心里又急又痛,语气也一时急躁了些,“孤叫你回去,你便回去,只不过叫你休养一日,难不成还怕孤不要你了!?”

楚言这话,于墨刃恰如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地泼下,又如当头一道惊雷打响,立马变了脸色。他愣忡着再不敢言语,却在秋瑾要来扶他起身的时候,如惊醒一般地一颤,膝行到楚言脚边求道:“墨刃知错了,属下这便回殿,待主上回来随意责罚,属下不敢有怨。只求主上将秋瑾留下服侍……”

墨刃苦苦恳求,一旁的白华却立马变了脸色。白衣少年气急地一拂袖:“墨侍卫这是什么意思?你,你便如此不放心白华吗?还是说,侍卫真觉得白华是个好欺负的,任你拿捏不成?”

白华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越说越气,这时面上的温雅褪去,反而挂上一抹似怒似嘲的冷笑,语调更是冷下来:“呵呵,往日里百般刁难也罢了,可今日这等诛心之言,白华可受不得!侍卫的意思,难不成待得墨侍卫和秋姑娘一去,白华便能对楚大哥做什么歹毒之事,是不是这个意思?”

“华儿……”楚言面上已经沉下来,白华却以为他是恼的墨刃,此刻受了鼓舞般走上前几步,与楚言并肩站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跪地的墨刃,悠悠道:“莫说华儿对楚大哥之心日月可昭,就算是白华心有不轨,难道楚大哥堂堂九重殿主,江湖上传奇般的人物,便会折在我一个文弱书生手里?”

楚言在旁,墨刃丝毫不敢回嘴,只能默然听白华发泄完,才咬了牙忍着屈辱答道:“白公子言重,墨刃不敢……墨刃不过一奴仆,只是主上身边无人伺候多有不便,若是因属下的错,触怒了主上而又让主上不便,墨刃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够了!”

楚言一声断喝,让两人都住了口。他已经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侧头对秋瑾喝到:“秋瑾,带他回去。”

墨刃双唇抖动了一下,似还不放弃地想说什么,却最终自嘲地轻笑了一下,不等秋瑾来扶,自己摇晃着站起来:“主上,属下……告退。”

说罢,恭敬地倒退几步,转身便走。

楚言心里忽然闷闷地落空了一拍,再去看时,墨刃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纷纷的白色落英中。

墨刃一路扶着树,跌跌撞撞地往九重殿的方向走,他走的很快,好像在逃避什么一般。但是一到楚言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就忽然没了力气,一下子摔倒在地。

墨刃试图再爬起来,却发现全身上下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强行运在经脉里的内力艰涩地难行半步,而丹田里的内力也几乎被他耗空,这时强运功力的反噬涌上来,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不清楚,越来越黑暗,墨刃索性闭上了眼睛,想着自己沏的那壶茶。

他在想,主上会不会喝?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为主上沏茶?

后面,秋瑾急着跑来,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大哥……大哥!你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侍女急忙地把墨刃上身扶起靠在自己肩上,搭上他的手腕去探查他的内息,才发现他身体糟糕成这样,吓得急忙叫他,“大哥,你快醒醒,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

“秋……瑾。”墨刃忽然微微睁眼,双眼竟然已经失去了焦距。他咳了几声,口中突然弥散了一股血腥味,用力将血咽下,墨刃空洞地看着被风吹落的梨花,模模糊糊中只觉得像下雪……那个主上说扔了他的那场很冷很冷的雪。他微弱而絮乱地喘着气,声音模糊不清:“你说,这是不是……真是……最后一次了?”

“大哥,你说什么?”

墨刃笑了笑,眼中光泽尽皆黯淡,声音越来越小:“若是我死……你要……陪……主上……到最后……”

没等秋瑾消化这莫名其妙的话,墨刃头一歪,眼皮重重地合上,终于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大哥?大哥!!”少女的惊呼,在花开如雪的梨树林中,没有人听见。

丘山千月2016-04-10 04:44: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题外话:
①我终于他【哔——】的搬完了……最终还是基本没修什么,实在是心累(吐血)
第一帖,中考停更。考完如约修文发了第二贴,结果贴吧被封。转了吧发了第三贴,莫名其妙“被直播”。如今已经是第四贴了,看官老爷们且看且珍惜啊……
②按理说原贴应该删的,但是不舍得那么多吧友的回复,想留着。大家就让那个默默沉了吧,谢谢合作。
③血的教训:就算是愚人节,玩笑也不能乱开QAQ
④以前的小剧场和手绘没有搬过来(话说有人要吗?),不过鉴于lz脑洞清奇,小剧场以后应该还会有,手绘就不一定了……

丘山千月2016-04-10 04:45: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却说白华看着墨刃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喜。本以为今日要被这愚忠侍卫搅了局,不过,现在看来楚言果然还是对他足够上心,不仅赶走了墨刃,连贴身服侍的大侍女秋瑾也顺便支了回去。白华甚至在想,楚言这么做,是不是兴致上来要与他亲密,才把旁人支走?

只不过,没能为楚言亲手沏茶,却实在是可惜。一想到自己的计划,白华心底又开始暗自恼墨刃来的不是时候。他看着楚言抿唇冷冷轻笑,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闪过的阴色,这茶……自然需要寻个法子泼了才是……

楚言看着墨刃的背影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坐下,将目光转向那雅致的紫砂茶具,心里酸酸涩涩的。说起来,他真的好久没尝过墨刃的茶了。

他刚伸出手去提那茶壶,却不想一只手横了过来,抢先搭上了茶壶的柄。

不解地一抬眼,只见白华脸上挂着清丽脱俗的笑意,起身执起茶壶,道:“楚大哥,莫要生气了,华儿不要紧的。来,华儿为你添茶。”

芊芊玉指搭上茶壶,刚提起半分,白华却不知道怎么忽然惊叫一声:“啊,好烫!”就这么撒了手。楚言回过神时已经来不及,茶壶整个被打翻在石桌上,清亮呈淡淡金黄色的茶水全洒了出来,是上好的菊花茶。

“你!”楚言猛地站起,本是心疼墨刃沏的一壶茶,却在看到那澄澈茶水的时候瞳孔一缩,心中狠狠地一震,一句话梗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楚大哥!都怪白华手笨……”白华脸上立刻慌乱起来,无措地望向楚言,“华儿不是故意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楚言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愣愣地盯着那晕开的水迹。

这是……怎么会是……!?

“楚大哥,华儿知道错了,白华再为您沏茶好不好?只是,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墨侍卫?”白华一边心疼地用袖口擦拭着茶壶,一边脸色地沉郁地哀求,“方才楚大哥也看到了,白华本就讨墨侍卫厌,若是让墨侍卫知道白华毁了他的一番心意,不定怎么……”话音渐小,白华咬着嘴唇垂下了头。

不得不说白华这一番话实在很有心计,既楚楚可怜地抢先道歉认错,又将沏茶一事再次不着痕迹地抢了过来,最后不忘将话头引向墨刃身上……楚言几日前才刚刚狠狠罚过墨刃,按照常理这时正是余怒未散尽的时候,很大的可能,便是让楚言再次恼了墨刃而忽略白华的失礼,后者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他想要的。

可楚言依旧没有理会白华。

他的眼中只见着那被打翻的茶水在石桌上蔓延,顺着桌角滴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渗进土里。

而身旁的风声、虫鸟鸣声、梨树枝桠上的花叶婆娑声、白华嘴中一张一合吐出的话语,好像一下子都远远地退去。

世间万籁俱寂——除了这滴滴答答的声音。

……楚言本不爱喝花茶。爱喝花茶的是白华公子。前世楚言把白华宠到无法无天,连自己的性子也强改了随他喝各种花茶。不过到底是喝不惯那些过于香甜的茶水,唯有菊花茶清苦浓芳,还算勉强入了口,喝着喝着也便习惯了。

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本该是大约两年之后的事!

墨刃为何会知道!?

藏在袖中的手指开始无法抑制地发抖,楚言眩晕地倒退一步。他扶住石桌的边缘,几乎觉得周遭一切都是一场荒诞的一场梦。

阿刃,他不应该知道的。不,他不能知道……不能……

——因为,若说墨刃知道本应未来才发生的事,那这岂不是意味着……

当这个恐怖的念头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楚言甚至不敢去细想。他想拼尽全力地否认,许是阿刃一时弄错了,许是一时凑巧……然而同时清晰起来的却是他重生后所见的,墨刃或惶恐、或沉默、或卑微、或寂灭的目光,让他无处可逃。那些楚言曾疑惑过,却无意或有意地忽视的东西,现在全部化作冰冷冷的铁证紧紧地箍住他的心口,几乎将一颗心一寸寸勒得滴出血来。

如果这是真的……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晾下他去与白华故作亲密?提防他一般地封了他的穴?还是明知他伤痛还漠然以对,开口赶他回去?

够了……

这算什么,到底算什么啊……

“——楚大哥,你去哪儿?你等等华儿呀!”白华急切而不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楚言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先于脑子动了起来。

可是,去哪儿?如今还他能去哪儿?

楚言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两个字:“……回去。”

说罢,楚言头也不回地脚下运起轻功,身形在顷刻之间已经远去,如黑龙入海般消失在梨林之中。


丘山千月2016-04-13 14:07: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题外话:
①虽然短!不过!这可不是周末,算是额外的更新了所以酷爱夸我!
②虐攻进行时,未完待续——
③好的下面才是正题:

#关于奉茶梗到相认剧情的修文说明#
本来想等到写完相认之后再扯的,然而考虑到在下的更新速度,到时候大家可能都忘了前面剧情了……索性现在说一说。
其实奉茶这里算是修文中最纠结的一段,卡文一次,征求意见发帖一次,最后的结果还算是出了我想要的感觉。其实这里变动是比较大的,首先就是墨刃奉茶的动机,二贴里墨刃奉茶就是单纯地为了让楚言再喝他的茶,初衷是了却一个执念,所以在楚言接了茶(而且二贴是喝了的)之后就很“识趣”地自己退下,以免再碍事被主子厌弃。然而三贴也就是现在这一贴(在下固执地告诉自己这是三贴不是四贴)里面,墨刃去梨林的动机不仅仅是为了茶,更多是担心楚言与白华一起会出事,所以他不惜以一种卑微的态度也要留在楚言身边,一步步退让到无路可退。这个改动,除了好虐(咳咳)之外,是一种将感性向理性,情愫向忠诚的偏移,喜不喜欢可能因人而异,不过在下选择这样改自然是因为——任性。(不×
其次,说完墨刃说一说楚言。这个倒不是修改,就是上一贴的一个设定想强调出来。就是,楚言刚重生后对墨刃的情感态度,和知道墨刃也是重生后的情感态度是明显不同的。前者类似于皇帝宠爱妃子,主仆间的地位观念使得楚日后再宠阿刃也不可能拥有平等的感情,墨刃在楚言心中也不可能重过于九重殿的基业。即,古来昏君因美女亡国虽多,但再宠妃子的皇帝也不可能为了她主动放弃九五之尊去种地对吧ww然而后者意义就不一样了,由于前世太渣,楚殿主在知道墨刃重生的真相的时候,内心遭受的打击是很大的,于是这就有了一个十分珍稀的进化机会,包括忠犬攻等一系列进化方向任君挑选。这个改动,除了好虐(咳咳)之外,自认为是一种更正常的逻辑,所以……还没虐完呢啊。
最后简单提一句,白华的戏份多了很多有木有?这个改动,除了好虐(咳咳)之外,是感觉上一版里白公子并没能起到很理想的伪·矫情白莲花+真·心机反派那种想要人把他叉死的效果,所以如果后面看白华不爽了请自行脑补其悲惨结局即可√
……等等我居然扯了那么多?感谢耐心看完的亲顺便求意见求文评!晚安~~~

丘山千月2016-04-13 14:56: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说一个不幸的消息,lz写的差不多的这一更的存稿都丢了,所以本周末无更新QAQ
而且下周要复习期中考试所以也无更新QAQ
所以下次见面就是四月底五月初了,学生党就是悲伤辣么大QAQ

丘山千月2016-04-16 08:41: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
明天就考完了ww考完如果没有作业就更新,如果有作业就周末吧……
对了大家知道豆腐这个APP嘛?周末准备把这篇文发到那里,所以……如果某一天看到了不要吃惊_(:з」∠)_

丘山千月2016-04-26 14:56:00 发布在 忠犬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