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 . 小巷旧事)三度新嫁娘

楼主:老街斜阳2013 字数:3418字 评论数: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午茶 . 小巷旧事)

三度新嫁娘

小巷不长,一二百米而已。那天分外热闹,摆婚宴呢,不只一家,是两家。同一天两家举行婚礼,这于小巷可谓破天荒的事!然而更加诡异的是,两姐妹同天同时嫁入小巷!姐嫁东头李家,妹嫁西头王家。宴筵从东头摆到西头,满满当当的。来的都是客么,随意坐。东头李家的客坐上西头王家的宴席,西头王家的客坐上东头李家的宴席,没关系,都是表亲么!

两场婚宴在同一时辰进行,自是热闹异常。一阵阵推杯换盏之后,夜入阑,宾客陆续散去,众亲朋好友把新郎送进洞房,众人异口同声:家有良田在,好好耕种!

为啥不是早生贵子?这个传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已无可考究。坑人么!坑女人么!新婚后的第二天新娘被迎回娘家,此后要想长期在婆家生活,那就只有怀上孩子。怀不上孩子的,乖乖,十年怀不上,十年不能回婆家;一辈子怀不上,一辈子也得如此!当然除了新婚之夜外,还有机会,那就是除夕要回婆家团圆,大年初二夫君陪伴回娘家。因而这一句:好好耕种!就显得分外紧要。

那天虽说是人生大喜之一(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但也让人身心疲惫,尤其新娘为甚。早上起床,忙于上妆打扮,抬来婆家前或者什么东西也没进肚,或者草率吃了点东西,就这样一直呆在洞房中,还盖上大红头盖巾,耳可听外头的热闹,目则只观自身的红衣裳、绣花鞋,忍饥挨饿。倘婆婆通气的,给摆上些点心。一点都不通气的,把这事忘了。更有甚者,有意为之,说是饿一饿新娘,往后好差使!

当年的新娘,大者十七八,小者十四五,还有更甚的,才只十二三呢。不说那大字一篓不识的,便是那出身书香人家,不让读《红楼梦》,不让读《西厢记》,女人无才就是德,就那懂得青春浪漫?糊涂的便虚度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大好时光!

新娘第二天早早醒来,匆匆抹了把脸就盼娘家人来把自己接回去,就好比逃离一场灾难似的!

就这样,第二天早上娘家的小舅子来了,把姐妹俩接回家去。一家其乐融融!

转瞬三个月。

一日早起,妹妹忽觉腹部有点胀,好象消化不良,就很想呕吐,却就什么也呕吐不出来。这天早餐,妹妹不吃东西,但只嚷嚷要吃酸食。姐以为妹病了,偶感风寒什么的,就让娘去请郎中。

郎中只把一瞬儿脉,对她娘说,恭喜恭喜,姑娘有了!她娘忙说,有什么哟?郎中说,你呀你,还姑娘么?姑娘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娘就恍悟,忙回内屋取压手彩礼。出来又让郎中给大女儿把脉,郎中摇头说,不用把了,瞧瞧面相就知道,没那事!

郎中走后,娘首先想起的是立即叫人去亲家报喜,让亲家尽快把她的媳妇接走。而另一头,大姐则缠着妹妹问这问那,咋的你有我没有?那天夜里你咋过的夜?不一而足。妹被问得脸红耳赤,只唔唔地说,大约是吃了那厮的口水呢,天煞的!那天人们在外头闹,婆婆进来给我一碟点心充饥不是,我正饿得慌,就一点不剩吃了。想是婆婆让她儿子将口水沫在点心上,这不,我中计了么!姐姐就恍悟,哦,怪不得!怪不得!我婆婆没给我点心吃!

转眼到了年前。

除夕这天姐的婆家来人了,接姐回去过年,毕竟姐是他们家挂号的媳妇。

吃年夜饭时没月,灯火也不甚明亮,趁着大家没注意,姐把碗跟丈夫的调换了。得了丈夫的碗,姐沿着碗边舔了好几回。

一天两晚很快就过去。初二早上姐妹们的小两口一起回娘家。在娘家大家尽情快乐了一天。吃过晚饭,除姐外三人是要回去的。分手的时候姐很忧伤,就抓着丈夫的衣袖依依不舍,说,三个月呢,三个月你要来接我回去哇!妹也是三个月的!

真可谓盼星星盼月亮,好歹盼到三个月,可肚子咋没动静?又盼了半年,咋还是风平浪静的?咋一回事?姐就有点忍不住了!可忍不住就怎样,肚子没争气哟!它咋像铁铸的,丝纹不动!眼见又要到年了,这一年算白盼了!

腊八这天妹带儿子回娘家,还有身孕的。姐就对妹埋怨,我这肚子咋了呢,口水吃得可不少哇!妹问了缘故,卟哧笑了。妹已是过来人了,没有了当年的羞怯,就说,那是害羞的话呢,咋你当真了!就把新婚之夜的事全盘对姐摆出来,一点都不保留。

妹的婆婆想早点抱孙子,心眼忒多的,知道新嫁娘那些事儿。为使新媳妇不太困,就备些点心让新媳妇充饥。这也罢了,还设机关让新媳妇上当。那便是在坑上只虚设张蓆,下边垫些细竹子支撑。新郎官进来揭去新嫁娘的头盖巾,新嫁娘就要退到旁边的坑上坐。这是出嫁前新嫁娘的娘教诲的,不这样就不识廉耻,失去闺女的贤淑!妹呢,显然遵规守纪的,就起身坐坑上。这一坐不打紧,坑塌了,新嫁娘哎哟一声陷到坑肚里。屋外的婆婆呢,立马对儿子下命令,还呆着干嘛!屋里的儿子就醒悟,那敢怠慢,脱去新郎官的袍,上前把新嫁娘抱起来。新嫁娘呢,害怕再次摔倒,自然双臂紧圈住新郎的脖子。欤,这一来两张少小脸厐就只咫尺之遥。新郎就不依不饶了,闭上眼睛把自己的嘴巴贴到新嫁娘的嘴巴上。此时新嫁娘真地害羞了,就抽回一只手捶新郎的背。捶着捶着就没了力气,口中囔囔,你把嘴巴拿开,你爱咋爱咋!……

姐就哭着说,都怪我!怪我呢!他拿嘴贴我嘴,我推开他,说,口水吃过了,不必再吃了!妹又说,姐,知道了今年可得努力,哇!

恰其时,国军兵败,大官小吏,残兵败将就都涌来本城,争先恐后地挤码头登火船逃跑。一些特大的官携家带口不算,还要挑上家底,什么金银财宝、古画书玩、有价证券等等,车到此路被战火毁坏开不到码头上,这就需挑夫。恰那天姐的丈夫到码头想赚些脚钱养家,给人家捉了。人家说帮忙挑到船上就放人,且脚钱加倍给,他就信了。

挑了老半天,好不容易上了船,却下不来呢!为何?都因为逃命,争着上船,那有下船的位置!几声汽哨响过后,船缓缓开离码头,栈桥上还有一大群人上不了船呢,被挤掉海里的就有十数人!

船一开姐的丈夫就哭了,他知道家是回不去了!

眨眼间几十年过去了。期间姐因婆婆年迈,丈夫又是独子,经婆婆央求,娘家人把姐送回婆家。其时娘家的娘没了,舅也成了家,姐在舅家自然成了个多出来的外人,婆婆这一建议,立即得到姐和舅的赞成。姐来婆家没多久,也像妹一样进入外资办的制衣厂工作,自此婆媳相依为命。

某天傍晚姐下班,到得街口见一衣着光鲜的侨客欲进又出,犹犹豫豫。客见姐就问,这不是王李巷吗?姐答,原先是,现在改名了,叫锦绣里。路改宽了,伸长了,旧屋拆掉了,建起小洋房,名也就改了的。先生,找谁呢?

客说,原先的李家,有人尚在么?姐点着头,在的。请问找谁?客说,请带我去就行。

到得自家门前,姐朝里头喊,妈,有客哩!婆婆出来,客也上前,两人隔着门槛四眼相看。一个说娘啊,一个说儿啊,就都一人一只脚跨过门槛拥抱,四眼俱流泪。无论如何变化,母子灵犀相通么!姐在旁也陪着落泪,此时她应该知道这客是谁了。婆婆就拉着她对儿子说,这是你媳妇!客就说,哦。还在呢!婆婆说,你说什么呢,多大年纪呢,我都在,她咋就不在?客忙说,我的意思是,还不改嫁。婆又说,已是咱家的人了,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你应该感谢你媳妇,这个家不散,全靠你媳妇打理!客就伸手拉拉媳妇的手以示感谢,媳妇赶紧把手缩到身后。婆婆就说,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儿啊,要认这个媳妇,要认!要再举行一次婚礼,给人家一个庄重!

一家团圆,自是高兴,连妹家也高兴。婆婆与姐下厨,治一桌丰盛的晚餐庆祝,邀上妹一家。席间议论最多的就是重新举办婚礼的事情。

当晚,姐借住妹家。三天后举行婚礼,就在妹家迎取新娘。

婚礼自是比不上第一次隆重,但也办得像模像样。宴散后众人把新郎送入洞房,祝曰,家有良田在,好好耕种!

新郎入洞房,依例揭开新娘的头盖巾。新娘害羞;这下真地要害羞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装嫩么!新娘就站起来到坑那边坐。一坐,咕咚一声摔到坑底下,这自然是妹仿当年做的手脚。新郎着实吓一跳,忙过去伸手拉新娘。毕竟年岁不饶人,姐这一摔闪着腰了,一拉腰就痛得哇哇叫。新郎慌了,开门叫人,大家七手八脚把姐送去医院。

还好,只是扭伤,但伤筋动骨一百天!

其实新郎在那边已另有妻儿孩子,成婚无非是不愿违忤老母的心意而已,眼见这样的收场,自感庆幸。过了二十几天签证期满也就回去了。

幸得妹用心照料,姐的伤日见好转。那天听说丈夫回去,姐自是黯然神伤,不禁潸然落泪。妹就自责,都怪我!都怪我!姐说,怪就怪命吧!怪我命里单身!

没过多久姐接到“丈夫”来信,说明了自己在那边已有家眷,让娘改认“妻子”为女儿,附上一笔款,让招婿入室。姐先是不肯,后架不住妹及婆婆屡屡规劝,最终点头同意,但要求须得按新嫁娘一样举办婚礼。

婚礼也是较隆重的,新郎官人生半途失伴,是过来人,洞房之夜就不需众人多加叮嘱了。

姐虽已不能生育,但新郎带过来个半大小子,凑合着上有老下有小也算是个美满家庭!

周 沫
老街斜阳20132022-07-29 22:37:11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