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十载风流

前面已说过，绍莹当初是老文准许她调过财务科这边来的。她身材中等偏痩，長着瓜子脸，有几分娬媚。说话轻柔，好像中氣不足，但头脑清醒肚里行事。
她担任报销制票岗时，因大队机关来报账的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她对一些单据当面不拒绝，待当事人走后，却又对科里其它人说这些发票合理性合法性存在这样那样问题，两边讨好。好在改革开放已好几年了，搞财会的人也学“精”了很多，只要不大离题不大过分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认真计较了。
她老公柯金民过去只搞些政治宣传之类的事，后来搞管理体制改革，要求地质队转向地质市塲，还要搞多种经营自办产业，他就被浱去搞多种经营。一个十多年来一直从事宣传理想主义的人，哪会办什么产业？前后经办的腊烛厂，砖厂都不成功，给队上损失上十万的资金。但他会紧跟潮流，年节给队领导送礼物，如水果，餅干，香烟，名酒，名茶之类照送不误。温仲星队長改派他当监察科長，让他从砖厂脱身。
不久，温队長下台，由余中雄队長接班，余是施工队長出身的实干家，看不上这些空谈理想主义的人，又把小柯降为付科级的离退休管理科長。三年后，余队長调往广州，由田队長接任。田是政工干部出身，柯金民又时来运转，积极与田队長靠拢，他善用的“夫人外交”就起了很大作用。田从外省调回，少不得拉几个可靠之人来扩大基礎，两人就靠得很紧。田还把柯提为付处级。每次外出开会考察，都让柯金民代理主持全大队工作。(未完待续)

晚上老文先到桓源酒店二楼寻个偏僻座位坐下，不到三分钟，文苑与绍莹就来了。她们平日上班时衣着一般，也没有着意打扮。这回晚上到舞厅跳舞，这二个都是秀外慧中的女性，知道这是一个展示女性自然魅力的大好机会，少不得都认真化妆打扮了一番。虽是秋凉天气，她们仍穿着印花長裙。文苑穿的是浅绿色的，绍莹穿的是带淺花格子的，绍莹还擦了点苿莉香水。她们迈着优雅步伐到老文身边坐下。
这时，正好老文在溜冰塲认识的老舞客阿宋哥也来了，他见老文这个瘦人今晚竟然带着二个雍容华贵的少婦来跳舞，不禁惊叹了一声：亚文哥真有本事，别人邀一个女伴晚上陪着跳舞都很困难，渠却带了二个，都長得很不错。还伸出大姆指，向老文连声说：有本事！有本事！他并不知道，不到十年前，老文还是这二个美女的顶头上司呢！
文苑手脚伶俐，放好手提包后，就到服务台倒了三杯淡茶，放在三人身边。
那时拉丁舞还不大流行，这家新开的舞厅就主要是放慢三、中三、快三、慢四、中四、快四、水兵、探戈等舞厅舞(又称摩登舞)为主。老文视这二位舞伴的舞技水平，慢步舞带绍莹跳，快步舞则带文苑跳。对这二个舞伴轮流使用，未跳的则在旁坐着等候。其它舞客一看这三个人这么紧宻坐在一块，知是共伙熟人，都不敢过来邀。
老文带着绍莹跳，她是在大队工会主办的几塲交谊舞培训班中才学会跳三步四步的，步法明显生疏不熟，但舞姿很好。腰身很直，似乎与老文上身贴得较近。女性的特点就是缺乏决策力，遇事大都依赖男人。在家庭生活中是这样，在跳舞时自然而然依赖男伴引导了。老文搂着她，像牽着个柔而无骨的小绵羊，将她摆来摆去，让她围着自已转。觉得她身材痩薄，轻盈好带。绍莹则觉得这些动作很有新鲜感，比老公的行为动作花样变化多得多，不知不觉间也就陶醉了。(未完待续)

快三步和水兵舞是带文苑跳的，快三这么高的旋转速度也只有她才跟得到，跳过后也不会头晕，二人配合协调之韵律美，颇引塲中其他舞客注目。
小郭最喜欢的是老文带她跳水兵舞时的一个动作，即“交叉双拉手的女伴高难度旋转”。这是一种大幅度变型的技巧性发展。男伴在原地双脚略为分开，双手引导女伴做连续540度以上的超量旋转。由于双方的手位在快速多变的套头缠腰中连续变化，会使旁观者觉得眼花缭乱。—在队部周末舞会中老文带洪美珍跳水兵舞时就做过这动作，大家都赞叹不已。小郭却是对老文在做动作时对她双目注视感到特别开心，还含笶讲了岀来。
一直跳到九点半钟，三人才兴尽离塲回家。老文的感觉是今晚绍莹好像心中总是若有所思，只跳舞，没有说多少话，而小郭则舞兴颇浓，心境外向而开朗得多。(未完待续)

凉爽的清晨，文明先生又精神抖擞骑車到了溜冰塲，先做了香功。阿温也在那里，少不得又教她跳舞，她总是愁眉苦脸。按心理学的说法，人们的情绪是会互相感染的，所谓“一人向隅，满堂不乐”。老文略敷衍了一下就不想跟她跳了。下一曲是中三步，阿温还跳不到，老文就趁机摔开她，拉了阿娇妹共舞。
阿娇妹身材不高，但言谈举止大方得体。跳完一曲后也不走远，总是在老文身边等着，下一曲又和老文一起跳。起码连续跳二三支曲子才走开，这已是很难得的了。
在跳过快三步休息的时候，叶伯带来二个身穿运动服的青年姑娘，对老文介绍说：这二个细妹仔原在塲外打羽毛球，今想来学舞，我自带一个，另一个小廖妹就交给你带吧。老文打量了一下小廖，她高度适中，身材匀称健壮，脸带微笑，运动服襯托出她充满青春活力，就愉快地接纳了她。
先教她摆好正确的握持姿势，牽着她练习步法。小廖很大方健谈，在文叔这个老男人面前毫不会腼腆。她自我介绍说，她高中毕业后未考上大学，就去磁带厂打工，都是机械操作，干话也不大累，也不用上亱班，先干着再说。
小廖姑娘学舞很认真，像个虚心学习的女学生。每跳完一支曲子都会向老文恭恭敬敬的曲躬致谢，使老文心理上获得一种难于形容的满足感。从没有当过教师的人，竟然享受到了“师道尊严”的荣誉待遇。以后连续几天早晨都尽量教她。
小廖是有文化有理解能力的女孩，她理解跟舞意识的培养，男伴是教练，自已应主动服从配合，几天内就把摩登舞基本学会了。跳舞这东西很奇怪，男女二人搭挡惯了，与别人跳往往脚步不大吻合。老文教了她五六天后，看小廖已入了迷，就邀她晚上到科委舞厅去共舞，她愉快地答应了。(未完待续)

上午，老文到退休职工活动室看报纸，因上头按年拔有退休职工活动经费。队工会就把沿街一套未分配的套房稍加装修布置，改为退休职工活动室。内有几張棋牌麻将台，一条曲尺型的阅报桌，几張木沙发和十多張藤椅木櫈。订有七八种报纸和几种老人杂志。一二十名退休老头每日会来这里聊天、打牌、看报纸。
这些老头有文化，在职时接受了几十年政治思想教育，不敢在这里赌博，只打纸牌、麻将消磨时间，关心时事者则会常来看报纸。老人们思想大都比较守旧，难接受新事物。如党的十四大决议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塲经济体制，个别老头(还是个老党员)理解不了，说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真是呆板不通时变。
老文这段时间经常去跳舞，那个测量老高级工程师项子文就讥讽老文说：你多少岁了，还好意思去跳舞？在他眼里，这是年青人玩的游戏。其实早晨在溜冰塲跳舞的男人大都比老文年纪大。青壮年男人忙于打拼挣钱，哪有闲心思玩这个。那些用脑子和“性意识”双重思考，即被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描述得百分之百准确的女同胞，才会不分老、中、少都喜欢跳舞。
有个外号“酒工”的老王科長问老文：是不是跟老太婆跳？哈哈！他哪里敢想象，与老文共舞的除了教舞师付潘姊外，其他都是靓少婦和青年姑娘。
有个绰号“老滑”的老宣传科長笑问道：去邀素不相识的女人跳，人家不肯跳怎么办？这倒是常碰到的事。邀人像打猎，练好功夫看准目标才能百发百中。又如钓魚，钓翁只要掌握了方法技巧，魚儿上钩率就会大为提高。(未完待续)

当晚，文明先生到了科委舞厅，刚坐下，小廖姑娘就来了。她还带了一个比她略高一点的男青年一起来。原来小廖是附城农村人，高中毕业后打工三年了，已很成熟，今晚还特地带了个弟弟来当“保镖”呢。她弟弟長得牛高马大，也未上学了，除种地外，常会出来做些建筑小工。見到生人，话都不会说几句，只在旁边坐着看别人跳舞。
今晚舞客比较多，舞厅周围櫈子都坐满了。三个人就挤坐在一条長靠背椅上，小廖姑娘坐中间，左边坐老文，右边则坐她弟弟。老文过去带的都是已婚少妇，这回首次带年青姑娘，少女和少妇之生理和心理是有很大差異的。
小廖毫不拘束与老文挤坐在一起，也许她是农家女，老文见她衣着比小郭和绍莹二个靓少妇樸素得多。她只穿了条很合身的長裤，裤腰上系了一个很小的金属装飾物，当时算是名牌女裤吧。小廖姑娘在农村劳动惯了的，所以手脚肌肉都很发达粗壮，不像别的少婦这么娇嫩。对口红、香水，髮油等化妆品，她一点也没有使用。
文明先生本人長得瘦弱，对女性的审美观与一般人有点不同。他喜欢欣常肌肉发达的女运动员，看电视总爱点体育频道，特别爱看女排、女蓝、花样滑冰、艺术体操等女运动员美丽而矫健的动作。对“天鹅之死”之类的芭蕾舞镜头，他并不欣赏。
老文带小廖姑娘跳舞时，着意带她跳水兵舞。她也不用指教，在做背后换手、同侧拉手换位，大迥旋转等动作时都会自动做到男女舞伴双目对视，那些少婦们是不敢、不愿或不好意思做这个“眉目传情”的眼球动作的，而女孩却会无师自通做这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眉眼动作，给了男士千金难买的享受。
跳到九点半钟离塲回家。文明先生看出小廖姑娘舞后的舒暢心境，隔几天就邀她晚上共舞。(未完待续)

天有不测之风云，第二天，突然由隂转雨，下起毛毛雨来。老文吃过早餐，只好打把雨傘到退休职工活动室去看报纸。一个人生活和思维不能与世隔绝，到活动室可与几个退休老同事聊天，对一个自已工作了几十年的部门单位还是不能忘情的。
一进去，看到已有七八个老头坐在那里。测量高工项子文最先告诉他，听说监察科長陈简昌死了，大家都在议论这事。陈简昌办退休手续后还不到三个月就死掉了，真可惜又可叹！他从二十岁开始到地质队工作，随队从广东调往四川参加三线建设大会战，后又从四川调回广东，干了四十年。退休后只领了二个月退休金就死掉了，真没有福气。老文因问他是得了什么病死的，张主任说是肝腹水，肝肾功能衰竭死的。
说起监察科長陈简昌，老文知道他是个待人和气的老好人，当工人十多年后因表现好而入了党，不久又提拔为干部。余中雄队长接班上任后又把他提拔为监察科長。手下还有一个名叫張为业的老党员当科员，二人共坐一办公室，每日喝茶看报，也没有多少事。
七年前，当时老文还是计财科長。有一天在监察科门前经过，听见张为业在里面很气愤，大声地陈述后勤科做的一项严重失职事件。老文好奇踏入去一听，老张是颇有正义感地在背后指责供应科長曾魁津，把一台报废多年的管子車床当成完好設备买进来了。修配車间工人全都知道这事，老张儿子和媳妇都在車工组当工人，故知之甚详，会反映到大队部监察科来。老张还连声大骂：真扯蛋！真扯蛋！(未完待续)

老文听到后马上回财务室，查看了购买设备的传票和贴在背后的发票，只见买了一台管子車床，价格为一万伍仟元。竟是分二张发票开的，一张写收到现金壹万元，另一張写收到现金伍仟元。这二张单据都是由江西宜都某地质队开具的，但上面盖的公章却不同，一个是园形印章，另一张盖的却是三角形印章。老文凭多年的理财审查经验，立即判断这二张发票中肯定有一张是假的。
这时，由于GBC地质队野外工作範围过大，已把沿海地区划分出去另成立GBB地质队，伍锦章则调往那里当了财务科长。本队原有几个老会计没有精力来接主办会计这角色。当时一个会计师月工资是300左右，工作干多干少一个样，担子挑重挑轻一个样，这些年过半百的老油条都不愿挑重担，这个也是原因。因之温仲星队長就提拔了原任广州分队会计凌尚荣来当主办会计。
凌尚荣出身于县局级干部家庭，受家庭薰陶，对官塲游戏规则比较熟悉。他从商业学校毕业，分到地质队，先在大队计财科当出纳，见习不到一年即调往驻广州分队当会计。他在广州立即报读工商管理学院会计大专函授班，三年内拿到大专文凭。他在广州分队接触面广，见到过很多当时几乎在全国领先的改革开放环境“新事物”，脑瓜子比包括老文在内的老一代人灵活得多。他在旁边听到老文质问这发票的事，也似乎是惊叹一声：瘦人还是比较精明哟！在老文听来，认为他是认同自已的判断。(未完待续)

这笔开支是用现金支付的，并非通过银行转帳。老文翻看发票，背后有经办人曾魁津和批准人余中雄的签名。余是付大队長，当时兼任驻澳门施工队长，经常出差在外。老文对余队長一向是很尊重的，天真地认为，他是搞工程的行家，对财务单据审查是门外汉，这事肯定是受了下边办事人的蒙蔽。
当时一个正处级大队長月工资还不到400元，中央还有文件，贪污500元以上者即要从严追究责任。老文书生气大重了，思想还是改革开放前的老一套。他认为财会人员应忠于职守，保护国家财产。他记得当学生时受的“五爱”教育—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护公共财物。也记得“三反运动”—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对这次弄虚作假的事件，他在这种思维指引下，就认真去作了调查。
他先到車间里看到了那新买来的管子車床，果然十分陈旧，油漆大都脱落，浑身铁锈。上面焊贴着的产品标簽上原刻印着出厂时间是1960年，却被改成1985年。車间技术员小李，車工老苏、小張等都对此事感到气愤不满。老苏说，这車床用还是可用，但这样老掉牙的报废设备是不应买进来的，起码是失职。(未完待续)

这类事也有过先例。八年前老文还在驻兴宁的四分队当会计时，有个工人刘少清回家探亲，说在家病了，回队后拿了几张家乡五华县二个卫生院开具的药费发票拿来报销。这些发票都是经过本分队叶医生签名同意报销的。老文仔细看了发票，发现这些不同卫生院开出的收款发票筆跡字体完全相同，一个人是不可能在二个相距几十里的山区卫生院当出纳收款的，因此推理判断这些药费发票是假的。老文就向大队计财科和分管纪检监察的樊志坚书记报告了这事。
那时上上下下还有遵守财经纪律这个观念，大队党委都知道了这事，就浱政工人员俞世飞、柯金民二人下来调查核实这事。经调查刘少清确是私自拿了二个卫生院的空白收费单，填上金额，借报药费来捞钱。因总金额不是很大，故大队只给刘少清记大过处分，并发了个红头文件，向全队通报了这事，以儆效尤云。
分队叶医生是老文的好朋友，经常义务骑单载文会计到圩镇农业银行去提取现金。他还是老文同乡，并不会因这事认为老文是对医生之签名的不尊重，假发票就是不能报销，自已受蒙蔽没有看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第二天，老文在到菜市买菜时碰到纪委书记樊志坚，就向他讲以了这事。这时的老樊，已不像以前办事那么认真，只说在队上解决不了这问题，叫老文向局财经纪律检查办公室反映这事。以后局财检办例行印发的财检通报中就提到了这问题，但也没有指名批评任何人，只泛泛轻描淡写地对事不对人写了简单几句。
而陈简昌等职能部门人员全都若无其事，好像与他们无关，只装腔作势说了些责怪话，再无下文。
又过了五年，省局发下文件，干部55岁以上，工令达二十年以上可以提前退休。队上那些合乎条件者看到地质工作前景渺茫，退休与在职工资差不了多少，就纷纷退休。那时老陈已夠条件，他又住在白虎岌宿舍区，上班骑单車要二十多分钟，泥沙公路，車辆很多，上下班颇为辛苦。有人劝他退，他却捨不得年终几百元奖金，坚持不肯走。积劳成疾，退休后遂致一病不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