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二七五——说说春秋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还有那个时代

楼主:赵王ZW 字数:252121字 评论数:19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引言(有点长,希望看完之后,大家还有兴趣追下去,喜欢不喜欢的,如果都能评论几句,那更是感激不尽)


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无论我们的历史是上下五千年,还是更长或更短,从春秋开始严肃地梳理,总不会太错,毕竟春秋以前的历史文献太少,借用孔子的话来说,“不足征也”。因此,我的这篇长文就打算鼓足勇气,大着胆子,讲一讲有蛮多文献和文物可征的早期中国历史的最重要的一段——春秋二百九十五年。
要讲春秋这风云耸动、隔两千余年至今依然熠熠闪光的时代,必须稍微梳理一下春秋之前的中国历史。
让我们略过像神话一样的尧舜禹以及比他们更久远的时代,穿过漫长的夏、商与西周,将镜头对准公元前770年前。此时正值周幽王姬宫湦(sheng1)在位年间,自从周武王(姬发)灭商以来,两百余年过去了,到了周幽王的时候,周王朝已经传了十二代了。
公元前770年前的十年间,是周幽王的统治时期。这位西周最后一们周王,是为中国历史贡献第一个花边新闻的帝王和亡国之君。他的正牌王后是娶自申国的申侯之女,史称申后。这位申后为周幽王生下嫡子(姬)宜臼,并且宜臼被顺理成章地立为了太子。跟着就是一个典型的喜新厌旧的故事了。周幽王又有了新宠——褒姒,而且褒姒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叫(姬)伯服。于是,这个周幽王因为爱屋及乌,就要废掉申后为他生的太子宜臼,改立褒姒所生的宜臼为太子。他不但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周幽王毫不犹豫地就废去了申后和太子宜臼,然后二话不说马改立褒姒做了新王后,褒姒之子伯服做了新太子。周幽王如此任性,以致于当时的太史伯阳感叹地说——大祸已成,谁也拿它没无可奈何了!
伯阳为什么会这样说呢?这就不得不说一说中国历史上一个无稽之谈——那就是褒姒的离奇身世了。
褒姒姓褒,“褒”这个姓可是很有来头的。我们知道周王是姓姬的,那么周以前的夏和商的帝王分别都姓什么呢?夏姓——姒,商姓——殷。褒姓就源于姒姓,并且在夏商时期是有过一个叫“褒”的国家的,所以姓“褒”属于典型的以国为姓。褒姒的“褒”便是这个可以追溯到夏朝姒姓的“褒国”之“褒”。至此,关于褒姒似乎还在正常可理解范围和逻辑框架内,但接下来就要进入志怪、玄幻领域了。
根据史书和各种文献记载,相传夏朝末年姒夏的气数将尽,有两条神龙跑到当时的夏帝跟前对他说——我们俩是褒国的两个国君。古人遇到自己理解不了的事、解决不了的问题,喜欢求助占卜,于是夏帝便让人算一算,怎么处理这两条龙才吉利。结果显示,杀、放、留,都不吉利,只有“请其漦而藏之”才吉利。
什么意思呢?漦,就是口水、唾沫。也就是说要向这两条龙恭敬地要些他们的口水,然后好好地收藏起来,才吉利。这事我们听着荒诞不经,但古人是十足十地相信的。于是,这位夏帝就听从了占卜之兆,向这两条龙讨要了他们口水、唾沫,然而恭而敬之收藏在木盒子之中。此后夏亡,这个收藏着龙口水的木盒子就传到了商,商亡以后,以传到了周。期间沧海桑田,任由人世几经变迁,从来没有人打开过这个装着龙口水的木盒子。
跟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这个人就是周厉王(姬胡)。周厉王是谁呢?从他往上数九代,是开国的周武王,从他往下数两代,便是周幽王。周厉王和周幽王是爷孙俩。也就是说,周幽王的爷爷周厉王第一个吃了螃蟹,打开了那个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装着龙口水的木盒子。就像希腊神话里潘多拉打开魔盒放出了灾祸一样,周厉王打开了装着龙口水的木盒后,盒子里的龙口水瞬间流了一院子,而且怎么也清除不掉。
一院子的口水,想想就挺恶心的,又清除不掉,怎么办?接着古人的骚操作就来了——周厉王让妇人“裸而噪之”——脱光衣服对着龙口水大呼小叫。结果,这一大滩龙口水就变化成了玄鼋——也就是蜥蜴,跑进了周厉王的王宫。跟着,一个刚换完牙的小女倒霉蛋儿出现了,这个小姑娘只和这只蜥蜴打了个照面,可没过几年,她刚一成年就怀了孕——无夫而生子,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褒姒。
无夫而生子,搁谁身上也得吓个半死,所以孩子一生下来,这姑娘就把孩子给扔了。可能一切不平凡的人物在历史中都得有不平凡的身世,被遗弃的孩子偏偏被一对卖桑木弓箭的夫妇给捡走了。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周厉王的儿子——周宣王(姬静)的时代了。他当政时,民间开始出现惊人的童谣,大街小巷的上孩子们都在唱——檿弧箕服,实亡周国。什么意思呢?檿(yan3)弧箕服,你大致上可以理解为桑木做的弓箭。这个童谣传到周宣王的耳朵里,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他立即下令凡是卖桑木弓箭的都抓起来杀了。所以,捡到褒姒的那正主夫妇俩便带着褒姒逃到了褒。再后来,褒人犯了罪,就从民间征召了一君漂亮的女孩子献给周王免罪,褒姒便在其列了。
这个故事也好,史实也好,大致的前因就是这样的一个玄而又玄的story。明代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一开篇就是这个故事。虽然这个故事的开头神话色彩太过浓烈,但褒姒入周宫,遇幽王,接下来就是实打实的历史了。
周幽王废掉元配的申后和申后所生的太子宜臼后,申后的父亲,也就是申侯不干了,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述,说他联合了缯国和西夷的犬戎发兵攻打周幽王。可是,由于周幽王之前曾经为博美人一笑,多次举烽火戏弄诸侯,所以至此等到危难时分,狼真的来了,可“狼来了”喊多了的周幽王再举烽火,竟然一个援兵也没有到,最后被老丈人申侯杀死在了骊山之下,至此西周灭亡。
周幽王死后,蛇无头不行,申侯便和诸侯一起拥立了申后所生的废太子宜臼做了新的周王,也就是历史上东周的第一代王——史称的周平王。
慢着,这段历史必须要重新梳理一下。因为关于这段历史,西晋时出土的战国时期魏国的史书《竹书纪年》和清华简,尤其是“清华”简(2008年清华大学获捐2888枚战国竹简,学术上称之为“清华简”),跟《史记》的记载是有出入的。而《竹书纪年》中所记历史虽然 与传统记载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有很多记载却又与甲骨文和青铜陵器上的铭文相符合。尤其是清华简上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结合起来看的话,在西周灭亡、东周建立这件事上,《竹书纪年》和清华简比《史记》更有说服力。
清华简说,周幽王废掉申后和太子宜臼后,宜臼就出逃到了他的外祖父申侯的申国。周幽王呢,不爱了就要斩尽杀绝,为了未雨绸缪,他和伯服(伯盘)就率领军队前去申国追杀宜臼。申国在周国的西边,国小力弱,没有能力独力抵抗强大的周军,于是申侯便拉上盟友——曾国(不是湖北曾侯乙的那个曾国),而曾国呢又拉上它的另一个好基友——犬戎,一起反击周幽王。而且,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没有周幽王点燃烽火向诸侯求救而诸侯不至,因为我们所熟知的烽火制度是事实上是战国时才出现的——总之,周幽王最终不敌申、曾、犬联军,最后和爱子伯服(伯盘)一起被杀,西周灭亡。而西周灭亡后,宜臼也没有立刻顺利登上王位,因为大臣们拥立了周幽王的弟弟做新的周王,这就是所谓的周携王了。从此以后,宜臼与周携王叔侄对立,经过长达二十一年的战争,才在晋国的支持下,宜臼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这才正儿八经当上了周王。而这个历史时间节点,历史学家梳理说是在公元前770年。
虽然关于这段历史的说法出现了小分叉,但不影响大局。东周开局,春秋自此也就开始了。我们的春秋二九五,也就肇始于公无前770年,也就是周平王(宜臼)元年。
为什么把这段历史时期称为春秋呢?
“春秋”其实是当时各国史书的通名。鲁国的史书、齐国的史书、郑国的史书、晋国的史书……包括周天子的史书统统都叫“春秋”。话虽这样说,但各国的史书除了“春秋”这一通名外,又另有自己的叫法,比如根据《孟子》 记载——“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晋国的史书叫乘,楚国的史书叫梼杌,鲁国的史书叫春秋,都是一回事。所以“春秋”既是各国史书的通名,也是鲁国史书的专名。而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关于春秋这段历史时期的大部分史料,确实也是从记载鲁国历史的鲁春秋和注释鲁春秋的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尤其是春秋左氏传中来的。
根据司马光《资治通鉴》中的断代,春秋始于周平王,终于韩赵魏三家分晋,此后便是战国时期了。为什么春秋要止于三家分晋呢?这就不得不说一说周这个王朝的立国之本了。
要说周王朝的立国之本,首先要追溯周以前的王朝的立国之本。周之前是商,商之前是夏,夏再之前便是上古二帝尧和舜了。尧老了禅位给以孝闻名、治四凶有功的舜,舜老了禅位给治水有功的禹——禅让的本质是选贤与能。但是,禹死之后这种选贤与能的立国之本却发生了变化。
司马迁说禹指定了继承人——益,但是益不能服众,所以诸侯都去归服了禹的儿子启,于是启就打破了禅让制,儿子继承老了,做了天子,建立了夏朝。司马迁的这种说法,有没有没为启破坏禅让制洗白的成分,后人已不得而知,但是司马迁接着记述说,启即天子位后,有扈氏不服,于是启就出兵讨伐有扈氏。而且,在讨伐有扈氏前,启还发表了一篇讨伐有扈氏的宣言——甘誓。这篇讨伐檄文可是很是吓人的,启在甘誓里说什么“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维共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女不共命。御非其马之政,女不共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僇于社,予则帑僇女。”。简单翻译过来意思就是,有扈氏有罪,天要灭了它,我和你们一起替天行道,出兵讨伐它;上了战场后你们都要好好出力,出力的有赏,敢不出力的,我就杀了他祭神。从这篇甘誓中可以想见,所谓益不能服众所以诸侯都去归服了启云云,多少是有些水分的。
就这样,启挟天命、拿着大家伙的性命威胁着大家伙,帮着他把不服他的有扈氏给灭了,从此以后天底下就再没有人敢站出来不服他了,“天下咸朝”。由此可见,启这个天子之位是靠拳头硬得来的。所以,启死了以后,将他的帝位直接传给了他的儿子太康。从此以后,帝位不是父死子及,便是兄及、弟及、叔伯及,天下便成了一家的天下了;要想改变上一家的家天下,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改朝换代。因此,商是灭了夏后的又一个家天下,周自然也是灭了商之后的新一个家天下。
如果说家天下是夏、商、周的国体的话,那么分封制便是这几个王朝的政体。关于分封制的源起,学者是有争论的。我们大体可以认为分封制萌芽于夏,肇起于商,集大成于周。可以这样说,周王朝给后人留下了大量的史料,让后代的人得以一窥那个时代的社会结构,虽然对于后人来说所得永远是一斑与全豹的关系,但所有的历史对后人来说注定永远只能是一斑,不可能是全豹,所以我们也就就一斑来猜度一下那只全豹的可能模样吧。
了解周王朝的分封制,对我们接下来了解春秋这个时代非常重要。
周灭商后,先后经过两次分封, 大体奠定了周的政治格局。第一次是周武王灭商后的分封。这次的分封,受封的包括商纣王之子禄父、古圣先贤之后、功臣谋士,以及宗室血亲。禄父治商遗民;古圣先贤之后,包括神农、黄帝、尧帝、舜帝的禹帝的后代,周武王分别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尧帝之后于蓟,舜帝之后于陈,禹帝之后于杞;功臣谋士吕尚(姜子牙)封于营丘(国号齐);自家兄弟里,弟弟周公姬旦封于曲阜(国号鲁),宗室召公姬奭封于燕,另两个弟弟姬叔鲜封于管,姬叔度封于蔡。关于这些分封国的版图,我们当然只知道个大概,具体的疆是不得而知的。
接下来,别眨眼,别错过,因为历史马上就要洗牌了。周武王死后,他的儿子周成王(姬诵)即位。可是当时周成王当时年龄还小,相传尚在襁褓之中(这也是一段公案,这里我们就不纠结了,暂且认定他就是年幼在襁褓中),这时天下初定,周公担心诸侯有异心,于是他就以王叔的身份代成王摄政。这么一来,以管叔和蔡叔——也就是上一段提到的武王姬发的那两个弟弟姬叔鲜和姬叔度——为首的周成王的叔叔们不干了,他们怀疑周公姬旦这个兄弟摄政的行为是要代侄自立,于是就联合了武庚,也就是商纣王之子禄父,一起扯起了反旗。跟着,周公姬旦奉成王之命(反正成王还小,咋说都行吧),剿灭叛军,最后的结果就是武庚也就是禄父和管叔也就是姬叔鲜被诛杀;而姬叔度也就是蔡叔则被流放。为什么管叔和蔡叔一起造反,但最后管叔落了个被杀的结局,而蔡叔却只是被流放了呢?因为武王死后周公摄政,是管叔带头宣扬周公将不利于成王的,所以作为首犯他必须死,至于蔡叔属于从犯,又是自家兄弟,周公就留了他一条性命。管叔和蔡叔都犯了罪,于是周公便将他们的封地收回,然后改立商纣王的哥哥——微子,代商立国于宋,周武王的弟弟康叔立国于卫。
跟着,周公东征,所获土地分别封在他自己、吕望、周成王的另一个弟弟唐叔虞等人的名下。
这里说得有些语焉不详,所以还要展开。周公旦最早受封的封地是曲阜,国号鲁,但是因为周公旦要留在周成王身边摄政,所以真正到曲阜去就封的是周公的儿子——伯禽。后来,周公东征淮夷时得了奄地,将其地归在自己名下,也就是给了鲁国。周成王即位,唐人叛周,周公出兵灭唐,然后周成王便把弟弟叔虞封到了唐。关于这段故事,通常的说法是,当时年幼的周成王把桐叶削成玉珪的形状,然后戏封弟弟叔虞,结果史官却说天子无戏言,于是就把叔虞封在了黄河与汾水之东的唐,所以叔虞又被称为唐叔虞。但又有学者根据出土的金石铭文考证,唐叔虞被封在唐并不是因为周成王的一句戏言,而是因为当年他和周公、姜子牙等人一起辅佐周武王有功,受封凭的是他的武功。而且后一种说法相关史料更多,貌似更可信。不管受封的原因为何,总之叔虞受封之唐后来传到他 儿子姬燮手中后,始称晋侯,这也就是晋国最初的来历。
以上便是周初受封的几个大国,包括姜齐、姬鲁、姬燕、姬卫、姬晋,殷宋(实姬姓)、以及焦、祝、蓟、陈、杞诸国。当然,周初分封的国家绝不仅是上文提到的这些少的几个,事实上,根据《荀子》记载,周灭商后,周公辅政,建封七十一国,其中姬姓子弟53人。也就是说,如果荀子所言非虚,周初总共封了71个诸侯,其中53个都是周王的兄弟子侄。如果根据周襄王的大夫富辰的说法,管国、蔡国、成阝国、霍国、鲁国、卫国、毛国、聃(nan2)国、郜国、雍国、曹国、滕国、毕国、原国、丰国、郇国,这些国家的初封之人都是文王之子;而于阝国、晋国、应国、韩国,这几个国家的初封之人则都是武王之子;凡国、蒋国、邢国、茅国、胙国、祭(zhai4)国,这几个国家的初封之人,则是周公的后代;那么荀子所说的53个姬姓诸侯国我们就知道了一半以上,再加上一些非姬姓国,最初的基本盘我们大体能有个基本的了解了。但是,基本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洗牌,所以到了春秋时期,全国前前后后竟然有大大小小一百四十多个诸侯国之多。
今天,我们谈到周代的历史,常常会模糊当时的分封等级,甚至有时会直接统称他们为诸侯王。但事实上,除周王外,春秋时期的诸侯都够不上“王”这个称号。可我们今天熟知的所谓“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爵位,又不是一开始便有的,很多人在什么时候到底是个什么等级,也还是笔糊涂账。真正的五级爵位始见于《孟子》,而我们知道孟子已经是战国时候的人了。
那么,春秋时对这些诸侯的通称是什么呢?综合各家学者的观点,通称应该是“公”。可实际操作中又不那么统一,以鲁国为例,所传古爵中其中有四个爵器称“鲁侯”,一个爵器称“鲁公”,其他国家的诸侯亦是不一而足。虽说公侯伯子男的五等爵位始见于《孟子》,可是我们读《左传》《国语》之类的春秋史书,却又实际上常常遇到鲁公、郑伯、晋侯之类的不同称呼;上文我们又说这些称呼作不得准,可是读到这样的称呼,读者心里难免犯嘀咕,感到一头雾水。所以,这也算是历史的一桩公案,有待后来者根据更多的新史料作出新的解答。
周初七十一国,经过历史的反复洗牌,到了春秋时代,除了周以外,挑大梁的是这样几个国家:齐国、晋国、宋国、楚国、秦国、吴国、越国、郑国、鲁国。除此之外,重要的参与者还有卫国、陈国、蔡国、曹国、虢国、邢国、虞国、莒国、成阝国、邾国、许国、滑国、滕国、薛国、萧国等众多中小诸侯国。
挑大梁的几个国家,前五个我们都知道,出过春秋五霸;跟着的吴国和越国乃是春秋后期的后起之秀,历史参与度很高,也曾分别称霸一时。至于郑国和鲁国,郑国虽未雄霸,但也算小霸;而鲁国,虽然国力没那么强,但是它既是周初就封给周公旦的正统姬姓国,又属于《左传》的主角,少了它怎么能行呢?
这些国家是春秋时期的基本盘。而我们知道,战国的基本盘也就是战国七雄乃是齐、楚、燕、韩、赵、魏、秦。从春秋的基本盘,到战国的基本盘,要经历多少的此消彼长和人世变迁。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一一展开的内容。

赵王ZW2021-11-08 09:18:49 发布在 天涯杂谈
正文

(一)
《老子》八十章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话:“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这段话所包含的内容实在太丰富也太复杂,甚至需要写一车的论文来阐述,在这里我只截取最后一句来提问——邻国相望,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可能吗?
老子为会什么有这样的社会理想呢?这就涉及另一个重要的人生问题——人,是生活在一段特定的历史时期中的人;这一点和人的出身一样,是无法选择的,是完全被动的。老子生活在春秋时期,虽然生卒年不详,但大体是在春秋中期。彼时,春秋五霸都已经先后谢幕,诸侯国间进入调整期,但彼此之间的盟会与战争依然连绵不断。一次次战争对各国统治者来说,带来的是力量的消长、疆域与人口的变化,但对每一个普通人来说,却是被国与国之间战争左右的一生。而普通人,在那个时代除了毫无力气之外,也是毫无个人价值的。
我经常会想到一个问题:生活在今天的人,真的能了解、理解两千多年前的人的所思所行吗?今天的人类,为了货币,为了石油,为了宗教信仰,为了主导权而发动战争;而两千多年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发动战争的动机,显然是不同的。

公元前722年5月,郑庄公(寤生)在与他的同母弟弟公子段的战争中最终获胜,公子段出逃。为了这场最终的胜利,郑庄公将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厚黑手段玩到了极致。
郑庄公是一个从小没有享受过母爱的人。他出生时先脚后头,我估计他妈当时因为难产没少受罪,所以打心眼里没法儿喜欢这个儿子,所以连名字也取得恨意十足,直接就叫他“寤生”。“寤生”之“寤”,实“牾”之“牾”,也就是“不顺从”的意思。顾名思义,郑庄公寤生这个名字就足以表明,郑庄公打从出生时起就不合他娘的心意。
郑庄公的母亲叫武姜。这个名字是有来历的。郑庄公的父亲郑武公(掘突)娶的是申国国君的女儿,申国是姜姓国,所以郑武公的母亲在史书中就按照“丈夫的谥号+母国国姓”进行标记。这种命名法是春秋时期对已婚女子程式化命名的多种方法中的一种。
要弄明白史书中春秋时期女子的名字,多少有点费劲。在这件事上古人整得有点复杂,虽然对古人来说这种简化十分必要,但却对现代人理解那段历史却产生了时代变迁、文化变迁带来的隔膜。下面就具体说说这事。
在春秋时代,“姓”和“氏”是两回事。贵族不但有“姓”,同时往往还有“氏”,姓源于血缘,“氏”你可以理解为一个人对所自己取得的社会成就的绝对自豪。比如以封号、职业、官爵、封地等为“氏”的,都属于这种情况。(“氏”的来源当然远比我说的复杂,以后遇到其他情况,再具体介绍。)同时具有“姓”和“氏”的贵族,则男子称“氏”,女子称“姓”。
在那个时代,女孩子出生三个月后,家人会给她取一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只用到这个女孩子及笄许嫁前为止,你可以理解成女孩出生后家人就给她取了一个闺名。等这个女孩长大以后,就要谈婚论嫁了,一旦许了人家后,她的名字就会进行程式化地更改。
最常见的改名法是用她在家中排行后面缀“母家的姓氏”,排行以“孟/伯、仲、叔、季/少为序。举例来说的话,只要是母家姓”姜“人家的二姑娘,便都可以叫”仲姜“,母家姓”姬“人家的最小的女儿则都可以叫季姬或少姬。
第二种改名的方法是用女孩本国的国名后面缀母姓”,比如齐国姓姜的女子,婚后都可以叫“齐姜”。褒姒的名字便属于这一种。
第三种改名的方法是用女孩所嫁丈夫的国名后面缀母姓”。比如夫家是秦 家姓姬,就可以叫秦姬。
第四种改名的方法是用夫家的氏后面缀母姓。比如夫家是田氏,母家是姬姓,就可以叫田姬。
第五种改名的方法是用丈夫的谥名后面缀母姓,或者用自己 谥名后面缀母姓。其中前者如果后面发生改嫁的情况,名字也会跟着再改。比如嬴姓之女先嫁之夫谥“怀”,则此女随第一任丈夫叫武嬴,改嫁之夫谥“文”,则此女就可以改名随第二任丈夫叫文嬴。
郑庄公他妈的名字“武姜”就属于最后这第五种——太夫的谥名后面缀母姓。
言归正传。武姜不喜欢难产生下的大儿子寤生,她还另有一个小儿子公子段,武姜喜欢公子段,我们平时讲当爹妈的偏心眼,可武姜对大儿子公子寤生和小儿子公子段,已经不能用偏心来概括了——武姜的一颗心全都扑在她的小儿子公子段身上。当年她的丈夫郑武公(掘突)还活着的时候,武姜就极力想要说服自己的丈夫立自己喜欢的这个小儿子公子段做太子,可惜郑武公不听她的,到底把太子之位给了大儿子公子寤生。所以郑武公去世后,太子寤生一即位,武姜就赶紧替小儿子公子段开始谋后路。
武姜想的后路是什么呢?她想让郑庄公把公子段封在“制”这个地势险要的好地方。没事你要地势险要的地方干什么?郑庄公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他那个妈心里在谋划什么,所以郑庄公拒绝了武姜的请求。但是,郑庄公拒绝归拒绝,却不直说自己的顾虑,而是搬出了一段陈年故事,搪塞了武姜。什么故事呢?——当年虢叔就死在制这地方,所以把公子段封到那里,不吉利。
制不行,不要紧,武姜紧跟着又拿出了第二套方案——那就把公子段封到“制”附近的“京”吧。
就这样,公子段被封到了京。封邑有了,他爹郑武公也已经死了,再称呼他为“公子”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所以,公子段到了自己的封邑——京以后,就被称为“京城太叔”了。
有了封地之后,京城太叔段就开始整夭蛾子。什么夭蛾子呢?——僭制。什么叫僭制呢?举个通俗点的例子,你一个一道杠的小队长却戴了两道杠的肩牌,这就属于僭制。当然,这种程度的“僭制”后果并不严重。但在古代,尤其是非常讲究“礼”“乐”的周代,“僭制”就是动了国本,那是十分严肃、严重的大事。
京城太叔段是怎么僭制的呢?根据当时的礼制,诸侯所居都城的每面城墙的标准是三百雉(雉,是当时的丈量单位,高一丈长三丈)。诸侯打好样后,下面的属城的规制也就定了——就算大一点的属城的城墙也不能超过诸侯城墙标准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不能超过一百雉,更不用说中小规模的属城了,具体标准是:中等规模的属城,城墙不能超过诸侯城墙标准的五分之一,小的属城的城墙不能超过诸侯城墙标准的九分之一。这个标准是死标准,除非周天子那里修改制度,否则谁也不能逾越这种制度。
可是,京城太叔段却把他的封邑——京城的城墙公然修得超过了一百雉。所以消息一传到郑国国都,郑庄公手下的大夫祭(zhai4)仲立刻便跑去跟郑庄公说,京的城墙超过了一百雉,是不合礼制的,如果你现在放任不管的话,以后京城太叔就会变本加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受不了的。
祭仲的这些话是在其位谋其政的提醒,而且可以说提醒得很及时了,可是郑庄公听了祭仲的话后,什么也没有做,反而搬出了他妈——武姜做挡箭牌,对祭仲说——这是我妈的意愿,我总不能违逆她吧。
祭仲一听急了,对郑庄公不客气地说——她的野心哪有个头!不如趁早另找个妥善的地方安顿你那个弟弟,千万别让他借机扩张!为了说服郑庄公,祭仲还打了个比方,说向四周疯长的草尚且除不掉,更何京城太叔他是你最得宠的弟弟啊!这本可以成为郑庄公放过他的弟弟京城太叔的第一次机会,可是听了祭仲苦口婆心的劝谏后,郑庄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就等着瞧吧。
这句话是有多冷血,你细品!
果然,京城太叔段见自己修筑的城墙超了标,可是自己的哥哥竟然没吭声,跟着便又搞起了第二个小动作——他让郑国西部边境和北部边境一带都二属于自己,也就是既听命于郑庄公,同时也要听命于他。
什么意思呢?京城太叔段的封地是京,也就是说除了京这块地方归他管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他却越过郑庄公,给郑国西部边境和北部边境一带的行政长官下了命令,要求他们同时也要服从他的管理——这等于他自己给自己增加了地盘、损他哥不对是郑国国君的地盘自肥。
这事可比城墙僭制严重多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京城太叔段要干什么?于是,郑庄公的另一个大夫公子吕干脆就直接对郑庄公说,国家是不堪二属的,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是想把国家交给京成太叔,那我现在就侍奉他去;如果你不想把国家给他的话,就赶紧除了这个祸害,不要让老百姓生了二心。公子吕这话说得已经很严肃了,这是个有他没你、有你没他的问题了,可是郑庄公听了公子吕的话后,又是淡淡的一句——用不着,他迟早自己召来祸患。这本可以是郑庄公放过他的弟弟的第二次机会,只要郑庄公及时加以制止,兄弟俩不至于最后兵戎相见,可是又一次地,郑庄公什么也没有做。
京城太叔段见自己的哥哥又没吭声,果断将二属于自己的郑国西部边境和北部边境地带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收归到了自己的名下,地盘一下子变大不少——得,哥哥你也别要了,都给我吧!
二属尚且不该,何况明抢?公子吕赶紧催促郑庄公,提醒郑庄公及时给京城太叔的不轨行为踩刹车,说——差不多了,再让他这么干下去,他可就真就成势了。然而,听了公子吕的话,郑庄公还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放心吧,他的做法既违背君臣之道,又违背兄弟之义,势力大了也就离崩坏不远了。大家听听郑庄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所谓兄友弟恭,做兄长的首先要友爱弟弟,可是郑庄公心里对他这个弟弟一点爱护的心思都没有。段可是他的同母弟弟啊!祭仲和公子吕一再提醒郑庄公,不要一而再地纵容他这个弟弟,不然对他、对他的弟弟都不好,可是郑庄公是怎么做的?他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弟弟越陷越深——他的弟弟陷得深了会怎么样?这是不言而喻的。
果然,在郑庄公的一再纵容之下,京城太叔段开始积极着手整修城郭、装备武器和军队,终于在公元前722年这一年,做好了偷袭郑国国都郑城的准备。内应,自然是和郑庄公一起住在城里的、一心偏向着京城太叔段的他们二人共同的亲娘——武姜。武姜和京城太叔段母子二人商定,届时武姜将为京城太叔段的军队打开郑国的城门,迎接他们进城,推翻郑庄公的统治,然后以弟代兄,完成政权的完美变更。可以说,从京城太叔和武姜那边猜测想的话,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左传》里有一句记载非常有意思——公闻其期,只有四个字,却非常值得推敲玩味。
郑庄公是怎么知道京城太叔段计划偷袭自己的具体日期的呢?是武姜身边有他安插的人,还是京城太叔段身边有他安插的人呢?还是两边都有他安插的人呢?抑或是武姜或京城太叔段身边有人知道了他们的密谋后,向郑庄公告了密呢?
因为史书阙如,个中详情我们已经无法得知。重要的是,郑庄公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知道了这么重要、这么秘密的事,可事实又告诉我们,他就是对叔段的动向了如指掌。而且,郑庄公在一得知自己的弟弟京城太叔段计划偷袭的准确日期后,立刻说了一句与以往都不同的话——这下行了!
怎么行了呢?郑庄公立刻下命让公子吕率大军伐京,先发制人。然后,又一个细节惊人地出现了——京城竟然立刻就背叛了京城太叔段。要知道,那可是京城太叔段的封邑啊!什么是封邑?封邑在那个时代就是贵族们遇到危难时最后的避风港,是万不得已出逃流亡前属于他的、最坚强的后盾。可是,京城太叔段的封邑——京,却在郑庄公派去攻打它的人刚一到,就背叛了京城太叔段。为什么?这背后的原因,简直可以脑补出一段大戏了。可惜史书又一次地阙如了。
京城背叛了自己,没办法,京城太叔段只好向南一路退入鄢地。鄢地在哪里呢?鄢地在郑国国都的东南方向,如果拉一条直线的话,京城、郑国国都和鄢地正好是这条直线上的三个点,而郑国国都则是中间的那个点。从京城太叔段的这个撤退路线,我们可以猜想到,他自己的地盘、包括之前归属他的郑国的西部和北部边境地区,都已经不受他的管控了,所以,无奈之下,他竟然撤退到了他的哥哥郑庄公的地盘——鄢地。那还能有好果子吃吗?果然,京城太叔段退到鄢地,郑军就一路追到了鄢地,最后在鄢地把他给彻底打败了。
京城太叔段输得一败涂地,只好远远地出逃至郑国更北边的共,所以史书也称他为共叔段。
对这段历史,孔子在《春秋》中的记载只有六个字——郑伯克段于鄢。短短六个字,隐含了春秋笔法。
什么叫春秋笔法呢?所谓春秋笔法,是指委婉地臧否褒贬——也就是对将对历史、人物、事件的批评或赞扬,隐藏在曲折的文笔之中的一种记录历史的方法。我们只根据这段故事,具体解读这一个事件,对春秋笔法有兴趣的朋友,以后自己读史书尤其是读《春秋》和《左传》的时候,可以细细体会。下面具体说说“郑伯克段于鄢”这六字历史中是怎样使用春秋笔法的。
首先,共叔段是郑庄公的弟弟,这段历史其实是郑庄公打败了他的弟弟共叔段,但孔子在记录时却只提了“段”,而没有提共叔段是郑庄公的弟弟这层身份——这是因为孔子认为叔段作为弟弟,他的行为为弟而“不弟”;郑庄公打败共叔段,孔子用了一个“克”字,是将郑庄公和共叔段之间的这场战争视为两个国君而不是兄弟之间的战争来看待的;春秋时候的诸侯一般在史书中的称呼是“公”,但孔子却称郑庄公为“郑伯”,将他从“公”位降为“伯”位来称呼,这是孔子在暗暗讥刺郑庄公对自己的弟弟失于训导,并且这场战争之所以会发生,表面上是共叔段一步步地得寸进尺的必然结果,但实际上是出于郑庄公的意志,是出于郑庄公 一步步谋划,才养成了共叔段的野心;还有一点,孔子在《春秋》中只记载了郑庄公在鄢打败共叔段之事,而没有记载共叔段战败后出逃至共的事,这也表明了孔子对这件事的态度——这事归根结底错在共叔段。好了,以上就是针对“郑伯克段于鄢”这个历史事件孔子使用的春秋笔法了。
赵王ZW2021-11-08 10:00:11 发布在 天涯杂谈
(二)
郑庄公赶走了共叔段,事儿却还没完。共叔段谋反这事还有一个共犯呢,那就是郑庄公和共叔段二人的共同的妈——武姜。多年以来,武姜一直偏爱共叔段,郑庄公都快忍出内伤了,这下他再也不想忍这个和他不是一条心的亲娘武姜,再也不想再顾念母子情分了。于是郑庄公在盛怒之下干脆把他的亲妈武姜从都城给迁了出去,远远地安置到了颍城;而且他还发了个毒誓,不到黄泉,再也不想和他妈武姜相见了!
这个毒誓的意思,我们都懂——活着就别见了,死后再说吧!这很可能是郑庄公人在气头上说的话,但也有可能是他的真心话。毕竟,郑庄公是一个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没有得到过来自他妈庄姜的母爱的人。从小母爱缺失,没爹没妈也就算了,可郑庄公从小到大天天看着他妈武姜对他的弟弟共叔段百般疼爱,却从来没把把这种爱分给他一丝一毫,要说郑庄公心里对他妈武姜没有恨意,也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郑庄公发的这个毒誓,到底是出于一时的愤怒还是出自真心,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了。但无论郑庄公是出于何种心理发了这样一个毒誓,事情过后,郑庄公——后悔了。
可是,君无戏言,话又提前说死了,怎么办?
我估计郑庄公把他的悔意透露给了身边的人,要不然颍考叔那种远离政治中心的守边疆的官员怎么可能听说郑庄公这个一国之君的心声呢。细节上我们把握不了,我们就只谈接下来的结果。总之,颍考叔听说郑庄公后悔的事后,就不召自来,跑去国都觐见见郑庄公。
觐见嘛,总要带点礼物。收了人家的礼物,哪怕是国君总要守礼、回礼,于是郑庄公就设宴招待颍考叔。席间赐食,颍考叔把郑庄公所赐之肉放一边没吃。郑庄公见了就问颍考为啥不吃肉。颍考叔就回答说——小人的老娘还没吃过国君的食物,所以小人要把肉留下来拿回家给老娘吃。
这话一下子就勾起了郑庄公的心事,郑庄公赶忙说:你有老娘可以留肉,我却没有!
这是什么话?这就是装可怜啊!颍考叔自然听得明白,于是赶紧给郑庄公递梯子,问道——这话怎么说?
郑庄公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也就不藏着不掖着了,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心事一五一十都跟颍考叔讲了,重点说明自己的悔意——当初光顾着痛快嘴了,话说大了,如今不好收回,这可如何是好呀!
颍考叔是为什么进城来的啊!他来之前早就心里有数啊!听了郑庄公的这番话,这时赶忙献上一计——挖地直至黄泉,开一条隧道,然后你们母子在隧道里相见,不就行了,这不就应了你的誓言了吗。
听了颍考叔的话,我估计郑庄公当时兴奋得都得拍大腿——要不是这老头,他和他妈真就至死不得相见了。这下好了,主意有了,挖个隧道算什么难事啊!
很快,隧道就挖好了。于是,郑庄公步入深及黄泉的隧道之内,经由隧到来到他的母亲武姜居住的颍城,与他的母亲武姜总算是见到了面。见到武姜后,郑庄公在隧道内做了一句诗,诗是这么说的——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武姜也很高兴,颍城怎么比得了国都舒服,所以,出了隧道她也作了一句诗——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
史书说他们二人“遂如母子如初”。 这个说法也很值得人玩味。这母子二人打从郑庄公落生,关系可就不咋样啊!武姜爱的是小儿子共叔段,母子二人筹谋多年,经营多年,最后竟然不堪一击。如今小儿子兵败逃到了共,此生母子再不能相见了,从没待见过的大儿子笑到了最后,以后还要日对夜对,这对母子以后生活中时时刻刻都得演戏啊,虽然他们在“大隧”内外已经演过极精彩的一场戏了!
不过,相信这事对郑庄公寤生来说,没什么难度,毕竟“克段”之时,他已经在位22年了。为了除掉共叔段,我们不知道他谋划了多少年,姑息了共叔段多少年。他由着共叔段在他的眼皮底下,一步步走向深渊;他早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但他没有阻止。因为他对自己的力量和掌控力有绝对的自信。武姜不爱他,处处向着共叔段,替共叔段打算为共叔段谋划,他当然也知道,但武姜到底是他妈,说他于心不忍也好,说他腹黑面善刻意维系表面祥和的母子关系也罢,总之武姜对他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的,所以留在身边既可全了孝子之名,又可以随时监视着,一举两得,有何不可呢?
这件事里,还有一个比较耐人寻味的点,那就是整个事件除了郑庄公三母子外,就只有祭仲和公子吕两个大臣参与。武姜喜欢小儿子共叔段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她丈夫郑武公活着时,她就计划着让郑武公立共叔段做太子,共叔段的野心究竟是被她从小培养起来的呢,还是随着郑武公的去世,共叔段在郑庄公的姑息下,恃母宠、兄宠一步步养大的呢?历史没有告诉我们答案。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他们兄弟最后亮出底牌,已经是郑庄公即位22年后了。22年是一段足够漫长的时间了,足够一个有勇有谋有足够支持者的人做出点什么大事了。然而,共叔段只是准备发难,还没等发难,就被郑庄公给彻底打压了。纵观整个过程,郑庄公好整以暇,不急不躁,胸有成竹,而他的亲弟弟共叔段,只不过是在他的五指山上翻跟头的孙悟空,一切尽在掌握,什么时候翻手,不过看他的心情罢了。至于共叔段,他除了母亲武姜的支持外,还有什么呢?谋略?效忠于他的臣子?信息渠道?军事实力?貌似他一样都不占。
在春秋这个大幕拉开的时代,有野心的国君的兄弟不止共叔段一个,但像他这样空有野心,筹谋多年,经营多年,最后不堪一击的,不多。
郑伯克段于鄢,只是春秋时期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中,发生在郑国内部的一场无足轻重的小战争。但是,这也是《春秋》《左传》中记载的第一个战争。这场战争发生在公元前722年,彼时周平王依然健在,且已经在位49年了。再过两年,这位开启东周历史的第一代国君就要谢幕了。郑伯克段于鄢这场战争虽然不大,但其中却有几个非常重要的点:叔段的僭礼,叔段的野心,武姜的政治参与度,郑庄公的政治谋略和伦理观念,他们这母子兄弟三人的一切言行和内心戏,都暗暗指向春秋的一个非常大的特点——礼崩乐坏。在这场关系里,郑庄公和武姜,母不母,子不子;郑庄公和共叔段,兄不兄,弟不弟,臣不臣,君不君——全都不像个样!
不幸的不仅仅是郑庄公母子兄弟,因为一切才刚开始,整个春秋时期,比这更不像样的事,还在后头。这一年是《春秋》所记的第一年,也就是鲁隐公元年。相比于郑庄公母子兄弟的非礼,这一年发生了一件更严重的非礼事件,简直就是春秋“礼崩乐坏”的注脚。
这一年的七月,也就是“郑伯克段于鄢”两个月后,周平王派出他的大臣宰咺,去鲁国给鲁惠公(弗湟)和他的夫人仲子送助丧之物。这事干的简直匪夷所思。
为什么这么说呢?
周礼,诸侯五月而葬,同盟至。什么意思呢?就是诸侯从死那个月算起,至下葬之月,中间一共要历经五个月份,届时与之同盟的诸侯国要来赠死吊生。赠死,就是送些助祭的车马束帛之物。可是,此时鲁惠公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周平王这助祭之物送得未免太慢太迟了些!更重要的是,鲁惠公的夫人仲子尚且在生,给在生之人送助丧之物,是尤其不合礼法的。这事就算是旁的诸侯干,都说不过去,更何况是周礼正统的周天子干出来的!此时正是春秋初年,所以,只此一件事,便可见春秋初年,礼乐已经自上而下崩坏如斯了!
赵王ZW2021-11-09 08:02:00 发布在 天涯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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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ZW2021-11-09 08:05:30 发布在 天涯杂谈
(三)
接下来,得说说会盟的事。
公元前722年这一年,鲁国在年初的春天里和邾国结了一次盟,到了秋天又和宋国人结了一次盟。结盟在春秋时期是常有的事,有像鲁国和邾国、鲁国和宋国这样两个国家之间的结盟,也有很多个国家一起的结盟;说年年月月都有人、有国家在结盟多少有些夸张,但结盟之事确实行得非常频繁。结盟的地点,有时选在其中一方参与国的境内,比如鲁国春天和邾国结盟,便是在鲁国境内蔑这个地方,秋天和宋国的结盟则是在鲁国境内宿这个地方;有时选在第三方国家的境内,具体选在什么地方结盟,看政治需要和契机。
春秋时期,虽然上有周天子,诸侯都是周天子所分封,表面上受周天子辖制,向周天子朝贡,但由于实际上周王室的衰微,各诸侯国与周王室的关系是微妙的。同时,各地诸侯之间的关系也基于各自地盘、人口和军事实力等的差异,不断调整变化。由于春秋时期诸侯国众多,因此,那个时代非常像我们今天生活的时代,每个诸侯国都有独立的军事、外交权;但同时又与我们今天这个时代不同,因为各诸侯国上面还有一个统一的周天子和他的周王朝,所以某种程度上来看,那个时代又有点像中世纪的欧洲——主权独立,宗教统一,战争不断,以及各自为了利益而进行的联姻、结盟与背叛。这一切听起来,和我们的春秋时期实在是很像了,正应了20世纪英国首相邱吉尔的那句话——A country does not have permanent friends, only permanent interests,国内通常将这句话译为“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所以,政治家们永远不会无缘无故地结盟。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结盟都是立刻就要着手做点什么。有些结盟有短期目标,有些结盟是立足长远的。无论结盟的目的是什么,进场的国家手里必须有相当的筹码,不然没人带你玩。还有一点,在结盟这件事上,永远会有一个占上风、掌握主动权的国家,通常情况下,都是实力最强劲的那一个。最后,在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结盟中都没能出场的国家,基本就是被鱼肉的潜在对象,这样的国家连做打手和小弟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不要看不起那些在多国会盟中斟茶倒水递手巾把儿的小国、弱国,这是他们在大国之间的生存之道。政治是没有对错之分的,正义是只有老百姓才呼唤和渴望的海市蜃楼。
这段话挪到今天同样适用。在今日的国际舞台上,谁和谁是一伙儿的,谁是大哥,谁是小弟,谁在旁边端茶倒水递毛巾把儿,都是一目了然的。G7、G20、APEC、OPEC、北约、东盟十国、金砖五国……谁也没闲着,都忙得很,因为国与国之间力量的消长,容不得一点儿马虎,稍不留神,打个盹儿,可能就是个输。
鲁国和宋国也不是无缘无故就结盟的。鲁隐公(息姑)刚刚即位,求祥和,所以这才主动和宋国结好的。说主动结好,是因为鲁隐公他爹鲁惠公在位晚期,和宋国的关系是非常紧张的,而且到最后,鲁国在宋国境内黄这个地方,将宋军打败了。也就是说,鲁、宋这两个国家是敌对国。国君弃世,新君甫立,政权处于一个交接过渡的不稳定时期,对一个国家来说是最不利的时候,所以鲁隐公才主动和宋国修好。当然,宋国也没有趁机报复鲁国,可见实力也不允许,便和鲁国在宿地结了盟。

与宋国不同,卫国就趁郑国内部兄弟阋墙,来了一个趁火打劫。共叔段出逃共地,他的儿子公孙滑没有和他老子一起去共,而是出逃到了位于郑国北方的卫国。卫国就借着公孙滑的由头,举兵伐郑,拿下了郑国的廪延。
廪延是什么地方呢?当初共叔段扩充地盘的时候,把郑国西部边境和北部边境一带收归自己名下,然后他的地盘就挨着郑国的北部边境廪延了。卫国拿下的,正是郑国的这块地方。这已经不只是干涉他国内政了。
郑国丢了地盘,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郑庄公便调用周天子和西虢国的军队,出兵讨伐卫国,大兵压向卫国南境。
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当时所说的“侵”“伐”的区别。一路敲锣打鼓地跑去攻打别人或国家,叫“伐”,悄没声地行军去打,就叫“侵”或“袭”。有人要问,郑庄公是诸侯,他要讨伐卫国用他郑国自己的军队能理解,为什么他竟然可以调用周天子和西虢国的军队呢?
这就不得不说说郑国在当时的特殊地位了。
西周末年,周宣王(姬静)将他的弟弟姬友封在首都镐京附近,国号为“郑”,姬友也就是郑桓公。一直到西周即将落幕的公元前774年,郑桓公才将郑国的国都迁到郑。所以,郑国是姬姓诸侯国,和周天子是亲戚。到了郑武公(郑桓公之子)和郑庄公父子的时候,这父子俩同时还兼任着周王的卿士,所以郑国和周天子的关系是很紧密的。同时,西虢公呢,也和郑庄公一样,同在周王朝为官。所以,郑庄公此次出兵伐卫能调用王师和虢军。
有王师和虢军,郑庄公还不满足,又派人去邾国请邾国公(克)协助出兵。邾国是小国,邾国公春天又刚和鲁隐公结盟,不好自己单方面行动,就私下里派人去问鲁国大夫公子豫的意见。公子豫想参与出兵,结果鲁隐公不同意,公子豫就自作主张,自己跑去和邾国公、郑庄公在邾国的翼地结了盟。
你看这次的结盟就很有意思。鲁隐公有自己的意志,但他底下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正常情况下,底下的人怎么能越过主子的意志呢?但公子豫不是什么随便的底下人。记住,在春秋时代,凡是名字里有“公子”“公孙”的,都是标志出身的,他们要么是某一代国君的儿子,要么是某一代国君的孙子,也就是传说中的王孙公子。这也是邾国公收到郑庄公出兵伐卫请求后,私下里找公子豫探鲁隐公的口风的原因之一。
当然,公子豫之所以敢于越过鲁隐公,自作主张地跑去和郑庄公结盟,还有一个不得不提及的原因。那就是鲁隐公的尴尬身份。
为什么说鲁隐公的身份尴尬呢?鲁惠公的元配夫人没有儿子,鲁惠公的长子公子息也就是鲁隐公,是鲁惠公的妾所生。所以,鲁隐公是鲁惠公的长子,但又不是嫡子,而是庶子。公子息长大以后,鲁惠公为他张罗着娶宋武公(司空)之女为妻。可是等到新媳妇接到鲁国后,鲁惠公一见自己未来的儿媳妇长得实在漂亮,就不管不顾抢了儿子的老婆自己要了。后来,鲁惠公和准儿媳妇生下下公子允,鲁惠公便抬举准儿媳做了自己的正牌夫人,公子允也就作为嫡子被封为了鲁国的太子。可是,到了宋惠公临死时,太子允还十分年幼,不可能治国理政,所以鲁惠公就留下遗命——太子允年少,公子息暂代太子允摄政。从此,鲁隐公就遵父君遗命,以长庶子的身份摄鲁国政,行君事。所以说,鲁隐公有治国理政之权,却不是鲁国真正的国君,你说他的身份尴尬不尴尬?
所以说,鲁惠公刚死没多久,鲁隐公也刚摄政没多久,下面的人看鲁隐公不过是个替太子允临时管事儿的,心里还不定都是怎么想的呢?因此,才有了公子遂越过鲁隐公跑去和郑庄公结盟这样不合周礼更不合他身份的事。
所以,在这场联盟关系里,大哥是郑国和与郑国联手的周天子以及虢国,小弟是邾国,鲁国在里面扮演了奇怪的角色。
看到这儿,我们除了了解到了郑庄公的隐藏实力外,也看到了共叔段的不自量力。孔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共叔段既不知人,也不自知,空有欲望和野心,没有实现欲望和野心的实力和能力,仅凭单打独斗,就敢妄想取自己的哥哥而代之,实在可笑可叹却着实不可怜!
有人要问,就算郑庄公和周天子是亲戚,同时又兼任王卿,他就可以随便调动王军,为己所用了吗?
这就要展开来说说郑国和周天子的关系了。
前面讲过,郑国的开国君主郑桓公姬友是周宣王的弟弟,后来还兼任周王室的司徒。周幽王末年,申侯联合曾国和犬戎攻打周幽王,镐京最终被犬戎攻陷,周幽王和郑桓公一同死在了这场战争中。跟着,郑桓公的儿子郑武公掘突继位,再后来郑武公的儿子郑庄公寤生继位,父子二人都是继起的周平王的卿士。所以,郑国一直是周平王重要的臂膀和股肱,周平王对郑武公父子一直十分倚重。可问题就出在周平王信任郑武公父子不假,可他也信任西虢公,所以王政除了倚重郑武公父子外,周平王也倚重西虢公,西虢公也是他的臂膀和股肱。这样一来,郑武公父子对周平王就心生了怨念。大家都是亲戚,有些话肯定就直接或间接地说出来了,所以周平王信誓旦旦地对郑武公父子说:没这回事儿,我最倚重的肯定是你们父子。但是,郑武公父子不相信周平王的话。到后来,单纯的血缘关系和历史渊源已经不足以维系他们君臣之间的信赖,于是周、郑双方互相交换质子。周平王把自己的儿子王子狐送到郑国去,郑庄公呢,把自己的太子公子忽送到周王朝去。彼此手中都有了对方的儿子,这下关系稳固了。所以,郑庄公讨伐卫国,才可以出动王师。
周郑之间本来已经靠互送质子,实现了平衡,可是这种平衡关系却在公元前720年迎来了挑战。
公元前720年三月,周平王薨逝。周平王一死,周人就要将国政交给西虢公打理。于是,周平王三月刚死,四月郑庄公就派大夫祭(zhai4)足率兵把周王畿内的小国温国的麦子给收了,到了秋天,又收了周王境内成周的庄稼——周郑关系由此交恶。
表面看,周郑交恶也没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不过就是郑国自作主张取了周的收成。但这件事不能这么看。首先,周和郑是君臣关系,但发展到郑庄公时代,双方已经要靠交换质子来换取信任和结盟关系了,如果这种交换质子的关系发生在诸侯国间,还算说得过去,发生在周郑之间,已经表现出了不对等的关系,周天子之势弱如斯可见一斑了。然后就是周平王之丧,多年以来,尽管周郑之间的平衡关系早已不复从前,但好歹维持着表面的祥和,可这一切都随着周平王的死而结束了。郑取周禾稼,标志着周天子对诸侯国的辖制已经名存实亡,王室的衰微有目共睹。
赵王ZW2021-11-10 08:02:31 发布在 天涯杂谈
(四)
周平王去世的同年八月(公元前720年),宋穆公(和)也薨逝了。宋穆公临死前,召来大司马孔父嘉,将自己的侄子与夷托付给孔父嘉。宋穆公对孔父嘉说,当年宋宣公放弃了他自己的儿子太子与夷,而立了他这个弟弟做宋国的国君,他一直不敢忘记;所以他现在把与夷托付给孔父嘉,请孔父嘉保着夷与主持宋国的社稷,让夷与可以在孔父嘉的帮助下在宋国保全性命终老,这样他死以后也就有面目去见他的哥哥宋宣公了。
宋穆公挺有意思,他自己的哥哥当年没有把宋国国君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传给了他这个弟弟。所以,他就想报恩,也不把国君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还给自己的侄子。这根本就是宋穆公一厢情愿啊。所以,听了宋穆公的话,孔父嘉告诉宋穆公——群臣都想追随侍奉你的儿子公子冯。
所谓人心向背,宋穆公有心想把国君之位还给自己的侄子与夷,可是宋国大臣们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但宋穆公偏不信那个邪,就要我行我素我报恩。所以他对孔父嘉说——不行,当年先君认为我贤德,所以将社稷托付给我;如果我的儿子公子冯不能把国家让给别的贤德之人,就是废弃先君之道之举,又怎么算得上贤德呢?宋穆公继续自说自话——将先君的佳政发扬光大犹恐不及,我的儿子怎么能废弃先君之功呢?
宋穆公主意已定,公子冯必须给自己的侄子与夷腾地方。
宋穆公想得挺好,国内的大臣虽然想拥立公子冯,只要公子冯让贤,与夷这个新君就能立住了。问题是,“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在那个时代都是合理的;宋穆公自己当初作为弟弟,听从了哥哥宋宣公的安排,继任了宋国的国君之位,虽说他当年“三让而受之”,到底最后还是受了;到头来他想把君位再还给自己的侄子,还要站在道德高地,说如果他儿子公子冯不能让国于贤,就是背弃先君之道、算不上贤德,这就属于强加的意志了。他强行让公子冯让贤,希望与夷继承君位后,能在孔父嘉等一众大臣的辅佐之下,保全性命终老。这一切都是他希望,他没有充分考虑别人的希望。孔父嘉已经表明态度了,群臣归心在公子冯。公子冯的希望呢?还有,与夷本人是怎么想的,宋穆公知道吗?
公元前720年8月,宋穆公去世,与夷即位,是为宋殇公。公子冯出居郑国。春秋之例,国君死,新君立,转年为新君元年。公元前719年,也就是宋殇公元年,夏,宋殇公便和鲁隐公在在卫国清地不期而遇。
为什么刚刚即位不久的宋殇公会和鲁隐公会在第三国卫国不期而遇呢?这是因为这一年的春天,卫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卫国公子州吁杀了卫国国君卫桓公(完)自立。
前文我们说过,周礼,诸侯五月而葬,同盟至。本来鲁国和宋国就是结盟关系,三年前鲁隐公和宋穆公就在鲁国宿地结了盟,如今宋殇公新立,二人就打算约着见一面,结果还没等二人见上面,卫国州吁弑君自立的消息就到了,两人自然是要去奔丧兼贺喜的。就这样,二人在卫国的清地不期而遇了。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就奔着宋穆公无法想象的地步一路狂奔而去了。
这就不得不说说卫国州吁弑君的事了。
州吁是卫庄公(扬)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卫庄公的一个嬖人,得宠,但不是夫人。卫庄公另有一个儿子——公子完,是他的夫人厉妫的妹妹戴妫所生。(厉妫也生过一个儿子,叫孝伯,死了)
厉妫、戴妫姐妹乃是陈国之女(具体哪位国君的女儿不得而知,前文我们说过春秋时女性名字的一种程式化方法,那就是——自己的谥名后面缀母姓,厉妫和戴妫的名字就属于这种情况),姐姐厉妫嫁入卫国,妹妹戴妫为媵。媵是春秋时期的一种随嫁、陪嫁制度。根据《公羊传》记载,“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诸侯一聘九女,诸侯不再娶。” 就是说,一国的诸侯娶另一国的女子为妻室时,嫁女的一方还必须有两个同姓国派送女子和男子去陪嫁。戴妫就是姐姐厉妫嫁给卫庄公时陪嫁的媵。媵不是正娶的夫人,但身份地位和正娶的夫人差不多。话虽这样说,公子完是戴妫所生,毕竟不是嫡子,所以卫庄公便把他交给自己的另外一位嫡夫人庄姜抚养,庄姜呢也将公子完视如己出。
慢着,厉妫是卫庄公的嫡夫人,庄姜也是卫庄公的嫡夫人,卫庄公怎么会有两位嫡夫人呢?这话说来就长了。最开始的时候,卫庄公娶的第一位嫡夫人是齐庄公(购)的嫡女,也就是齐僖公的姐妹。齐国乃姜姓之国,所以这位夫人叫“庄姜”。庄姜就是《诗经·卫风·硕人》里所说的那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大美女,她不但是“齐侯之子”,还是“东宫之妹”“邢侯之姨”,出嫁之时父亲是齐庄公,哥哥得臣位居东宫太子之位,姐夫是邢国国君,身份地位极其尊贵。这样尊贵的一个美人,婚后却没能生育子嗣。所以,卫庄公后来才又娶了陈国的厉妫为夫人。这就是卫庄公有两位嫡夫人的原因。
有人说,你刚刚不是援引《公羊传》说“诸侯不再娶”吗,怎么到卫庄公这儿就再娶了?诸侯不再娶只是《公羊传》的说法,是否当时确实如此,《周礼》《仪礼》《礼记》中都没有明文可征。而事实上却是,卫庄公确实先娶庄姜,后娶厉妫,有两位嫡夫人。
庄姜无子,所以,不是嫡子的公子完养在她的名下,她才对公子视如己出。
卫庄公能把公子完交给庄姜抚养,可见他是很看重公子完的。可另一方面,他也很骄惯纵容另外一个儿子公子州吁。公子州吁得宠、好武,卫庄公呢,也不管制他。这让庄姜非常不满。
大夫石碏(que4)也劝卫庄公,如果打算立公子州吁为太子就早做定夺,如果没这个打算,就要提前消祸,因为公子州吁和公子完二人身份地位贵贱不同,年齿长幼有序,亲疏有别,如今却因为卫庄公的骄纵,使得公子州吁宠禄过分,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这是召祸之举。石碏劝卫庄公赶紧把公子州吁这个祸患除了。可是卫庄公却听不进石碏的劝谏。
果然,卫庄公死后,公子完即位,是为卫桓公,在当政十六年后,也就是公元前719年的春天,公子州吁终于发难,弑杀了卫桓公,自立为卫君。
卫国和郑国是敌国。前面我们已经说过了,郑伯克段于鄢,共叔段出逃到共,他的儿子公孙滑出逃到卫国,然后郑庄公就纠结王师、虢军,讨伐卫国南境。
现在,州纡弑兄自立,正需要一场战争来证明他的实力,既安抚国内百姓,巩固他在国内的地位,同时也确立他在国际上的地位。卫国和郑国有旧怨,正是最好的借口。恰逢此时宋穆公去世,宋殇公即位,宋国的公子冯为了避开宋殇公,去了郑国,而郑庄公也有意发兵送公子冯回去和他夺位。于是,州吁有了主意。
州吁派出使臣前往宋国,游说宋殇公出兵伐郑。使臣向宋殇公转达州吁之意,只要他出兵讨伐郑国,州吁愿以宋殇公为主,倾卫国之力,并联合陈桓公(鲍)和蔡宣公一起追随宋殇公。
宋殇公一听,求之不得。于是,由宋殇公挑头,陈桓公、蔡宣公(考父)和卫国州吁四国便一起合力出兵伐郑。但这一次诸侯伐郑,大兵只包围了郑国的东门五日。五天后,诸侯联军一无所获,便各自领兵回去了。
东门之役没过多久,到了秋天,诸侯再次联兵伐郑。为了提高军力,这一次宋殇公派人去向鲁隐公请求派兵支援。早在州吁弑兄自立后,鲁隐公就问过大夫众仲,州吁能不能成事。当时众仲就给鲁隐公分析过州吁这个人,说他仗着武力不能服众附众,最后一定是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成不了事;并且州吁弑君自立后,不修德行,发动战争,虐用百姓,最后一定难免一死。所以,当宋殇公派人来向鲁隐公求援,鲁隐公毫不犹豫,一口就回绝州吁派来的使者。
鲁隐公是这个态度,可是,鲁国大夫公子翚(hui1)对此却另有想法。鲁隐公不同意出兵,他就坚请,鲁隐公还是不同意,最后他就自作主张带兵去和宋殇公率领的陈蔡卫四国联军会师,共同伐郑。
公子翚为什么一定要掺合宋卫主导的伐郑之事呢?
原来,鲁隐公早年还没有执政之时,曾经率军与郑国在狐壤打过一仗,并且当时还被郑军给俘虏了去。后来,当年的鲁隐公是靠着贿赂郑国大夫尹氏才逃回了鲁国。因此,这么算起来鲁国与郑国乃是有前仇旧恨的。再加上我们之前说的原因,鲁隐公只是代鲁惠公的太子郑摄政,下面的人对他的态度也就没有那么恭敬。大家注意,公子翚乃是鲁国的大夫,自古会伐都是国君之事,公子翚不顾鲁隐公的反对,自作主张率军前去与宋卫陈蔡四国的国君一起讨伐郑国,此举开启了春秋大夫会伐的先例。孔子说春秋时期礼崩乐坏,这种崩坏是方方面面的,大夫会伐便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这一次的诸侯伐郑,终于取得了一定的战果——诸侯军击败郑国的步兵,收取了郑国地里的禾稼而还。在这次战争中,郑国虽然战败,但只是小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诸侯只击败了郑国的步兵。而我们知道,春秋时期是实行车战的。一辆战车不管配多少步兵,都是可替代和补充的战斗力量,而战车和战车上的指挥官才是绝对的军事力量。所以,诸侯的这第二次伐郑,充其量只伤了郑国的皮毛而已。
而在卫国国内,正如鲁国大夫众仲曾经分析的那样,州吁始终不能服众,老百姓心都不向着他。州纡有个好基友叫石厚,是大夫石碏的儿子。从前州吁还是公子的时候,石厚就天天跟在州吁屁股后面,如今州吁弑兄自立,石厚自然就成了他的狗头军师。石厚见州吁上台以来始终不得民心,这样下去州吁这君位坐得不稳啊,所以他就跑去向他老子石碏讨主意。
石碏我们知道,打从卫庄公在世、州吁恃宠而骄的时候,他就看不上州吁,劝过卫庄公及时除去州吁这个祸害;可惜当时卫庄公不听他的劝,而他自己的亲儿子石厚又一天到晚地跟在州吁的屁股后面,他也管束不住,所以卫庄公死后,卫桓公一即位,石碏就主动告老,退休回家了。
退休在家养老的石碏,见儿子突然跟他讨要定君之策,感到除去州吁的机会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告诉他的儿子石厚,可以让州吁去朝觐周王,有了周王的认可,就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了。
石厚一听,老爹这话说得对啊。州吁这君位是弑君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才不能服众;只要去朝觐周王,正式得到周王的册封,不就正式得到朝廷的承认,君位不就立住了吗?可是,周王只接受诸侯的朝觐,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于是石厚又问了他老爹第二个问题——怎么才能见到周王呢?
鱼上了钩,石碏马上又给出一个主意。他对石厚说,现在陈桓公正得周王的宠,而卫国和陈国当下关系亲厚,可以让州吁去见陈桓公,请陈桓公从中居间向周王引荐州吁,这样就一定可以达到朝觐周王的目的了。
石碏划下了道,石厚的好基友州吁估计是基于对好基友的信任,更是对石碏这个老臣子能力的充分肯定,果然就和石厚俩人一起屁颠屁颠赶着去见陈桓公了。
而陈桓公早就先州吁一步,见到了石碏派去的使者。石碏是这样叫使者对陈桓公说的——我老了,这俩人杀了我们卫国的国君,请你趁这次机会帮我收拾了他们。
所以,当州吁和石厚到达陈国,见到陈桓公后,立刻就被陈桓公给抓了起来。然后陈桓公就派人押送着州吁往卫国送,在回卫国的路上,还没出陈国国境,就在濮地被杀死了;至于石厚,石碏也没心软,亲自派出自己的家臣獳(nou4)羊肩把他在陈国也给结果了。
州吁一死,卫国国君之位出缺,而卫桓公还有个弟弟叫公子晋,人当时在邢国。于是卫国就派人将这位公子晋接回了卫国,当年冬天立为卫国国君,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卫宣公了。
卫国这场内乱,最后在“国际社会”的力量——陈国的帮助之下,终于尘埃落定。州吁和卫桓公、共叔段和郑庄公,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兄为君,弟为臣,臣弟对君位有想法。从结果上来看,州吁的做法显然更有效,至少他短暂地实现了执政,总算体会到了为君的滋味。但他的弑兄弑君之举,有悖伦常和礼制,是不光采的。
同样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州吁和卫桓公最后都丢了性命,没有赢家;但郑庄公和共叔段至少还维持住了最后的体面,并且郑庄公自始至终掌控着事态发展的节奏。尽管如此,这样的结局除了说明郑庄公比卫桓公更适合坐于君位、更有政治手段外,并不能说明共叔段就比州吁顾念手足之情。共叔段和母亲武姜约好偷袭郑国国都,如果他真的成功了,进了城,他将会如何处置他的哥哥郑庄公呢?历史没有如果,但人的心里有。共叔段心里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只不过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罢了。为了君位,共叔段经营了22年,州吁则是16年。如此漫长的时间,二人都没能争取到国内和国际上的支持,他们的失败也就不是偶然的了。尤其是州吁,他几乎已经成功了。估计到死他都没有想通,石碏,一个退休在家养老的老头,竟然人坐在家里,就能假手于人,在国外把他干掉。
如果你认为陈桓公在这件事里的立场很诡异,明明几个月前他还和州吁一起联手,参与了伐郑之事,转过脸去就能因为卫国一个退休大夫派使者传的几句话,把自己的盟友给黑了,并据此断言陈桓公为人阴晴不定,那你就错了。
陈国和卫国是盟友。这两个国家为什么是盟友呢?根据《史记》记载,卫桓公母家是陈国。诸侯之妻大抵也必是诸侯之女,也就是说州吁杀死的卫桓公是人家陈桓公的亲戚,搞不好还是孙子或侄子之类的近亲。所以,石碏的话在陈桓公那里才会有份量。关于州吁之死,《左传》一语带过,但《史记》里却是有细节的,司马迁说,是石碏和陈桓公共谋,派卫国的右宰丑给州吁送吃食,就此将其杀死。大抵应该是毒杀。
为了干掉州吁,石碏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左传》中援引当时人的话,赞他大义灭亲,是纯臣。这样的纯臣,究竟是多点好,还是少点好呢?今天社会价值观发生了较古时候很大的变化,相信关于石碏的大义灭亲,今天的人和古人的看法已经不甚相同。
赵王ZW2021-11-11 08:28:47 发布在 天涯杂谈
(五)
转过年来四月,也就是公元前718年4月,卫桓公正式下葬。郑国趁着这个时机,出兵侵袭卫国城郊,以报上一年宋卫陈蔡联军包围郑国东门五日之仇。至此,由东门之役引起的卫国、宋国和郑国之间彼此互为报复的拉锯战,正式打开了帷幕。
此时卫宣公初立,就受到卫国的死对头郑国的军事打击,当然要予以反击。于是卫宣公出动与郑国近邻的南燕军队伐郑,结果出师不利,不但没能给郑军以反击反而被郑军前后夹击给打败了。
东门之役,虽然起于卫国州吁之意,但领头的毕竟是宋殇公。所以,郑庄公一直想报复宋殇公。机会很快就来了。就在郑国击败卫国后不久,邾国公就请求郑庄公出兵伐宋,目的是报复宋国占了邾国田地之恨。这送上门的好由头,郑庄公岂有不要之理?于是郑庄公再次动用王师,用周天子的军队去讨伐宋国。这一次伐宋进行得很顺利,王师竟然一路攻入了宋国的外城,宋国危矣!
还记得宋国和鲁国在公元前722年,也就是四年前结过盟吗?当此危急存亡之际,宋殇公立刻派人去鲁国向鲁隐公请求救援。鲁隐公一直关注着国际形势,对宋、郑两国的战争进展,情报也是很及时的,他听说郑国出动的王师已经进入宋国的外城了,鲁隐公是想要派兵支援的;可是当鲁隐公问起宋殇公派来的使者时,使者却说王师还没有进入宋国的外城。听了使者的话,这下鲁隐公不干了,大怒——事态不紧急,就想随便动用我的军队,想啥呢?又不是有社稷覆亡的危险,当我是谁?呼之即来吗?就算结盟,也不是这个玩法啊!鲁隐公就此彻底断了派兵去支援宋殇公的念头。
我想,鲁隐公的消息应该是准确的。宋国使者从宋国出发时,或许两军尚处于胶着状态,王师或当确实还没有进入宋国外城,但宋殇公当时为了保险起见,就派使者出发动身前往鲁国求援了。而使者从宋国到鲁国,路上是需要时间的。很可能就在他赶路的时候,郑国的王师攻入了宋国的外城。而鲁隐公的消息通路十分灵通,所以王师入宋外城的消息先宋国使者一步,已经传入鲁隐公耳中;反倒是一心赶路的宋国使者,却对战事的进展一无所知,所以在鲁隐公问起宋国的情形时,他便据其离开时的所知,对鲁隐公“如实相告”,因而惹怒了鲁隐公,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尽管鲁国没有派兵去救援宋国,但郑庄公这一次的王师伐宋之举,也就止于入宋外城而结束了。
同年冬,宋国为报郑国入其外城之仇,出兵包围郑国的长葛。这一次,宋国很有耐心,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在第二年的冬天,将郑国的长葛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当然那已经是公元前717年的事了。
东门之役,除了宋国和卫国外,出兵的还有陈国和蔡国。公元前717年,郑庄公发兵侵陈,虏获甚丰。这年冬天,郑庄公前往京师洛邑朝见周桓王(姬林)。
这是郑庄公第一次朝见周桓王。还记得我在前文讲过周郑交恶之事吧。周平王死后,因为国政的归属问题,郑庄公派大夫祭仲把周的庄稼给收了。打从那时起到公元前717年,周桓王已经即位差不多四年了,郑庄公作为周朝廷的左卿,却始终没有去朝见过他。这一年的冬天,郑庄公终于动身前往洛邑,展开了破冰行动。
郑庄公有心和周桓王握手言和,哪承想周桓王心里却始终记着四年前郑庄公派人把他的庄稼给收了这事呢。见到郑庄公后,周桓王故意不给郑庄公好脸看,也不以应有的礼制对待他。周公黑肩(周初的周公和召公受封后,嫡子世袭君位,次子世守王畿内的采地,在周王朝内为官,并继续以周公、召公为号。此时的周公黑肩谥“桓”,所以《左传》中称其为周桓公。不要和周桓王搞混)见周桓王意气用事,就劝周桓王说,当年周平王从镐京迁都洛邑,从那时起,就一直依赖晋、郑两国;如今善待郑庄公犹恐不及,怎么好不以礼待他呢?这样下去,郑庄公以后很可能就不来朝觐你了。话都是好话,无奈周桓王对郑庄公怨气深重,根本听不进周公黑肩的劝。
宋、卫、陈、蔡四国,都是郑国的邻国。今天,我们常说睦邻友好,但事实上,不论是国与国之间,还是生活中家庭与家庭之间,邻与邻之间的关系通常不会太好。
以陈国和郑国为例,在郑国找陈国报东门之仇以前,郑庄公曾经主动和陈国修好,但遭到了陈桓公的拒绝。不管郑庄公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和陈桓公讲和,左右不了陈桓公有他自己的想法。当时陈国的公子佗还苦口婆心地劝陈桓公要“亲仁、善邻”,接受郑庄公的善意;可是陈桓公却觉得郑国不足不虑,宋国和卫国才是大患(看见没,在陈桓公心里,他的盟友才是他的隐患),没有听从公子佗的劝谏。所以,当郑国出兵侵陈,大有收获后,当时的君子批评陈桓公,说他不分善恶,不能及时遏制坏人坏事蔓延的势头,治国理政抓不住重点,可以说善人、善政、善事这三样他一样不占,还说他一味助长恶人恶事却不知悔改,总有一天会自招祸患。
就这样,陈国又坚持了一年,转过年来也就是公元前716年,才和郑国讲和。陈桓公派公子佗前往郑国,与郑国举行结盟仪式。古人结盟有一个歃血的仪式,可就在陈国与郑国搞这个歃血的仪式时,却出了一个不小的插曲。
所谓歃血,要现场杀牛,割破牛的左耳取其血,将牛血盛于玉敦(一种器皿,早期盛放食物,后来发展成为礼器)之中,然后结盟的参与者分别微饮牛血。这个仪式可以说是古人在结盟仪式上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可就在郑、陈两国结盟的歃血仪式上,在临歃之前,代表陈桓公前来参加结盟仪式的陈国的公子佗却好像被什么附了身一样,到了饮血的时候竟然忘记了这个环节——血接了,没喝。这事在当时怎么说怎么解释怎么找借口都说不去,所以,通过这件事,郑国大夫洩驾预言,公子佗对待结盟仪式不郑重,他日必将不免于祸。
关于这一眯,郑国大夫良佐也有相似的看法。郑陈两国此次结盟,互派了使臣到对方国家举行结盟仪式。陈国方面,派出了公子佗前去郑国参加由郑国方面主持的仪式,而郑国方面则是派出了大夫良佐前往陈国参加由陈国方面主持的仪式。见微知著,良佐通过自己在郑国的,产生了和洩驾差不多的想法,他也感到陈国存在着很大的问题,预判陈国不久将人发生动乱。
今天我们看到的关于春秋时代的历史,大多来源于《左传》的记载。《左传》有一个特点,就是经常借各个人物之口,预言某个国家或个人的前途与命运。关于这一点,我们少说些什么唯心主义历史观所致这样的话,多从现实角度切入作思考——大凡能在史书中出现的人,都是最接近权力核心的人物,他们往往见识不凡,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因此,他们中的一些人会在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前,就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或者说是观察到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从而据之作出属于他们个人的预测或判断。当然,由于《左传》中只记载了那些后来被证实了的预测,搞因此就显得有些神乎其神,仿佛给一些人开了上帝视角一样,而实际上这些后来应验的预测,也不过是另一种生存者偏差罢了。
其实,生活在今时今日这个时代的我们当中,一定也有相当数量的有识之士,具备这种向前看的眼光。这源于他们的地位和见识,这两者几乎缺一不可。见识,基本就是信息的获取能力。所以,在当今世界,越是地位高、能接触到更多信息的人,越能比我们普通人提前看到未来的多种可能形态。比如各个国家的领导人,他们应该大体知道二三十年后、甚至四五十年后世界的样子;而那些在某个科技领域做到顶尖的人,则能大概知道未来十几二十年该学科及学科现实应用后的世界的样子。举例来说的话,比尔盖茨多年来说过很多预言,而且有人统计过,他的预言的准确率高达86%。这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你能人生达到他的高度,有机会认识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顶尖的人物,有机会接触这个世界信息的金字塔,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准确率超高的大预言家。
让我们还是言归正传,说回陈国和郑国的这一次结盟。陈郑的此次结盟,有一个副产品,那就是陈桓公和郑庄公定下了儿女之约,陈桓公决定把女儿嫁给此时正在周王朝做人质的郑庄公的儿子公子忽。前文我们在讲到州吁时说过,陈桓公此时正得周王之宠,估计他在京师应该是见过郑庄公送去京师入质的宝贝儿子了。
大家注意,陈桓公此前是没有把郑国特别放在眼里的,在他心目中,郑国还比不上宋国和卫国对他的威胁大。这个小细节也表明,在春秋的这个时期,陈国的实力不俗,与郑、宋、卫三国至少是不相上下的。诸侯之间的关系虽然正在打破和重组,但是还没有出现可以号令诸侯的霸主。诸侯之间彼此牵制多于彼此的合作,因为势均力敌,所以形成了平衡。
所以,在这一年,郑国不但和陈国恢复了和平,同时也和宋国恢复了和平,两国同样讲和,并在宿地结盟。
可是,宋国竟然和郑国结了盟,这是鲁隐公万万没有想到的。当日,郑军攻入宋国外城,宋殇公派使者来向他鲁隐公求救,可是鲁隐公却没能及时施以援手,想到这一层,鲁隐公担心宋殇公会和他翻旧账。怎么办?鲁隐公脑子飞快地动了起来。有了,当日宋国占了邾国的田地,邾国公去求郑庄公出兵伐宋,然后宋国就派了使者来向鲁隐公求援——这事说到底全怪邾国啊,于是把气都撒在邾国公身上,出于对宋殇公的忌惮,鲁隐公决定出兵伐邾,对外则声称是替宋殇公讨伐邾国,想要借讨伐邾国讨好宋殇公。
赵王ZW2021-11-12 08:10:10 发布在 天涯杂谈
@请在雾里看花 2021-11-12 13:20:02
大榭楼主,春秋时代特别混乱,一直也不甚了解其中各国之间的关系,感谢楼主的详细解说。继续更新!!!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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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来支持,我尽量梳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指出
欢迎常来,我每天会更新一节
赵王ZW2021-11-12 13:49:13 发布在 天涯杂谈
(六)
和宋、卫与郑之间的敌对与战争相比,公元前718年还有一件当时看不大,但影响却十分深远的事情发生,那就是曲沃庄伯(鳝)伐晋。曲沃庄伯家族从上一代曲沃桓叔(成师)起,就想代晋君自立。可惜,这父子二人,历经三代晋侯,都没能如愿。要捋顺这段历史,须从晋穆侯(费王)时说起。
曲沃庄伯是谁呢?晋穆侯又是谁呢?这就得往前说说晋国的历史了。前面我们介绍过晋国是周成王时就建封的诸侯国,从周成王封他的弟弟叔虞起,往下传了八代,就传到了晋穆侯时代。
晋穆侯的夫人姜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取名“仇”,立为太子,还有一个小儿子,取名“成师”。这两个名字取得都不好,为什么这么说呢?当时晋国的大夫师服就说过,这两人的名字太不寻常了——太子叫“仇”,小儿子叫“成师”,顾名思义已经很不好了,关键是俩人的名义取反了,晋国今后能不乱吗?
果然,晋穆侯死后,晋国就乱了。本来应该太子仇继位的,结果晋穆侯的弟弟殇叔截了侄子的胡,自立为晋君,太子仇没办法只好出逃了。可是太子仇明明是太子,是晋穆侯指定的继承人,怎么会甘心就这么被自己的叔叔鸠占鹊巢呢,于是几年以后,太子仇带人杀回晋国,干掉了他的叔叔殇叔,这才登上了早就属于他的晋国国君之位,太子仇也就是晋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晋文侯。为什么说晋文侯在晋国的历史上大名鼎鼎呢?因为晋文侯的时代,正值周幽王统治时期,周幽王无道,因为两个儿子的事,搞得申侯联合缯国和犬戎,掀起了腥风血雨,大战之后,周幽王被犬戎人杀了,周王室跟着乱了很多年。而晋文侯这时保着周幽王的废太子宜臼即位为周平王,与周王朝的大臣们拥立的周携王经过长达二十一年的战争,最终取得了胜利,然后将周王朝东迁至洛邑。所以,晋文侯对周平王的朝廷来说,那就是大大的功臣,如果周平王也有一座凌烟阁的话,晋文侯就应该是周平王的凌烟阁功臣谱上的第一人。所以,晋文侯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在他活着的时候,一切还算太平。可是,周平王东迁后不久,晋文侯死了。晋文侯死后,他的儿子晋昭侯(伯)即位,晋昭侯即位后就把自己的叔叔、晋文侯的亲弟弟——成师封到了曲沃,称为曲沃桓叔。
这位曲沃桓叔当时很得晋国民心,而且他受封的曲沃,比晋国的国都翼城还要大,搞得晋国归附他的人非常多。因此,几年之后,晋国的大臣潘父就弑杀了晋昭侯,把曲沃桓叔接进了翼城,想让他接任晋国国君这位。结果,晋国人、主要是翼城的人不答应,发兵攻打曲沃桓叔。最终曲沃桓书又回到了曲沃,而晋国人呢,则是拥立了晋昭侯的儿子公子平,做了晋孝侯。就这样,曲沃桓叔有生之年始终没能入主晋国,最终在晋孝侯任上时,死了。
曲沃桓叔死后,他的儿子鳝承袭他的爵位,是为曲沃庄伯。曲沃庄伯在继位七年后,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将晋孝侯杀死了,也像他的父亲一样进入了晋国的国都翼城。可惜历史重演,晋国人又一次不答应,将曲沃庄伯也赶出了翼城,赶回了曲沃。然后,晋人又拥立了晋孝侯的弟弟(《史记》说是晋孝侯的儿子)公子郄,做新一任的晋国国君,也就是晋翼侯。
功败垂成,你说曲沃庄伯恨不恨?所以,在晋翼侯六年的时候,曲沃庄伯再次出兵伐晋,联合郑国和邢国,攻打晋国国都翼城。
曲沃庄伯攻打翼城,不但取得郑国的帮忙,也取得了当时的周王——周桓王的襄助。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晋翼侯打不过曲沃、郑、周联军,只好迁出翼城,到晋国的随城暂时居留,寻找机会。
可是,赶走晋翼侯后不久,曲沃庄伯就背叛了周桓王。上房抽梯、过河拆桥,可还行?于是,周桓王命虢公带兵讨伐背信弃义的曲沃庄伯,曲沃庄伯只好撤出翼城,再次退回曲沃。然后,周桓王便和晋人一起,立了晋翼侯之子公子光为晋侯,这便是晋哀侯了。有人要问了,晋翼侯还活着,就立他的儿子为晋侯,那晋翼侯怎么办?转过年来,郑国的大族、时任九宗五正的顷父之子——嘉父将晋翼侯从随城接了回来。可是,因为此时已经立了晋哀侯了,国无二君,所以晋翼侯就不方便再住在国都翼城了,因此嘉父将他另行安置在鄂城,史书也因此称其为晋鄂侯。
关于这段历史,司马迁的记载稍有出入。司马迁在《史记》中说,晋鄂侯先死,然后曲沃庄伯伐翼,跟着周桓王伐曲沃庄伯,晋人立晋哀侯。细节上虽有出入,但结果一致。那就是曲沃庄伯又失败了。估计这次失败对曲沃庄伯打击很大,两年后,曲沃庄伯去世,他的儿子——称继位,史称曲沃武公。
赵王ZW2021-11-13 08:30:51 发布在 天涯杂谈
(七)
东门之役后劲实在太长,宋、卫与郑之间因为东门之役,其后不断互为攻伐报复,谁都不肯讲和。最后,齐僖公(禄甫)站了出来,他打算出面做这个和事佬。宋殇公碍着面子,不好不答应,便私下里约卫宣公先见一面。于是二人在卫国的垂地,也就是犬丘先行见了一面。这时已是公元前715年,距东门之役已经将近五年过去了。
不知道宋殇公和卫宣公这俩人犬丘之会都商量了些什么,交换了哪些意见和建议;但到了秋天,他们终于在齐僖公的居间调停之下,与郑庄公在温地相见,并最终在瓦屋这个地方结盟,正式冰释前嫌,解了东门之役结下的梁子。
不过,这次的释嫌之盟并没持续太久。转过年来,也就是公元前714年,郑庄公就又一次以宋殇公不去朝觐周桓王为借口,打着王命的旗号,对宋国发起了讨伐之战。这两个国家积怨已成,互相攻伐倒也罢了,但宋国与鲁国本是盟国,可宋殇公想起上一次郑国攻入宋国的外城,自己派人去向鲁隐公求援,鲁隐公却不管他的死活,气就不打一处来。所以,此次郑庄公伐宋,宋殇公干脆连信儿也不给鲁隐公送了。
鲁隐公上一年见陈国与郑国讲和,一心怕得罪了宋国,还专门为了讨好宋殇公,出兵讨伐了邾国。没想到宋殇公依然不领他的情,此次郑庄公伐宋,宋殇公连信都不给他送一个,结盟为的是守望相助,既然你宋殇公不想和我鲁国守望相助了,那我鲁国也不稀罕。鲁隐公一怒之下,就断了和宋殇公之间的使者往来——这就算单边断交了。
虽然宋殇公不肯把郑庄公以王命伐宋之事告诉鲁隐公,可是郑庄公却派人去鲁国把自己出兵讨伐宋国的事情对鲁隐公进行了通告。当然,郑庄公是打着王命的幌子进行通告的。但这在鲁隐公看来,越发显得宋殇公为人不地道。鲁隐公越想越气,干脆在这年冬天在防地约见齐僖公,谋划伐宋事宜,要给宋殇公点颜色,教训教训宋殇公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说干就干,第二年春天,鲁隐公在鲁国的中丘再次约见齐僖公,这一次,除了齐僖公外,还多了一个郑庄公。三人这次见面后不久,三国便在鲁国的邓地正式结盟,并约好了出兵讨伐宋殇公的具体时间。五月,三国纠结军队,鲁国方面由公子翚率军,先鲁隐公一步,与齐僖公、郑庄公汇师,共同出兵伐宋。六月,鲁隐公与齐僖公、郑庄公在宋国的老桃会合。四天后,鲁军败宋军于菅。又八天后,郑军攻入郜;又十天后,入防。诸侯联军所向披靡,宋军大败。而郑庄公 得到郜和防的第二天,便将两地都大方地送给了鲁隐公。
有人可能会非常奇怪,鲁隐公、郑庄公和宋国过不去,是因为有仇有怨。这齐僖公跟宋国无怨无仇的,这是凑哪门热闹。再说,鲁国和郑国不是有旧仇吗?怎么这时候又结盟一起伐起宋来了?
其实,早在公元前720年的时候,齐僖公就和郑庄公在齐国的石门结了盟。而且在更早之前,春秋以前,齐郑两国就曾在卢地结过盟。因此,石门之盟既是重温旧日之好之盟,又是再结今日之好之盟。而且郑庄公手里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他在周王朝无人能撼动的地位。因此,在两国结盟之后,在郑庄公的引见之下,在公元前715年,齐僖公进京朝见了周桓王。至此, 齐郑两国的关系进入了蜜月期。
至于齐国和鲁国也在公元前717年结束了长期的不和。这一年,鲁隐公和齐僖公在艾地会盟,转过年来,也就是公元前716年,为了巩固两国之间的友好结盟关系,齐僖公还专门派自己的弟弟夷仲年去鲁国访问,以增进邦交。后来,齐国居中调停宋、卫、郑三国讲和后,齐僖公也专门派使臣到鲁国进行了告知。当时鲁隐公对齐僖公的这个做法还十分激赏,专门让大夫众仲去和齐国使者表达了自己对齐国居中调停三国所做出的努力以及取得的成就的欣赏。
鲁国和郑国呢,则是公元前717年由郑庄公主动和鲁隐公修好的。然后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716年,郑庄公又提出用郑国祭祀泰山的祊(beng1)邑来和鲁国交换许这个地方的田地。郑庄公为什么要拿郑国的祊(beng1)邑和鲁国换鲁国的许田呢?原来,祊是当年周宣王为了方便亲弟弟郑桓公陪他一起助祭泰山,特意赐给郑桓公的;而许则是周成王当年想迁都,所以营建王城,特意赐给周公用来朝宿之用的。许离郑国很近,而且当时泰山之祀废弃已久,祊邑对郑国来说已经用处不大,所以郑庄公便产生了和鲁国交换城邑的念头。为了表示诚意,郑庄公甚至派大夫宛去了鲁国,在鲁隐公没有答应和他交换之前,就正式将祊(beng1)邑移交给了鲁国。由此可见郑庄公想和鲁隐公修好之心诚意十足,因此这两个国家的关系也就缓和了。
以上种种都表明,鲁国和齐国、和郑国通过频繁的往来,彼此之间建立了友好的信任关系。因此,这三个国家才能合力出兵讨伐宋国。
这场发生于鲁国齐国郑国与宋国之间的战争,最初起于宋殇公不朝见周桓王,郑庄公借机以王命讨之;扩大于鲁隐公怨恨宋殇公被郑庄公讨伐却不来告诉自己,从而纠合了近几年才相继冰释前嫌的新晋盟友齐国和郑国,一起出兵讨伐宋国。战争最大的受益方表面看是鲁国,因为通过这场战争,鲁国得到了宋国的郜和防;但实际上这场战争的主导方始终是郑国的郑庄公。是郑国与宋国有仇,所以郑庄公才打着周桓王的旗号去讨伐宋国。他应该也没有想到鲁隐公会突然对这事这么积极。有人愿意帮着他一起收拾宋国,郑庄公当然求之不得了。再加上与鲁、郑两国都交好的齐国,三国之间短时间便形成了一个铁三角,一起出兵收拾宋国,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郑庄公讨伐宋国,除了给鲁隐公下了通知书,也给蔡桓公、卫宣公和郕国公都下了通知书,但只有鲁隐公收到消息后,基于自己的私怨,跟着郑庄公去行使“王命”了。其他收到郑庄公伐宋“王命”的诸侯,全都没搭理郑庄公。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宋、卫、陈、蔡是盟国,郑国伐宋,作为盟国的卫国和蔡国,肯定不可能站在郑国的一边。不仅如此,在郑军打败宋军回师郑国、但尚未回到郑国国都之时,宋、卫两国还一起联手,趁郑国国内空虚,攻入了郑国的国都郑城。
宋、卫两国军队入郑之后,宋殇公和卫宣公召蔡桓公一起讨伐戴(zai4)国。蔡桓公好歹也是一方之主,却被宋殇公和卫宣公宣召呼喝,心里很不舒服,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忍着窝囊加入了宋、卫两国的行列。
郑庄公可不是吃素的,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吃了亏的郑庄公回手就是一个反击,转攻正在攻打戴国的蔡、宋、卫三国联军。此时,一直感到窝囊气不过的蔡桓公因为心中十分恼怒,便在郑庄公调集军队前来攻打蔡、宋、卫三国联军时,主动做了联军的短板,消极抵抗,导致三国军队败于郑军。最终,不但蔡、宋、卫三国军队尽数被郑庄公收入囊中,郑庄公还将三国一起攻打的戴国也一举拿下。
收拾完蔡、宋、卫三国后,郑庄公紧跟着便又联合了齐僖公,一起出兵收拾了不听“王命”的郕国公,攻入郕国。其实郕国是有一点冤的,因为从本心上来讲,郕国是不想趟宋卫陈蔡与郑鲁齐之间这场混水的。可是,郕国曾经趁着卫国大乱出兵侵卫,公元前718年,卫国出兵报复,在战场上打败了郕国,并攻入了郕国。战不如人,郕国不得已沦为卫国的跟班和小弟,在宋卫陈蔡与郑鲁齐这场乱战中,郕国和卫国成了同一阵营的,因此得罪了郑国。
回头我们再说说郑庄公讨伐宋殇公的理由。郑庄公是周桓王的左卿,他讨伐宋殇公用的就是这个身份,借口是宋殇公不去洛邑朝觐周桓王。前文我们说过,郑庄公自己是在周桓王即位了差不多四年后才去洛邑觐见过周桓王的。但其实,在春秋时代,诸侯是极少去洛邑朝觐周王的。以鲁国为例,鲁国春秋时代前后共经历十二位鲁公,在这二百四十余年里,据《春秋》记载,只有鲁僖公因为晋文公之霸两次觐见当时的周王;此外便是鲁成公因为伐秦一役,曾经去过一次京师。所以说,郑庄公拿宋殇公不去洛邑朝觐周桓王当借口,只是为他讨伐宋殇公找个正大光明的所谓正当的理由罢了,说穿了就是个借口。而且拿周王当借口,既可以堂而皇之地动用王师不说,还可以向诸侯广下通告,让诸侯出兵帮他一起伐宋。所以说,此次郑庄公伐宋,不过是一次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已。我们都知道,春秋有五霸,五霸之中,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和楚庄王,基本是没有争议的;至于第五霸是谁,其实说法有很多,郑庄公、宋襄公、越王勾践、吴王阖闾、吴王夫差都榜上有名。但通常来说,公认的春秋第一霸是齐桓公,而郑庄公虽未称霸,但他在春秋之初,动辄以周天子之名大行征伐,也算得上是春秋初年的小霸。
赵王ZW2021-11-14 10:00:36 发布在 天涯杂谈
(八)
公元前712年,鲁国、齐国郑国这三国又一起联手,伐灭了许国。
灭许的理由,根据鲁隐公的说法是,齐僖公说许庄公不守法度。按这个说法理解,那灭许之事就是齐僖公主导的。但真的是这样吗?事实上,在三国出兵灭许之前,鲁隐公和郑庄公曾在当年夏天在来阝地见了一面,目的就是合谋伐许。然后到了七月,鲁、齐、郑三国就正式出兵了。十几天后,三国联军攻入许国,许庄公出奔卫国避难,许国这就算灭亡了。所以说,出兵伐灭许国,应该是鲁隐公一手导演的。关于这一点,从事后如果处理许国的地盘问题上,也能看出其中的一点门道。
许国灭亡后,要如何处置许国的地盘呢?关于如何处置许国的地盘,鲁隐公、齐僖公和郑庄公三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于是三人便上演了一场精彩至极的表演。
首先是齐僖公,他直接大度地对鲁隐公说——许国的地盘就给你吧!
听了齐僖公的话,鲁隐公赶紧连连摆手拒绝,。鲁隐公说,当初是你说许庄公不守法度,我才跟着你一起讨伐他的,现在既然许国已经伏罪了,你说把许国给我,这样的话我可不敢听。
齐、鲁两国这么一推让,对许国的处置权于是就到了郑庄公手里。而鲁隐公之所以不大大方方地接受许国的地盘,或者这也出于他对当年郑庄公拿祊邑和他交换许田的一个反馈——毕竟他早已经接受了郑国的祊邑,而许田他还一直没换给郑庄公呢,所以现在乐得拿许国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交由郑庄公来处理。
现在轮到郑庄公表演了。郑庄公立刻在心里组织好了超强文案,然后说道——是天降祸于许国,鬼神也都不保佑许庄公,这才假手于我灭了许国,所以我也不敢贪天之功;如今许庄公流亡到了国外,我呢也有个血亲的弟弟在外面流亡着呢,所以,推己及人,我不能让许国就这么灭亡了。
明明是自己发动战争把许庄公给逼走了,这时却口口声声说不能让许国灭亡,郑庄公想要干什么?
——郑庄公接着提出了重建许国的方案——让许国的大夫百里辅佐着许庄公的弟弟公子郑(也就是许桓公),迁居许国东部,继续安抚治理许国百姓。这么一看,郑庄公是个好人啊,一点坏心眼也没有,不但心里装着许国的社稷,还装着许国的老百姓,他的所作所为倒是一心为许国上下着想了。可是,有一句话叫无利不起早,郑庄公说是重建许国,当然,这个提议的背后一定是有大招的。郑庄公的大招就是——他要把自己的大夫公孙获从郑国调到许国来,对外好听的说法是,让公孙获来辅佐许桓公,帮衬着许桓公一起管理许国。
郑庄公说,我之所以让公孙获来许国,陪着许桓公一起迁居到许国东部,既是为许桓公着想,也是要借以巩固我们郑国的边疆。
为了表明自己对许国确实没有吞并之心,郑庄公还交代公孙获说:等将来我死了以后,你就赶紧撤出许国,毕竟许国可是当年辅佐周武王的国之四柱——申、吕、齐、许之一,虽说现在上天厌弃周天子无德吧,但我可不能这么对待许国。
听听,说得多么仁义。都把自己的大夫送去许国架空许桓公了,还要摆出一副大仁大义的姿态来。明明是自己和齐鲁两国一起联手推翻了许国的政权,又重建一个傀儡政权,却要美其名曰为许桓公着想;甚至不惜替上天代言,拉踩周天子来抬高许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大度的施恩者。
所以,还是郑庄公手段高明。许国实际已经是他的了,但明面上还是许国人自己的;只要他不公然取许自有,他就站住了周礼。不仅如此,他还试图通过对许国和许桓公的处置,向外界传递自己是一个好兄长的信息。这个信息里自然还有另一层隐藏信息,那就是——是他的弟弟共叔段对不起他在先,但他始终顾念着兄弟之情,时刻记挂着流亡在外的亲弟弟。不仅如此,他还要一面站在天命神权的一边对许国作出审判,一面又以天命和神权来为自己的“仁义”之举作注脚,为自己树立高大上的形象。
以上解读决不是我的腹黑。用今天时髦的话来说,郑庄公可以说绿茶界的典型。他的茶言茶语段位之高,几乎骗过了他那个时代的所有人,当时的人不惜溢美之词地称赞他“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
可是,只要不是发自真心的,自然有破绽。郑庄公的破绽在于,他在说了以上那些话后,又发了一个誓,说:是上天依礼撤回对许国的罪责,允许许国重新奉其社稷,其他任何要和我们郑国争许国国土的,我的子子孙孙一定会争相灭了他。这个誓言的前半部分没什么新鲜的,还是拿神权说事;但后半段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许国是我的,谁也别和我争,谁和我争,我和我的子孙后代都不会放过他!听听,这哪里像有朝一日要还政于许的样子?
所以说,郑庄公在春秋初期是个大人物!他的为人,想必经过“克段于鄢”和接下来的一系列事件,很多读者也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对于政治人物,到底要不要讲人品,是个重要的命题。按说政治是不论是非,只看结果的。但普通人往往正相反,臧否人物却一定要论出个黑白对错来。所以,为了便于普通人对郑庄公有更多了解,接下来就鲁、齐、郑三国伐灭许国事件中,有关郑国的一个插曲,再次交待一些和郑庄公所谓人品相关的情节。
在郑庄公出兵伐许之前,郑国在其祖庙太宫——郑厉王之庙举行了颁发武器的仪式。这里须要说明一下,在春秋之时,兵器(包括战车)平时是由国家统一收藏管理的,有战事时才由国家统一拿出来发放给参战人员;而且仗打完后,还要再次上缴收归国家保管。郑庄公打算出兵讨伐许国,便在其祖庙太宫往下发放兵器。没想到在发放兵器时,却发生了一起冲突。什么冲突呢?大夫公孙阏(e4)和颍考叔为了一辆战车争了起来。僵持不下之际,颍考叔突然拿起车辕就跑,公孙阏一看车辕被颍考叔抢走了,没了车辕,战车就套不了马,于是二话不说抄起戟来就追。两个人一个在前面扛着车辕死命地跑,另一个拿着戟穷追不舍,就这么一路直追到了郑国最宽阔、可容九辆车同时通行的大路上。可是,公孙瘀到底也没能追上颍考叔——车最后归了颍考叔,这事令公孙阏非常生气。
本来争战车是件小事,谁都没在意,以为这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谁知在攻打许国的时候,当颍考叔手持郑庄公的大旗——蝥弧,率先登上许国的城墙之时,城墙下的公孙阏却突然弯弓搭箭,朝城墙上的颍考叔就是一箭,颍考叔中箭后一下子就从城墙上跌落下来——死了。跟着,郑国大夫瑕叔盈从地上捡起郑庄公的蝥弧旗,再次登城,郑军这才攻下许国。
战争结束后,清点战场,郑国这才发现颍考叔中箭而死,而且一看就是中的自己人的箭。是谁在背后给颍考叔放的黑箭?没有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主动站出来承认。可是这件事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大敌当前之际,自己人竟然射杀自己人,如果不做点什么,郑庄公也没法和下边的人交代。于是,郑庄公就组织了一场祭神仪典。为了这场祭神仪典,郑庄公下令让士兵们或出公猪、或出雄狗、或出雄鸡作为祭祀的牺牲。为什么要这三种动物呢?首先,根据周礼,祭祀用的牺牲用公不用母,其次《诗经·小雅·何人斯》中有一句诗——出此三物,以诅尔斯,对此毛传的解释是,“三物,豕、犬、鸡也。”可见用猪、狗、鸡三种动物一起致祭,乃是为了“诅”。
什么是“诅”呢?所谓“诅”,就是祭神,让神降祸于某人。
那么,郑庄公在仪典之上设猪、狗、鸡三种祭品奉神,是要让神降祸给谁呢?
答案是——放黑箭射颍考叔的人。
我们都知道,射颍考叔的人是公孙阏,但郑庄公设祭时却不说是为了“诅”公孙阏,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因为事发时正在攻城,现场人很多,场面很混乱,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公孙阏射杀颍考叔的事;事后调查,也无法查到凶手到底是谁。第二种情况则是,谁放的箭调查出来了,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郑庄公为了维护公孙阏,故意语焉不详。无论真实情况接近哪一种情况,颍考叔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人手里,郑庄公都必须给大伙儿一个交待,所以他才举行了这个祭神仪式。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郑庄公又为什么要维护公孙阏呢?
前面我们说过,在那个时代,凡是名字里有“公子”“公孙”字样的人,都是王孙公子。公孙阏也不例外。公孙阏是郑国哪位国公的孙子,已经不可考,但他很有可能不是郑庄公的堂兄弟,便是他的子侄辈。有人要说了,郑庄公对自己的亲弟弟共叔段都毫不顾念手足之情,公孙阏就算是他的堂兄弟或者子侄,又能怎么样?
这话还真就不是那么说的。首先,共叔段对郑庄公是有威胁的,而公孙阏没有。另外,郑庄公是很喜欢公孙阏的。说公孙阏是郑庄公的堂兄弟或者子侄还不足以介绍这个人,有必要再详细地介绍一下他这个人。
公孙阏,字子都。子都是谁呢?子都就是《诗经·山有扶苏》中所说的那位“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的“子都”,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的大帅哥之一。这个大帅哥帅到什么程度呢?《孟子》记载 “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子都——公孙阏长得帅,不知道他长得帅的人,就是有眼无珠。孔子有一句名言,叫“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公孙阏长得帅,所以郑庄公喜欢他、想要维护他也就不奇怪了。
公孙阏虽然长得要多帅有多帅,可他心眼儿忒小,器量狭窄,就因为颍考叔之前和他争过战车,他就在郑、许之战中,暗箭伤人,生生把颍考叔给摔死了。关于颍考叔的死,想必郑国国内也是议论纷纷的。所以,郑庄公为了平众怒,又不必真的归罪于公孙阏,所以才专门设祭“诅”那个射杀颍考叔的人时,不直接说“诅”的是谁,故意语焉不详,为公孙阏开脱。
其实,颍考叔虽然死于公孙阏没有容人之量,睚眦必报,但颍考叔之死,未必就不是合了郑庄公之意。
为什么这么说呢?要知道,当初郑庄公放逐自己的母亲武姜,事后后悔,是颍考叔给他出了掘地至黄泉、挖隧道相见的办法,才勉强全了郑庄公的名节。而颍考叔在此次伐许之战中,明显是有功的(在古代,不止春秋,攻城先登,是一个很大的功劳),却就因为先前和公孙阏争车产生的矛盾,被公孙阏放了黑箭,丢了性命。可他这一死,说不定郑庄公暗中也松了一口气。
颍考叔的存在,始终是郑庄公心头的一根刺。表面看,颍考叔帮郑庄公母子重归于好,是个大大的功臣,但君心似海,擅于揣摩上意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离危险最近的人。从郑庄公对许国的处理方法上来看,他对外是追求好名声的,也就是说他要树立道德完人的形象。包括郑庄公在处理自己家里的内乱时,也始终站在道德高地,通过放纵共叔段,使共叔段一步步走向外人看来的恶贯满盈,最后关头才出手将共叔段赶出郑国——这样显得他郑庄公是多么仁至义尽,而他的亲弟弟共叔段是多么咎由自取。
事实上,郑庄公从小没有得到过武姜的半点母爱,心里肯定是恨透了这个夺走他全部母爱的弟弟,也恨透了他偏心眼的母亲。所以,事后郑庄公将武姜送到了颍城,实际应该就是把武姜流放并软禁在了那里。儿子流放并软禁母亲,这显然是违背孝道的。什么是孝?孔子说,“无违”,并解释说,要“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孔子还说,“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郑庄公呢,别说不违背父母的想法了,“几谏”——婉转地向(父)母提意见,他没有做到,“见志不从,又敬不违”,他也没有做到。他只是恨,所以将武姜给软禁在了颍城。
儿子放逐和软禁母亲,这是有违人伦的巨大的道德瑕疵。而这个瑕疵,开解的钥匙握在颍考叔的手里。这就等于在颍考叔那儿,郑庄公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只要颍考叔活着,郑庄公就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曾经做出过悖逆人伦、流放软禁自己的母亲的恶行;这一点,不止郑庄公自己忘不了,世上的人也都忘不了。
所以说,颍考叔之死,未尝不是如了郑庄公的意。
关于颍考叔的死,我是倾向于郑庄公对其中的来龙去脉是心知肚明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段历史记载在史书之中,如果郑国人不知、郑庄公不知,史书的记载又从何而来呢?
赵王ZW2021-11-15 08:15:23 发布在 天涯杂谈
(九)
公元前712年,鲁国发生变乱,公子翚突然发难,杀死了鲁隐公姬息。
公子翚为什么要杀死鲁隐公呢?这要从鲁隐公的身世说起。
我们在前文曾经介绍过,鲁隐公是鲁惠公的长子,但不是嫡子,而是庶子。鲁惠公的元配夫人无子,公子息也就是鲁隐公,是鲁惠公的妾所生。公子息长大以后,鲁惠公为他张罗着娶来了宋武公的女儿仲子为妻。可是等到把仲子迎娶到鲁国后,鲁惠公见仲子长得实在漂亮,便顾不上自己的儿子公子息了,就这样,鲁惠公把为儿子公子娶的媳妇仲子抱上了自己的床。后来,鲁惠公和准儿媳妇生下下公子允,鲁惠公便抬举仲子做了自己的正夫人,公子允也就作为鲁惠公的嫡子被封为了太子。
故事到这儿,其实是个人伦悲剧。鲁惠公和儿子抢媳妇,丢人现眼有悖人伦。这么干的人不止鲁惠公一个,后来的卫宣公也抢了自己儿子的媳妇,可是鲁惠公抢了自己儿子的媳妇,竟然没什么人指摘他的不是,而后者——卫宣公可是被当时的人和后世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被后世唾弃了两千多年。鲁惠公和卫宣公都干了差不多的事,为什么受到的评价却如此不同呢?
这就不得不说说鲁惠公从自己儿子手中抢来的这位夫人——仲子了。仲子是宋武公的女儿,根据史书记载,她落地降生时,手上就带着上天旨意,因为仲子的手掌伸开后,手心里写着这么几个字——为鲁夫人。所以,仲子长大之后,宋武公才决定把她嫁给鲁惠公的长子公子息。但是公子息并不是鲁惠公的嫡长子,所以他是没有资格继承鲁国的国君之位的。所以,当仲子被公子息的父亲——真正的鲁国国君看中、占为己有后,反倒坐实了仲子从娘胎里带来的上天的指示。做了鲁惠公的女人,可不就是真正的鲁夫人了吗。可能这里面有所谓的上天的指示、神引在,所以鲁惠公抢儿子媳妇的行为虽然不光采,可竟然没有引起当时的人任何的批评和指责,就连当事人、受害者公子息也没有对父亲此举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然后,到了宋惠公临死时,由于太子允还十分年幼,不可能治国理政,鲁惠公竟然留下遗命:太子允年少,公子息暂代太子允摄政。从此,公子息,也就是鲁隐公就遵父君遗命,以长庶子的身份代替年幼的弟弟公子允摄起政来。所谓的摄政,就是行君事——干的是治国理政的全套工作,却没有国君的名分。
鲁隐公就这样代行君事,兢兢业业地干了十年。到了鲁隐公执政的第十一个年头,也就是公元前712年,野心勃勃的公子翚有一天突然对鲁隐公说,老百姓都拥戴你,你干脆自立为君算了;只要你许我鲁国宰相的位置,我可以替你杀了太子允。
公子翚这个人,之前我们也提到过他,当年就是他不顾鲁隐公的反对,自作主张亲自率军前去和宋卫陈蔡四国的国君一起讨伐过郑国。公子、公孙们从出生那一刻起,命运几乎就是注定了的。嫡子有继承君位的机会,其他的人如果不谋反的话,在政治上最高的巅峰便是被任命为一国之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国重臣。鲁隐公身为长子,因为不是嫡出尚且只有个替年幼的太子允守着江山社稷,代替他摄政的“假君”之命,其他的公子、公孙们的前途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公子翚的最大野心,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为鲁国的宰相,他们心满意足了。他本以为,鲁隐公摄政多年,只差一个名号,自己向鲁隐公提出替他杀了太子允,让鲁隐公正式即位,想必正是鲁隐公多年内心所渴求而不可得的;如果他能帮鲁隐公促成此事,鲁隐公一定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谁不想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君位呢?
公子翬本以为这么多年自己肯定是揣摩到鲁隐公的心意的,哪知道鲁隐公一根筋,是个实在人,还真就没这打算,也从来没有这个想法,听了公子翚的话后,郑重其事地说——先君留有遗命,我只是替太子摄政;因为他当年还太小,如今他也长大了,我已经给自己在莬裘那里建好养老的地方了,我很快就会把国政交还给太子允。
鲁隐公这番话说得光明磊落,可是听在公子翚的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公子翚不但猜错了鲁隐公的心思,还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最可怕的是,鲁隐公说要交权给太子允,江山眼瞅着要就易主了,他这个没眼力价的竟然还在计划着杀了未来的国君。所以,你可想象,听了鲁隐公的话后,公子翚的内心该有多么慌张。鲁隐公如果真把江山交还给太子允,那他成什么人了?再说,如果鲁隐公哪天真的把国政交还给太子允,自己今天要杀太子允的事万一被太子允哪天知道了,他还有命活吗?
想到这一层,公子翚迅速对局势做了一个新判断。既然你要交权给太子允,那就别怪我为了自保,对不起你了。公子翚行动力非常强,想通这一切之后立刻跑到太子允那里,反咬鲁隐公一口,对太子允说,你哥哥想自立为君,打算杀了你,我劝你早作打算——我可以替你杀了他。
听了公子翚的话,太子允深信不疑,于是同意让公子翚出面替他杀了鲁隐公。
有了未来国君的授意,那还不是说干就干。这年的十一月(公元前712年),鲁隐公去社圃祭祀钟巫,住在大夫寪(wei3)氏家中斋戒。公子翚情报工作做得好,听说后觉得机会来了,赶忙派人去寪氏家中趁机把鲁隐公给杀死了。鲁隐公死后,太子允即位,是为鲁桓公。
也是鲁隐公注定该死,他如果不离开宫中,或许还没那么容易被公子翚找到下手杀他的机会,毕竟宫中的守卫更森严一些,并且也都是鲁隐公的人。可是,出了宫情况就不同了。那么鲁隐公为什么要出宫住到大夫寪氏的家中,去社圃祭祀钟巫呢?
说起鲁隐公祭祀钟巫的社圃,这里还有一段故事。前文我们说过,鲁隐公当年还是公子的时候,曾经和郑国在狐壤打过一仗,战败的结果是鲁隐公被郑国人俘虏,然后郑国人把他囚禁在了郑国大夫尹氏家中。后来,鲁隐公贿赂了郑国的大夫尹氏,说服了他放了自己,并且和他一起回鲁国。就这样,尹氏放了鲁尹公,鲁隐公在离开郑国前还特意向尹氏家的神主——钟巫祷告,然后才和尹氏一起离开郑国,回到了鲁国。鲁隐公是个感恩念旧的人,所以回到鲁国后,他就在鲁国安放了钟巫的木主,便于日常祭祀。因为鲁隐公是个感恩念旧之人,所以他不肯代弟自立;还是因为他的感恩念旧,所以要出宫去祭祀钟巫,但也正因为他的感恩和念旧,被公子翚钻了空子,最后落了个被臣子弑杀的下场。
鲁隐公死后,大臣给他定了个谥号——隐。
为什么是“隐”这个字,而不是别的什么字呢?按照谥法所说的,“隐拂不成曰隐” “不显尸国曰隐”,而鲁隐公生前代替他的弟弟鲁桓公执政11年,始终没有自立,取而代之,确实非常符合这个“隐”字。
春秋的历史,大多都记载在孔子所作的《春秋》中。《春秋》起于鲁隐公元年,也就是公元前722年,而春秋的断代却始于周平王东迁的周平王元年,也就是公元前770年。这中间有近五十年的时间差。关于孔子为什么叙《春秋》,不是从周平王东迁开始,而是从鲁隐公元年开始,历代学者有很多揣度。
汉代的《公羊传》认为,这是因为鲁隐公时代是孔子的父祖辈们所能了解的历史上限。
晋代的杜预和唐代的孔颖达认为,周平王是东周的第一个王,鲁隐公作为周公的后代,恪守周礼,甘心让位给弟弟,虽然终其身也没有真正即位,但实乃一代贤君;这两个人如果能开创周王朝的中兴之业,“郁郁乎周”——周王朝的伟大复兴就有望了。所以,孔子写《春秋》才会从周平王和鲁隐公两人产生交集的时间点——鲁隐公元年写起。
宋代的孙复认为,孔子记《春秋》始于鲁隐公,只是由于鲁隐公正值周平王末年,而彼时的周平王已经算不上一个真正的王了,从鲁国的视角来看,周朝此后复兴无望。
清代的顾炎武认为,鲁国自立国起一直都有正经的国史,以及修史的史官,但是从鲁隐公开始,世道乱了,史官散了,孔子担心历史被中断,这才开始编纂《春秋》;而鲁隐公以前时代的档案都还完好,所以孔子才从鲁隐公开始记起,只是没想到,后来从前的历史档案失传,因此作为后人的我们只看到了孔子留下的、始于鲁隐公元年的《春秋》。
还有一种说法是,孔子生活的那个时代,鲁国内部三桓争斗十分激烈,而这一切的发端,都源于鲁桓公的四个儿子——鲁庄公、庆父、叔牙和季友,而鲁桓公是鲁隐公的弟弟。因此,要捋清楚鲁国的历史脉络,就要从鲁隐公说起。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里面,汉代人争得最热闹,讲《左传》的认为,孔子作《春秋》,是要秉承周公之志,因为孔子的时代周德衰微,所以孔子根据鲁史修成《春秋》,以匡扶周礼,继往开来;讲《公羊传》的认为,孔子作《春秋》,抑周扬鲁,贬低周王室而尊鲁国为王室,想要把周王朝“文”的风格,变回殷商“质”的风格(《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讲《谷梁传》的则认为,周平王东迁后,孔子因为忧心于周王室衰微、天下动荡,所以才写作《春秋》,为的是表彰好人好事,批评坏人坏事。
关于孔子作《春秋》,司马迁在《史记》中是这样说的:“‘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 ‘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如果按照司马迁的记载引申,我更愿意相信《春秋》之所以从鲁隐公元年记起,多少确实和鲁隐公的身世及其一生的作为有些关系。
事实上,鲁隐公元年,《春秋》只简短地记了五件事:“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及宋人盟于宿”“公子益师卒”“秋七月,天王使宰咺(xuan1)来归惠公、仲子之赗(feng4)”,以及“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这五件事中有四件都是鲁国的事,其中公子益师之死只是如实记录鲁国公族之死,无足轻重;而另外三件却几乎都可以称为外交事件。具体来说,前两件“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及宋人盟于宿”,基本可以算是上一代鲁国国君鲁惠公的政治遗产——鲁隐公的开局不错,鲁惠公交到他手里的国际关系是“和”而不是“战”;第三件“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外交事件,但鉴于周王室之衰微,作为后代人,我也勉强把它归入外交关系、外交事件中——那这第三件事就可以看作大国与小国之间的一种正常情况下(小国国君去世赠送助祭物品)的不那么正常的两国邦交(送得晚了不说,竟然连还在生的人的助祭物品一起送来了)。无论这种失礼的行为是出于何种考虑(图省事,以后仲子死时不用再送一份,还是单纯的考虑不周),周天子和周王室作为周礼的制定者和维护者,这么做都属于巨大的政治错误。而这种政治错误,与孔子本人的理念,尤其是他对周礼的推崇是相悖的。唯一一件与鲁国无关的事,是郑国的兄弟相争,这种君不君、臣不臣、兄不兄、弟不弟的行为,在孔子看来已经十分严重了。但是孔子是主张“中庸”的,所以他记史时极其克制,将自己的真实看法非常隐晦地藏在对字词的斟酌使用之中。
鲁国的既往历史,对于孔子来说,是开了上帝视角的。孔子作为后代人,将历史上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并且有他自己基于历史的判断。在孔子看来,上至周天子、下至郑庄公,都如此失礼,国家或已整体脱离当初周公制礼作乐所规范的轨道。可是,鲁隐公是个特例。他恪守本分,因为不是嫡长子,就能始终甘心情愿替年幼的弟弟摄政,而不践君位长达十一年之久。如果不是公子翚作乱,后人可能很快就会看到鲁隐公还政于鲁桓公,正式退休。要知道,作为摄政,而不是真正的国君,鲁隐公一方面掌握着国君的实际权力,但另一方面从称呼到衣冠,乃至出行的车马、旗帜,居住的规格等,肯定都是和国君是有区别的。像郑国的共叔段也不是嫡长子,却有不臣之心。这就更加对比出鲁隐公的安守本分来。并且这种安守本分,在孔子看来,不论是在鲁隐公的年代,还是在更加礼崩乐坏的以后以及孔子所处的年代,都是弥足珍贵、并且越来越珍贵的。但是,就是这样一位“亚君”,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死于一场权力的谋杀。因此,鲁隐公本身的身份、地位和结局,就又重新汇入了整个春秋礼崩乐坏的大局和大势之中。个人的努力和意愿是渺小的,没有人能改变时代的大趋势,鲁隐公的死便是明证。
从这一点上来说,孔子作《春秋》,从鲁隐公开始,就别具悲剧意味了。这一切都是孔子所反对的,但又是他阻止不了的。他眼睁睁看着世道坏了下去,并且越来越坏,自己的政治主张却又四处碰壁,无法施行。他对当时的世界已经无可奈何了,但又不甘心,再说“没世而名不称”(人死了却藉藉无名)是“君子”最不愿意看到的个人结局,因此,他才著作了悄悄渗透了他的个人思想和主张的《春秋》。
要知道《春秋》乃是史书,记史要之在于纪实,史官在记史时不应该掺杂个人的主观看法。即使史官记史时有观点或倾向,也应该是统治者既定思想或倾向的体现。比如说齐国大夫崔杼弑杀齐庄公,齐国的太史便秉笔直书“崔杼弑其君”——因为根据周礼下杀上是不对的,就要用“弑”字来记述,这不是齐国太史的个人观点,而是官方标准。齐国太史遵循这种官方标准,秉笔直书,本没有什么错,但当事人崔杼却怒杀太史,于是太史之弟继续遵循这种传统,再次直书“崔杼弑其君”,崔杼便又杀了太史的弟弟。事情还没完,因为秉笔直书已经连死两人,可太史的另一个弟弟眼睁睁看着两个哥哥因为恪守史官传统而死,仍然临死而不惧,毫不动摇地继续秉承史官传统,直书“崔杼弑其君”,崔杼这才正视史笔之凛然不可侵犯。齐国这三位史官的所作所为,才是正统的史官书史时应该抱持的态度。而孔子作 《春秋》,寓褒贬于其中,深度植入个人态度,显然是有悖记史的传统的。作为周礼和传统的坚决维护者的孔子,自己的行为却破坏了传统,也是孔子顾不了那么多了——将自己的主张传播出去更重要,虽然最好的实现方式是售其说于诸侯,让诸侯去真正的施行他的主张,但可惜对于他的主张,当时的诸侯都不以为然。因此,孔子便退而求其次,只能将其隐扬于《春秋》之中了。
综上,孔子就是因为以上原因,才在著作《春秋》时选择了鲁隐公,作为他扬名后世的起点。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并且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也非常之大。那就是,后人在提出孔子作《春秋》为什么从鲁隐公开始写起时,几乎都忘记了一件事——春秋也好、战国也好,这是后代人强行对周代历史进行的断代,而在那些历史发生的当下,当时的人只知有周。至于对古文化知之甚少者疑惑,既然当时人是不知道有春秋、战国的,为什么身为当时人的孔子会写《春秋》——这就涉及到我在整个大文章一开篇时介绍过的一个背景知识。即,“春秋”其实既是当时各国史书的通名,也是鲁国史书的专名。也就是说,鲁国的史书、齐国的史书、郑国的史书、晋国的史书……包括周天子的史书统统都可以叫“春秋”。同时,不同的国家,除了“春秋”外,各自的史书又另有其特殊的称谓,而鲁国对其史书的特殊称谓便是“春秋”。所以,孔子作鲁国史书,自然只能叫《春秋》,而不是别的什么。至于他从鲁隐公写起,我大胆提出一种假设,那就是,鲁隐公之后的鲁国历史有可能只是史官的一些零散的记录,没有汇编成书,所以作鲁史便从鲁隐公写起。这类似于班固在《汉书》中记到西汉的王莽时代,所以范晔写《后汉书》就从东汉的光武帝刘秀开始写起了。范晔写《后汉书》肯定也是依据前人留下的史料,孔子作《春秋》也不例外。果如这个假设,则前人对孔子作《春秋》始于鲁隐公的原因的一切揣摩,都是强行我注六经的行为。
赵王ZW2021-11-16 08:06:37 发布在 天涯杂谈
(十)
鲁国的公子翚杀了鲁国的“国君”鲁隐公,宋国的华父(fu3)督也杀了宋国的国君宋殇公。不同的是,鲁国公子翚杀鲁隐公,是为了宰(相)之位,是担心鲁桓公他日得知自己曾经劝说鲁隐公杀了他取而代之;而宋国的华父督杀宋殇公,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宋殇公死于公元前710年,也就是鲁隐公之死两年后。
宋殇公是死得很冤枉的。在他被杀前一年,有一天他的叔叔华父督出门,就让他在路上见到了大司马孔父(fu3)嘉的妻子远远地朝他这个方向走来。华父督从前没有见过孔父嘉的妻子,他没有想到孔父嘉的妻子竟然长得那样美艳动人,所以一眼就沦陷了。华父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孔父嘉的妻子,眼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又一路目送她走远。不是有一首歌唱“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吗,华父督正是这样,一眼万年,自此以后对孔父嘉之妻便朝思暮想起来。华父督估计就跟歌里唱的一样“梦想着偶尔有天能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也像诗里写的那样“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如果你是华父督,看上了自己同僚的美貌老婆,你会怎么做?
我相信大部分人还是会最后向道德观念低头,顶头默默在心里继续喜欢吧。可是,华父督不是普通人,终于,经过几个月的辗转反侧,华父督也无法忍受这种思念和爱而不得的煎熬,于是在第二年的正月,华父督把心一横,什么也不管不顾了,率领着他自己家的私兵就去攻打大司马孔父嘉,而且还真就让他得了手,就这样把孔父嘉给杀了,然后把日思夜想了几个月的孔父嘉的美貌老婆给抢回了家。
前文我们说过,大司马孔父嘉可是宋穆公临死前留给侄子宋殇公的顾命大臣。自己的亲叔叔,竟然为了抢人家的老婆,就把自己的顾命大臣给杀了,宋殇公勃然大怒。宋殇公这一生气,心虚的华父督害怕了。别人害怕可能就跑了,亡命别国,但华父督不是别人,他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碍事的宋殇公也给杀了。
无缘无故,杀了国君和大司马,华父督没法对宋国上下交代。所以,为了平息众怒,华父督对外就抹黑宋殇公和孔父嘉。华父督说,宋殇公在位十年却打了十一场仗,搞得民不聊生,这一切都是大司马孔父嘉干的,和我这个太宰没有一点关系。就这一句话,华父督就把宋国老百姓的怨气,都引到宋殇公,尤其是身为司马的孔父嘉身上去了。解决了国内的问题后,华父督派人去郑国把宋穆公的儿子公子冯接了回来——一方面国不可一日无君,另一方面多年来宋、郑两国战争不断,通过立长期居住在郑国、与郑庄公关系亲近的公子冯为国君,也可以就此拉近宋国与郑国的关系。主意打定之后,为了让诸侯都能支持自己,华父督派人到处送礼,别的国家就不用说了,连郑、鲁、齐、陈这些和宋国关系紧张的国家也都送到了。
作为宋国的敌对国首脑,郑庄公早已在得知华父督弑杀宋殇公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盟友鲁、齐、陈三国的国君在宋国的稷地见面,目的就是商量下一步怎么安排宋国的事。华父督乃是弑君之贼,本不好支持他的,但另一方面郑庄公也是有意想要送公子冯回宋国主政的,在这一点上他和华父督并没有对立冲突,况且华父督还派人送来了足够表示诚意的重礼。因此,郑庄公在心里反复权衡过后,便也就同意支持华父督了。华父督不只派人给郑庄公送来了重礼,鲁、齐、陈三国也都各有重礼相送。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都收了华父督的重礼,各国诸侯也就都不好反对他了。于是以郑庄公为首,诸侯纷纷点头同意支持华父督。就这样,公子冯被华父督派去郑国的人接回宋国,继任宋国国君,是为宋庄公。而华父督弑君虽然大逆不道,竟然全身而退。
大家是不是好奇华父督究竟送了什么贵重的礼物给诸侯,以致于各国诸侯竟然能够接纳他这个乱臣贼子。以鲁国为例,华父督为贿赂鲁国,送上了当年宋国攻灭郜国之后,从郜国取得的郜国的大鼎。
有人是不是要说,一个鼎有什么大不了的,鲁国至于眼皮子那么浅吗?这你可就说错了。“鼎”这种东西在古代是有特殊意义的。传说自从禹铸九鼎,从那之后鼎就从一般的炊爨用具发展成为传国重器——国灭则鼎迁。因此,夏灭商兴,当年禹所铸的九鼎便迁于商都亳(bo2)京;后来商灭周兴,九鼎又迁于周都镐京。鼎,如此重要,如此具有象征意义,因此,后人便把定都或建立王朝称为“定鼎”。正因为鼎有这样重要的含义,所以在那个时代,当一个国家攻灭另一个国家之后,便会将那个被覆灭的国家的鼎拿走。当年,宋国攻灭郜国后,郜国的大鼎便因此被宋国给带走了。
华父督弑君,又要立公子冯为君,这是天大的事,所以为了拉拢鲁国,便把郜国的大鼎送给了鲁国。鼎乃是重器,送这样的重礼给鲁国,鲁国焉有不欣然接受的?所以,鲁桓公不仅高兴地接受了,而且得了郜国大鼎后,还隆而重之地将其陈放在鲁国的太庙之中。华父督是宋国的乱臣贼子,鲁桓公却接受了乱臣贼子送的贿赂,所以鲁国大夫臧哀伯长篇大论,批评鲁桓公有失德行,不应该将违乱的赂器摆放在庄重的太庙之中,给百官作出不好的示范。可是不管臧哀伯说什么,鲁桓公听了都不为所动,对他来说,得了郜国的大鼎,比什么大道理都强,他想摆哪就摆哪儿。
赵王ZW2021-11-17 08:06:52 发布在 天涯杂谈
@雨落川 2021-11-17 13: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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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ZW2021-11-18 08:20:48 发布在 天涯杂谈
宋国华父督弑君的事,就这样过去了。转过年来,公元前709年,曲沃武公出兵伐晋,由头是晋哀公占了陉庭的庄稼地。
如果你认为是晋哀公占了曲沃武公的庄稼地,所以曲沃武公才发兵攻打他,那你就错了。陉庭确实不是晋哀公的直属领地,但陉庭也不是曲沃武公的直属领地。不过陉庭虽然不是曲沃武公的直属领地,但陉庭位于晋国国都翼城之南,并且陉庭南与曲沃接壤——也就是说曲沃和翼城中间就隔了个陉庭,所以晋哀公占了陉庭的庄稼地后,陉庭人就去找和晋国公室不对付的曲沃武公诉苦,求他帮忙作主。
多年来,曲沃攻晋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更何况如今陉庭人送了曲沃武公一个理由,曲沃武公正是求之不得呢,所以他立刻就率军来到了陉庭。
事关尊严、面子与地盘,晋哀公亲自率兵迎战曲沃武公。
战前,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将会改写晋国的历史。根据《左传》的记载,我猜测晋哀公所乘的战车应该是在与曲沃军作战时,因为不敌曲沃军而和大部队离散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猜测呢?因为那个时代实行的是车战,一辆战车除了车上的三人个外,车下还配若干步兵。可是在这次战争中,晋哀公在曲沃武公军队的追赶之下,他所乘的战车应该是一路单车被追赶到了汾隰之地。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就在此地,晋哀公所乘战车的边马不幸被绊住,晋哀公的车马就这样停了下来,然后直到天黑都没能再让战车动起来。那个时代,一辆战车的标准配备是这样的:中间两匹主力马叫“服”,主力马两边各有一匹边马辅助,叫“骖”,也叫“騑”;车上三人,一人居中负责驾车,叫车御,另外两人,一人执弓箭居左,另一个执戟居右,分别称为车左和车右,负责战斗和防守。如果车上有将帅,则将帅居左,只有一个车右负责护卫。晋哀公的战车就是边马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车子立马就动不了了。如果当时晋哀公身边跟着少量的军队,人多力量大,可能早就把被绊住的车给解下来了;又或者如果车子实在被绊得厉害,晋哀公还可以换到别的战车上。可是我们通过《左传》的记载,能看到的就是,晋哀公的战车边马被绊住,一直到天都黑了,也没能摆脱这种困境,以至于后来被曲沃的军队赶上来,然后晋哀公就被曲沃俘虏了。因此,合理的解释只能是,他是单车被追到汾隰之地的。
有人或许要说,战车上不是有三个人吗,合三人之力还搞不定一辆被绊住的车吗?没错,晋哀公的战车上,除了晋哀公外,还有居中负责驾车的大夫韩万和居右负责守备的大夫梁弘。要理解为什么三个大男人却搞不定一辆被绊住的车,需要了解当时的战车形制。
刚刚我们说过,春秋时的战车,乃是四马为驾,四匹马同时驾车,对道路的宽度的要求肯定比一匹马、两匹马或三匹马的车要求高,另外做转向等动作时难度也更大。晋哀公战车的边马之所以被绊住,有可能是跑得急了,慌不择路,跑着跑着突然路变窄了、有大的草木或山石之类——总之,作为骖騑的边马被绊住了,战车进进不了,退退不得,动弹不了了。车动不了,追兵在后,车上的人肯定得想办法,是清理障碍物还是卸马,还是双管齐下,不管是哪一种,从结果来看一直到天黑下来,车上的三个人也没能把这突发的意外状况处理好。然后,曲沃的人马赶到,仨人眼睁睁被俘。
也许有人还会继续说,三个大男人,却搞不定一辆车,最后因为这么点小问题被俘,真够笨、够窝囊的。这话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又未必证明晋哀公他们笨。要知道,那时的“君子”(晋哀公们肯定属于君子啦)从小就要学习“六艺”。哪六艺呢?——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御”,就是驾驭马车、战车的技术。和我们今天的人学开车一样,那时的君子是要专门学习驾车的技能的。而且和我们今天学开车不同的是,当时的君子学习六艺是一种终身行为,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君子”所学六艺之“御”之一技,根据东汉郑玄的解释,包括“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五方面的内容。具体来说就是行车时和鸾之声相应;车随曲折的河岸疾驰时不会堕水;经过天子的表位应持守的礼仪;经过通道时可趋驰自如;打猎追逐禽兽时从左面射获,内容是很翔实丰富的。其中的第四点“舞交衢”——经过通道时可趋驰自如,据我理解应该就包括如何应对道路安全以及突发状况,比如晋哀公的车被绊住,应该如何处理等内容。
因此,晋哀公所遇的情况,只能推测为情况比我们想象得要糟得多,以至于三个娴于此术的君子大人,用尽办法始终无法解决,以致于最后被曲沃军队追上,落了个被俘的下场。
晋哀公被俘,晋国人知道他落到曲沃武公的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便拥立了他的儿子——小子为晋国国君,是为小子侯。果然,第二年,曲沃武公便指使韩万把晋哀公给杀了。从此,曲沃武公愈发强大,晋国彻底拿曲沃武公毫无办法了。
晋哀公死后,大夫栾共叔决定追随晋哀公而死,以全为臣者从君之道。曲沃武公赶忙出面劝阻他。
说起大夫栾共叔,他也是晋国的公族,他的父亲栾宾乃是第五代晋国国君晋靖侯(宜臼)的庶孙。当年晋昭侯将曲沃武公的父亲曲沃桓叔封到曲沃,栾宾便辅佐曲沃桓叔为相,跟着曲沃桓叔一起离开了晋国国都翼城,去了曲沃。临走前,曲沃桓叔和栾宾将栾共叔留在翼城,以为内应。他们以为栾共叔是“自己人”,哪想到栾共叔一心一意忠于晋国国君,甚至在晋哀公死后要以死报效晋哀公。因此,当曲沃武公得知栾共叔决意要追随晋哀公而死时,还以为一切都有商量。曲沃武公对栾共叔说,你别死——只要你不死,我一定带你去见周天子,让他封你做上卿,执掌晋国的政务。
曲沃武公以为高官厚禄可以打动栾共叔,可是,栾共叔死意已决。他说,一臣不事二主,我不敢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而废弃人臣之道,我已抱必死之心,如果我跟你一起去曲沃,那我就是个臣事二主的二臣;而你,对一个二臣,又怎么用得了呢?说完,不顾曲沃武公的诚意挽留,栾共叔义无反顾地冲向曲沃武士,最终力斗而死。
赵王ZW2021-11-18 08:20:57 发布在 天涯杂谈
欢迎大家移步我的另一个帖子——《大风起兮云飞扬》,看一看秦末汉初的风起云涌

http://bbs.tianya.cn/post-no05-505908-1.shtml
赵王ZW2021-11-18 09:23:22 发布在 天涯杂谈
@逍遥浪客_剑心 2021-11-18 13:5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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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ZW2021-11-18 16:38:22 发布在 天涯杂谈
转过年来,公元前708年,秦国登场。这一年秋天,秦国侵伐芮国,芮国是周王畿内的姬姓小国,秦国很轻松地就打败了它。

秦国是嬴姓国,起于周朝的第八代周王周孝王之时。当时周孝王封上古帝王颛顼的后代——伯益的后人非子为附庸,所封之地便是秦。到了秦国的第六代国君秦襄公(嬴开)的时候,因为讨伐西戎有功,周平王便将岐、丰那一片土地赐给了秦襄公,秦国至此方才列为诸侯国。所以,秦国和郑国、晋国、卫国、陈国等之前我们提到的诸侯国不一样,它是后封的诸侯国,并且和中原诸侯国与周王朝的关系比起来,更疏远一些。此后,秦国的国都屡次动迁,到了鲁隐公九年时,迁到平阳,此时正值秦国的第九代国君秦宁公二年。秦国侵伐芮国这一年,便是秦宁公当政的第八年。

按说秦国此时只是个不算起眼的小诸侯国,可是已经敢于侵伐周天子王畿内的芮国,再一次说明周天子的衰微,以及秦国的逐渐崛起。

当然,芮国之所以被秦国轻松打败,一方面固然是秦国的军事实力比芮国高,但另一方面也和芮国自己存在的问题是分不开的。芮国虽然是个小国,但在西周时可是周天子非常倚重的一个国家。当年周武王,也有说是周成王,把同姓子弟、卿士芮伯良封在芮,拱卫周王室,此后的芮国国君一直在周王室兼任卿大夫之职。这一点从周成王去世,当时的芮伯奉命成为六位顾命大臣之一就可见一斑。西周灭亡后,周王室东迁至洛邑,芮国虽然在政权动荡之下存活了下来,但周王室衰微,周天子自保尚且困难,对芮国这样的小国就更没有什么保护能力了。所以,秦宁公出兵讨伐芮国,芮国只有挨打的份儿。

最要命的是,时代已经变了,天子衰微,诸侯纷争,在这样动荡的时代,时刻睁大警醒的眼睛,都未必能保住国家社稷,而身处大国夹缝之中的芮国却毫无危机感。此时,芮国当政的国君是芮伯万,他不励精图治,想方设法在乱世保全社稷,一门心思全用在了女人身上。

芮伯万这个人十分好色,宫中女人非常多。芮伯万好色到什么程度呢?到了他的亲妈芮姜都看不上他的程度。甚至因为芮伯万的好色问题,他妈芮姜上一年就把芮伯万给轰出了芮国国都。当时被亲娘赶出国的芮伯万无奈之下,只好去了魏地住了一段时间。所以,秦军前来攻打芮国时,芮国处在一个国君不在家、群龙无首的状态,能不被秦国轻轻松松就打败吗?

更要命的是,秦宁公出兵灭了周王畿内的芮国,占了芮国的地盘,周桓王不但没有谴责秦宁公,反而在秦国打败芮国的当年冬天,和秦宁公一起发兵包围了芮伯万栖身的魏地,将芮伯万给捉了回去。这是什么?这就是你一直跟着的带头大哥,也不罩着你了,你怎么办?傻眼了吧!



秦灭芮的第二年,公元前707年正月,陈国变了天,因为陈桓公——薨逝了。

关于陈桓公的死,有说他虽然是坐镇一国的国君,但实际上患有精神疾病,他是死于疾病发作的。虽然陈桓公可能身患精神疾病,但是我想应该并不严重。因为他前后在位37年之久,一个人如果真的病得很厉害,而且还是精神方面有很大的问题,是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待这么久的,就是他自己想,本国的大夫们、包括那些有野心的公子、公孙们肯定也是不会答应的。还有一点,当年卫国州吁弑杀卫桓公后,卫国大夫石碏就是请托了陈桓公,帮忙杀了州吁,平定了卫国之乱。一个对内可以主理国政长达37年之久,对外可以帮助别国平定叛乱的国君,说明他的身体就算有问题,问题也绝不会太大——陈桓公始终是陈国的定海神针。

正因为如此,所以陈桓公一死,陈国立刻就乱了——他的弟弟公子佗,母国是蔡国,陈桓公一死,蔡国就为公子佗杀了五父和陈桓公的儿子太子免,然后立公子佗为陈国国君,是为陈厉公。

中国的历史,写满了兄弟子侄之间的相杀。这是由制度和血缘决定的。家天下后,基本的传位逻辑是“父死子继、兄死弟及”。父死子继是正统,兄死弟及是补充。

这种继承制度最初制定时,可能是出于一旦出现没有儿子可以继承君位时,便兄弟相及,从而保证政权和血统的延续。然而,在实际操作中,兄死弟及却变了味。

有的时候,上一代君主并非没有儿子,但出于传位传贤、弟贤于子便传位于弟的想法,越过了“父死子继”直接进入“兄死弟及”。比如宋宣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临死前把宋国的国君之位传给自己的弟弟宋穆公。

有的时侯,上一代君主虽然传位于子,但他的儿子却个个是兄友弟恭的主,你推我让,谁都不肯当家作主,最后让来让去,谁也不坐这个位子,或者最后还是弟弟坐了君位;前者比如殷商末年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和叔齐,后者比如我们在之后将会讲到的宋桓公的两个儿子目夷和和兹甫(兹甫也就是后来的宋襄公)。

历史被这么一搅和,就开始分叉。哥哥自己有儿子却非要把君位传给弟弟的,儿子可能就会心生不忿,然后出来和叔叔争天下。侄子坐天下,但同为上一代君主之子的叔叔想着自己凭什么既没能“父死子继”,又不能“兄死弟及”的,也可能会出来和侄子争天下。就是正常的父死子继,碰上弟弟有野心的,也很难安于现状,郑国的共叔段便属于这一种。

而陈国的公子佗(陈厉公),就属于叔叔杀了侄子,代而自立,用血腥和武力破坏陈桓公已经安排好的“父死子继”,以期实现实际上的“兄死弟及”。可惜,陈厉公没有强援,而陈桓公除了太子免外,还另有儿子。所以,陈厉公杀了太子免自立后,陈桓公其中一个儿子——公子跃,就在母舅家的帮助下,六年之后杀回陈国干掉了叔叔陈厉公。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陈厉公娶的是蔡女,可是他这位夫人却与蔡桓公通奸,陈厉公呢也多次去蔡国宣淫。这事估计惹恼了蔡桓公,蔡桓公转而支持同样蔡出的陈桓公太子免的弟弟公子跃。陈厉公七年,公子跃与他的两个弟弟公子林、公子杵臼一起,共同说服了蔡桓公,然后蔡桓公便以国有美女为饵,将陈厉公骗至蔡国,然后将陈厉公给杀了,然后立公子跃为陈国国君,是为陈利公。不过这位陈利公短命得很,当年五月就死了,然后他的弟弟公子林即位,是为陈庄公。
赵王ZW2021-11-19 08:13:34 发布在 天涯杂谈
@逍遥浪客_剑心 2021-11-19 13:36:01
顶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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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
赵王ZW2021-11-19 15:03:01 发布在 天涯杂谈
(十二)
陈桓公死的同年秋天(公元前707年),周桓王联合了蔡、卫、陈三国一起出兵讨伐郑庄公。
周桓王和郑庄公的关系为什么会恶化到这个地步呢?可以用一句中国的一句老话来概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早在公元前720年,也就是周平王五十一年的时候,周平王就开始三心二意,给西虢公抛媚眼,想要将政事分摊给西虢公,从而分掉郑庄公的权。
当年周平王东迁,出力的主要是晋国、郑国和秦国。三个国家中,秦国不但在地理位置上与周天子相隔较远,而且秦国乃是嬴姓国,和姬姓的周天子没有血缘关系。晋国和郑国就不同了,两个国家都是姬姓国,一个出于周成王之弟唐叔虞,一个出于周宣王之弟、周厉王之子友。所以,周平王十分倚重晋、郑两国。可是,晋文侯在周平王东迁后不久就去世了。此后,从晋文侯的弟弟成师也就是曲沃桓叔起,曲沃这一支就和晋文侯的子孙争起了天下,晋国因此陷入长期的内乱。在这种情况下,没奈何,周平王只好倚重郑武公、郑庄公父子,最终导致郑国一家独大。尤其是到了郑庄公的时候,应该已经到了一手把持周王朝国政的地步。关于这一点,我们只要看郑庄公动辄调用王师讨伐诸侯就可见一斑。周王室衰微是不争的事实,可再怎么着,周平王也是诸侯之主,却被郑武公父子辖制,心里肯定是十分不舒服的。
周平王虽然十分讨厌郑武公、郑庄公父子把持朝政,但是他却没有实力扭转这种令他难受的局面。周平王执政时间非常之长,前后一共在位51年,却一直到他的晚年,才想出了另找一个人来辖制郑庄公的办法。而被周平王选中的那个制衡郑庄公的人便是西虢公。
为什么是西虢公呢?这就要说说西虢这个国家了。
西虢在周王朝是一个辈分和地位都十分高的诸侯国。它的开国君主虢叔是周文王的同母弟弟,同时也是周文王的卿士——也就是说,虢叔是周王朝开国之君周武王的亲叔叔。武王伐纣后,因为当时虢叔已死,周武王便把虢叔的后代封在了位于今天陕西宝鸡的西虢。(有西虢,便有东虢。周文王除了虢叔这个亲弟弟外,还有一个异母的弟弟叫虢仲,和虢叔一样,也是他的卿士,周武王便把虢仲封在了位于今天河南荥阳的东虢。)此后,历代西虢公都受到周天子的重用。到了西周末年,周幽王死后,当时的虢公扶立周幽王之弟余臣做了周携王,跟周平王争起了天下。好在,后来晋文侯杀了周携王,周平王的天子之位才总算坐稳了。
本来呢,西虢公是携王党,跟周平王是敌对关系;但是到了周平王晚年,一生受制于郑武公、郑庄公父子的周平王,想到了或许可以利于西虢公来牵制郑庄公,也就决定放下与西虢公的前嫌。于是,在周平王五十一年,也就是公元前720年,周平王开始打算分权给西虢公,用以制衡郑庄公。
注意,分权给西虢公,此时只是周平王的打算,并没有付诸实施,但是这个打算被郑庄公知道后,立刻引起了郑庄公的不满。我估计郑庄公在得知了周平王有这个计划后,立刻质问了周平王,所以史书记载,周平王为了安抚郑庄公,谎称没有这回事。
可是郑庄公又岂是周平王一句谎话就能安抚得了的?所以,为了真正安抚住郑庄公,周平王以天子之尊,和郑庄公交换了质子。什么意思呢?周平王把自己的儿子王子狐送去郑国,郑庄公也把自己的儿子太子忽送去京师洛邑,互相手里攥着对方的儿子,这下谁也不用不放心谁了吧。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吧?堂堂周天子,竟然沦落到要把自己的儿子交到臣子手中,看臣子的脸色过日的程度。
就在周平王五十一年,周平王打算分权给西虢公没能成功,和郑庄公交换质子的当年,周平王去世,周桓王即位,朝内一片呼声,要求周桓王将国政全权委托给西虢公。一直左右周王朝政的郑庄公,就这么突然被甩了出来,郑庄公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周郑因此交恶。前文我们曾经说过,因为周政交恶,这一年郑国把周王畿内的庄稼给收了。到了鲁隐公八年也暨周桓王五年,也就是公元前715年的时候,虢公忌父(fu3)才正式成为周桓王的右卿,与郑庄公一起互为周桓王的左右卿。
郑庄公在同年进京朝觐周桓王,大抵也是因为周桓王任命虢公忌父为右卿,心中不平。要知道,那时郑庄公正联合鲁齐两国与宋、卫等国周旋,战事频繁,如果没有大事发生,他不太可能进京去朝见周桓王。不管怎么样,郑庄公和西虢公夹辅周桓王之势至此已定,郑庄公之权被虢公分走一半也已是既成事实。
有了西虢公撑腰,公元前712年,便发生了周桓王硬生生拿苏忿生的田地和郑庄公换郑国邬、刘、蒍、邘之田的事。跟着,到了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将更是将国政悉数交给了西虢公打理,彻底把郑庄公晾到了一边。郑庄公哪受过这个,干脆不再去朝见周桓王,一应供奉致问之类应该也都随之废止了。
因此,公元前707年的秋天,周桓王便亲自率军,与蔡、卫、陈三国共同出兵伐郑。这也是春秋时期,周天子唯一一次亲征,可见周平王、周桓王两代周王从郑庄公那里受到的窝囊气,都想通过这一次对郑庄公的战争找补回来。
因此,此次伐郑,周桓王出动了他制下五军中的三军。中军由周桓王自己亲自统率,左、右二军分则别由虢公林父和周公黑肩指挥。追随周桓王一起讨伐郑庄公的卫、陈三国军队则分别从属于周桓王的左、右二军。
天子出动三军来讨伐,郑庄公自然也要出动三军前去应战。
战前,郑庄公的儿子公子突在分析了周桓王三军的布局情况后,向郑庄公献出了“鱼丽之阵”之策。公子突说,我可以领左军为矩形方阵,去抵挡蔡、卫两国的军队;再找一个人领右军亦为矩形方阵,去抵挡陈国的军队——陈国现在正当陈殇公死后之乱,士兵们没有斗志,先从陈军入手,陈军一定会溃散逃亡,这样周王就要分心兼顾溃散逃亡的陈军,如此则王师必乱;跟着蔡、卫两军也无力抵抗后,必然会和王师汇合到一处,到那时郑军就可以将他们全歼了。公子突的计谋是不以郑军主力对阵周桓王的主力左右二军,而是抓住周军左右二军中的薄弱环节——陈、蔡、卫的军队,尤其是最弱的陈军,进行打击,从而达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整个周军击溃的目的。所谓鱼丽之阵的具体打法,根据现有文献资料,说法不一,我们大体按公子突的布阵之策泛泛理解即可。总之,公子突这个计策得到了郑庄公的肯定和采纳。但在具体执行时,郑庄公没有派献策的公子突出马,而是让他的另一个儿子公子忽率领右军,左军则由大夫祭仲率领,中军有郑庄公坐阵,大夫原繁和高渠弥为辅。
双方排兵布阵已定,战于长葛。果如公子突所料,蔡、卫、陈三国军队很快就被打得四下溃散奔亡,王师因之大乱。于是,郑军将他们赶到一处合而攻之,王师大败。
在乱战之中,郑国大将祝聃竟然一箭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周桓王中箭后也不含糊,继续带伤指挥作战,祝聃便向郑庄公请命,死死咬住周桓王,要一路追上去把周桓王给生擒了。
臣对君已然有悖君臣之道了,更何况臣还要在战场了活捉俘虏了君,郑庄公再怎么对周桓王有意见,也还不至于想对周桓王真怎么样。所以听了祝聃的请求后,郑庄公说,君子甚至不想过分凌驾他人,又怎么敢凌驾天子呢?如今天子发兵讨伐我,只要我能自救,保全郑国的社稷,就够了。
就这样,郑庄公放过了战败了的周桓王。天黑以后,郑庄公还专门派大夫祭仲前往周桓王驻军的大帐,慰问天子及其左右,察看周桓王伤势,并致以臣伤君之歉意,给足了周桓王面子。至此,周桓王发起的这次对郑庄公的讨伐,便以他的失败和郑庄公的“大度”、不计较而结束了。
赵王ZW2021-11-20 09:10:43 发布在 天涯杂谈